《初秋阳光》珩行天下

21、遗憾

　　星期六的洪式早餐是薄薄的泰国香米粥、永远的泡仔姜，还有同样是泡菜的、头天晚上谢玙才一一洗净放到陶土坛子里去的豇豆、小黄瓜、樱桃小萝卜、白萝卜皮，以及一瓶刚开封的王致和酱豆腐。谢玙手里刚拿起的圆头筷子往光洁的桌面上啪地一放，轻轻脆脆的声音，对面坐着的人抬起头来，诧异道：“怎么了，大清早的没胃口？”谢玙冷冷地回答：“这就叫作你做早餐？”洪林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赶紧解释道：“是你以前说的呀，你说头天晚上泡第二天早上吃，才是正宗四川跳水泡菜的吃法。我可是紧跟你的指导方针的……唉，吃饭啦，至少这白米粥是我一早就起来熬得吧。而且这些菜也是我从泡菜坛子里拿出来再切好了再加香油红油认真拌过的。这个世界原材料都是不值钱的，大家比的是Know how。”

　　见对方闷着头不说话，洪林也就端着自己那不大不小的青瓷碗再次送到嘴边，想了想，到底还是又开口问了问坐对面一直没动筷的谢玙：“想什么呢，还在想你那动人的表白啊。”
　　谢玙闻言愣了愣，抬头定定地看着洪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复又微微低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瓷碗细碟，说出口的是若无其事的声音：“没有。就是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给人发短信……可对方没有回答我。”
　　洪林又喝了一大口白粥，这才道：“噢，这事儿啊。好正常的，一般你催人还钱，都没回音的。”
　　谢玙嘴角向上弯了弯，也不接话，拿起手边的白竹筷子开始夹菜喝粥。

　　吃过早饭，两个人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各买各自喜欢的菜，各自付钱。卖大白菜的大叔一边收钱一边道：“哟，小两口这儿是什么隔夜仇呀，一颗白菜一把葱还要分开付钱。”往日谢玙对这类的话都是充耳不闻，今天却明显说话有点冲：“那这葱我不付钱拿走了，你愿意？”但菜市场大叔又岂是等闲之辈，张嘴就回道：“您就是把我这摊子上的葱都搬完了，我只怕您吃不下去。”然后转头就冲洪林一迭声道，“媳妇儿该管还是要管，青天白日的一把葱都还想赖账了，人长得水灵灵的咋说出的话这么不中听呢，看着也是个多年受教育的人了，敢情咱国家这教育经费都打水漂了？五讲四美不要她学，买东西不给钱她还有道理了……”而谢玙早就走到前边卖嫩豆腐的摊位去了，洪林跟大叔打个哈哈，赶紧跟了上去。然后谢玙又买了两条鲜活的鲫鱼，洪林买了一只点杀的仔鸭，两个人拎着各自胀鼓鼓的布袋子回了家。

　　下午，谢玙看着阳光好，开始洗衣服。洗衣机轰隆轰隆地旋转的时候，接到林昕打来的电话。她刚一拿起电话，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小玙，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啊！我今天要不是听小鱼儿来说，我还不知道你心灵美好到要去同情那种人。我跟你说，你就算是觉得自己曾经喜欢谁或者对不住谁，现在你也不能去回答什么。你不要以为你还能感动谁，特别是这种自以为自己喜新不厌旧、自信心爆棚到以为自己能当情圣的男人。你要是去说了，那种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他才不会来管，你心里又是不是好受。他会乐死的，他会替你考虑那才是有鬼。他自我感觉好是他的事，你干嘛要去给人锦上添花？你真是白读这么多年书，越读越傻了！”而谢玙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听着，吭都没敢吭一声。

　　“你还在听我说没？”
　　“在。”谢玙叹口气，“我的好姐姐，我真的知道分寸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边厢的林昕这才缓了语气：“我也知道，道理谁都懂，可自己要办到却很难。但一个女孩子，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旁的人也不会替你可惜的。你不是没有吃过亏的人。吃亏只要能长教训，那也还是占便宜。人不长教训就长不了记性——”说到这儿，林昕顿了顿，突然轻声笑起来，“对哦，说起来这句话都还是你教我的。”谢玙此时也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记性最好的事情是，我的朋友都还不赖。”

　　轰隆隆的洗衣机声音终于停止，谢玙又和林昕聊了一会儿家常就收线，然后就去客厅外的阳台上晾衣服。

　　阳台正在洪林的窗外。洪林从液晶显示屏后面冒出个头来，长手一伸敲敲玻璃窗，喊道，“要我帮忙不？”谢玙看都不看他一眼，先把两手抱着的满满的衣篓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打开折叠晾衣架，这才隔着窗户回道：“革命靠自觉！”没几秒钟，洪林就出现在了阳台上，拿起衣篓里面的一件衬衣，两手拎着衣服肩部的地方，从上往下使劲一抖，噌就抖直了，再使大力从上向往下拍了拍衣袖，然后递给站在晾衣架边的谢玙。谢玙接过去，再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晾在一排排白漆的架栏上。

　　晚上的主菜一个是谢玙用泡椒和豆瓣做的红烧鲫鱼，一个是洪林用新鲜的仔姜和啤酒做的仔姜鸭，然后配上油盐清炒豌豆苗和凉拌青笋丝，还有一个最最简单的番茄鸡蛋汤，以及洪大哥按照谢家小妹妹的严格监督蒸出来的香米饭。吃饭的时候洪林还笑话对方：“前阵子不知道谁天天叫嚷要做运动做运动，有好吃的你就不怕长膘了是吧。”谢玙拿起餐巾纸擦擦额头被辣出来的细汗，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这儿不是在为减肥事业的可持续发展储存卡路里么。”

　　星期天，本来准备在家好好上网看电视剧的谢玙被洪林死缠硬拉陪他去买衣服。在某男装店试衣期间，谢家小妹妹显然不忿自己先前被售货员小姐们集体直接忽视的待遇，此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围着从试衣间里刚换好衣服出来的洪大帅哥走了一圈，这才慢腾腾说叨些和审美主题无关的话：“哇，我哥才穿32的裤子，你怎么都要穿33了！诶，没事儿就别开车了，多骑骑自行车吧啊。”
　　洪林一脸无辜地回答：“我干嘛要考虑腰围，我又不是帅哥。”
　　旁边的售货员妹妹满脸堆笑地加了句谨慎的评价：“男士只要有高度有身材，穿什么都好看的。”
　　谢玙仍然抱着手在胸前却不说话。洪林赶紧一扭头和人认真地讲：“过奖了，我也就中等身材，1米82而已。这衣服我还是不要了。谢谢，”说完就窜回试衣间去了。谢玙这才垂下手来，面带微笑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等待，心里也不忘叹口气自我反省一下，这两天可能真的有些虚荣过头了。

　　星期一上班，谢玙仍然是等到快下班时才登陆MSN。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仿佛永远挂在网上的ID，然后很快就是对方发来的信息。

　　“你想好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已经没有了往日例行公事一般客气寒暄的开场白。

　　谢玙却明显答非所问，“你有没有失眠过？”

　　“当然有啊。不过现在老了，一个晚上睡不好，一天都会没精神。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你这两天晚上睡得不好？”这条消息后面甚至附上了一个笑脸。
　　“那你知不知道失眠长达一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为什么失眠？”
　　“因为我曾经对生活很失望，不是说对一个男人失望，而是对生活中自己相信过的很多东西失望，甚至对自己失望。你知道吗，一个人真的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够找回勇气。”
　　“那你现在还会失眠吗？”

　　谢玙却自己一下子就又转变了话题：“上次同学会都没见你。”
　　对方也不追问，乖乖接着她的话往下讲，“哦，我现在一般只有过年才回家。”
　　“是吗，上次有同学还说起你。”点回车键，发送。

　　谢玙手指停在键盘上，仿佛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继续敲下去，“不如下次聚会，把你太太带来吧。”

　　然后是沉默，然后是等待，然后是自己敲出来的新的信息：“至于你刚才说到的问题，你已经结婚了，所以我想，这样的问题我不需要再回答了。”

　　而那终于等到的答复：“如果我说我一定要知道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总不能这辈子都不知道吧。那就太遗憾了。”

　　如果曾经喜欢一个人，哪怕从来没有说出口，也不应该觉得有什么遗憾。如果有觉得一种年少的感情是真，就不应该再对它抱有疑问。因为当你疑问的时候，那些最真挚的东西，就溜走了。

　　只是这个世界变得那么快，没有人还会是当初的自己。

　　谢玙歪着头随意地敲着键盘：“这种不叫遗憾，这叫残缺美。你也学过画画，不要把美术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其实的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没有得到过机会，而是我们自己没有坚持那些自己心中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没有人会去坚持一件自己根本看不到希望的事情。

　　人品也好，心机也好，花招也好，不存在什么绝对的正误。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首先想到的总是要让自己好，让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得到。当你只是执著想要让自己不再有遗憾的时候，已经顾不上考虑别人的心情。

　　可实际上，很多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有遗憾，更多的只是因为我们不甘心。
　　好强不是任何人的专利，只是有些人不会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