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阳光》珩行天下

20、暗恋

　　“那我也开句玩笑，你有喜欢过我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否则别人为什么会误会我们呢。老实说，你是我第一个有好感的女孩。虽然喜欢你但没有和你谈过，我却还是觉得那是我的初恋。”

　　离谢玙办公桌十步远的地方，一个清漆的高脚小几上摆放了一盆白瓣金蕊的石斛兰，幼细的枝上一串串的花开得正鲜艳，倒挂着沉在绿色窄叶的枝头，仿佛要沉到最低的低处去。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暗恋一个人，是痛苦的。
　　但被人暗恋，却一定多多少少是虚荣的。这样的虚荣，不分男女。

　　洪林第一次看见谢玙开门进来时是这样一种样子，嘴里低声唧唧好似哼着小曲儿，钥匙圈儿在细长的手指上甩啊甩的，脸色红润，双眼明亮。洪林喝了一口汽水，打了个嗝儿，这才开口：“你捡钱啦。”谢玙弯下腰提了一只脚正在换鞋，闻言斜着眼角看了洪林一眼，不屑道：“庸俗。”洪林想了想，咧开嘴，恍然大悟一般：“嘿嘿，该不会是被人表白了吧。”这边厢谢玙已经换好自己厚厚的老虎棉拖鞋，软沓沓地走到客厅边角的餐桌前来，给自己倒了杯开水，白了洪林一眼：“懒得跟你这种人讲。”

　　等到晚上看八点档电视剧看到极度无聊的时候，谢玙又微微皱了眉头，拿手里的遥控器支了支抱着手提电脑坐在旁边上网的洪林道：“哎，问你呢。你中学有没有暗恋过女同学？”
　　“当然有啊。像我这么帅的人——”只见对方很深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洪林就马上换了一种修辞，“是，像我这么长相一般的人，其实也曾暗恋过一个长相更一般的女生。”
　　“那后来呢。”谢玙闲闲地问了句，慢慢地剥了个红毛丹，放到嘴里。
　　“后来啊，后来这个长相更一般的女生长大后却变成了超级美女，悔得我肠子都青了。”洪林说到最后近乎咬牙切齿，连带面部表情都变得有些夸张。谢玙很是不解：“这至少说明你当年眼光好啊，有什么好悔的。”
　　洪林甚不屑：“你懂什么，早知道我暗恋的人是这样的珍品，我就不是暗恋是早恋了！”
　　谢玙回答地更加不屑：“龌龊。”再把茶几上自己吃剩的果壳瓜子壳花生壳用手扫到一旁的再生纸袋里，站起身走到厨房去了。

　　洪林跟到厨房来倒水的时候，发现谢玙站在水槽前，嘴角浅浅的梨涡像小小的一朵花，人却有些发愣。洪林不满道：“喂，差不多得了啊，我这种失恋的都还没在这儿博同情，你这种被恋的，就不要在这儿摆造型了啊。”
　　好似极力才能平淡的声音：“可是他有老婆了。”
　　洪林一口水差点呛着，再次牢记和谢家小妹妹共同生活的首要注意事项，就是要永远提防对方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总是突然开口的大转折。
　　那声音就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如果是我结婚了，就算曾经再喜欢谁，我也不会说出来的。可我不是男人，所以不会明白男人的这些想法。”

　　过了一会儿，谢玙好似突然想起来一般，挑着下颌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洪林：“那你该明白的啊。”洪林蓦地觉的右侧头顶有些隐隐作疼，也就再次复习了和谢家小妹妹共同生活的次要注意事项，即，要时刻准备着为所有与“男人”有关的不满话题背黑锅。

　　“你说，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当初不说出来，或者至少在自己结婚前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他一定要是在这么多年以后，才来开口对我说这些事情，还是在自己结婚后。”

　　“害怕呗，怕配不上什么的。”洪林终于跟上了对方的思路，“像谢家小妹妹你这种把清高冷漠当家常便饭的妹妹，估计没少让男人自卑过。咳咳，回到正题回到正题。然后这个结婚呢，它对于男人而言，就是他的情感战争已经走到一个相对成功的高地了，这时候，一般他可以开始安全地怀旧了。”
　　“可那时大家都是学生，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容貌啊、身高啊、年龄啊、爱好啊、前途啊，父母做什么的，就是平时考个试的成绩什么的，都是很容易就让人胆怯的。”
　　“与其说是不敢喜欢，倒不如说，其实是不够喜欢吧。”谢玙声音渐冷。
　　“不是的，”洪林脸上突然换了一种神情，“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他能够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勇气来开口跟你讲，他曾经如何喜欢你，只能说明他已经不再喜欢你了；或者，至少，不想再喜欢你了。”

　　爱情是一场悖论，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将对方想象得高大、将自己贬低得渺小。所有爱恋中的人都是自卑的。
　　而当你不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无所谓胆怯了。

　　“可结了婚的人，到底应该有所不同吧。婚姻是种责任，怎么可以背着自己的另一半跟别的女人说什么喜欢。”谢玙说话间容颜冷清，看不出什么悲欢。
　　洪林耸耸肩，“他是说他喜欢你或者曾经喜欢你，可他也没说他不喜欢他现在的老婆啊。他有说他跟他老婆感情破裂到要离婚吗？”
　　谢玙抬头看着洪林，没有再说话。

　　所有的暗恋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在暗夜里盛开，在暗夜里结束，除了自己，不会有人看见。
　　但或许你会觉得这样孤独的付出让你不甘心，所以一定要求个分明的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已经不再是你所稀罕。

　　晚上十一点，刚刚钻进温暖被窝准备进入梦乡的小鱼儿被连续的电话铃声吵醒，闭着眼睛从厚厚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啊摸地终于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话，然后是因为无力而拖长的声音：“喂——”

　　“我。找你聊聊天。”
　　“妹妹，恭喜你，我老公出差还没回来，欢迎骚扰。”把头闷在暖暖的被窝里讲电话似乎也很惬意。
　　“今天有一个人来跟我说，说他曾经喜欢过我，说我是他的初恋。”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得仿佛是别人家的事情。
　　小鱼儿一下子从被窝里冒出头来，冰凉的空气贴到脸颊上，大脑思维陡然就清醒了，声音也随之高了些许：“恭喜啊，妹妹，桃花开，好人来。怎么样，是不是帅哥。生辰八字，工作单位，毕业证外语证暂住证，通通报上前来。”
　　“你中学也认识的，所以我觉得我不该瞒你。”
　　小鱼儿眼睛迅速转了转，就转出唯一的答案来：“别跟我说是姓傅的那个花花肠子啊，他都结婚了，他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还一定要我说，我有没有喜欢过他。可我觉得跟个已婚的男人讨论这种问题，让我个人道德上受不了。”

　　“他就一自恋狂，没形还没品。自私！”小鱼儿就差啐人一口了，说出的话连珠炮一般，“那我跟你说吧，现在这个社会，像他这么坏的人很多，比他坏的就更多，只是你还没有遇到。极品这种东西，就是你看到一个更极品的时候，就觉得从前那些实在是普普通通。就像你前男友，我也觉得他的确对不起你，但和国内的很多男人一比，他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没给你玩出劈腿的事情来对吧？你是愿意别人骗你钱呢，还是愿意别人骗你感情呢？钱没有了还可以再挣，感情没有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所以，就此打住，当这个人从来不存在，更不要试图去跟人讲道德。道德都是自己的，没道德的人，你就算给他一雕版道德经他也当那是废品。”

　　电话那头却显得很是迟疑，“可是，我想一个人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喜欢谁，至少是真诚的吧。我知道这个世上虚伪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我真的就只是想要自己的生活中还有一些真诚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件这样真诚的东西也好。其实我……我初中那时候跟他同桌，然后被人说我和他在谈恋爱，我以前从来没有跟你讲过这些，对不起。”

　　“我知道。高中也还有人来和我传你们哎，你不知道而已。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这些不快的事情。”
　　谢玙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愣住，旋即觉得哭笑不得一般，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安慰。小鱼儿在那头慢慢放缓了声音：“妹妹，就算你觉得真诚，那也已经是过去而不是现在。你看杂志上那些叫嚷红学的，总说什么高鄂续写贾宝玉把对林黛玉的心思慢慢移到了宝钗身上是不合情理。什么叫情理？男人年少时候不管多么刻骨铭心，到了结婚，就会知道过日子根本是另外一回事。这就是情理。更何况贾宝玉就还不是一门心思都在林妹妹身上呢，他从来就没闲着，人生能玩过的都玩过了，他还要怎么样。”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一个人能够在心里记住了我这么多年，我觉得是件让我感激的事情。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他能够来跟我说这些话，说他喜欢过我，说我是他的初恋，我觉得这真的是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所以，就算我做不到一样的喜欢，至少也应该同情。”
　　“你同情他？！你跟个自私的人讲什么同情。我怕你将来同情你自己。别把这种事隔多年的告白想得那么纯洁。别人说不定就只是来倾倒那些情感的垃圾而已，可你干吗要去做垃圾桶？”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谢玙过着一种生活，想要哭但是哭不出来，想要走出去但是找不到出口。她也以为这样的生活终于成为过去，然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又陷入到了相似的境地，那种即使眼泪涌上眼眶也流不出来的情绪。

　　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来毁灭你所执著的那些理想。可这世上也一定还有一个人，会把那些你自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次还给了你，在他不再需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