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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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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谢玙起来得比平时稍微晚了些,手忙脚乱地从冰箱里面拿出面包火腿打包成早点的时候,洪林主动提出来可以开车捎她去公司,她也就没有推迟。
路上洪林跟她讲:“我真觉得你还是直截了当问你那个同学吧,他到底想怎么样,只要男未婚女未嫁,想追就追,你要也愿意让他追,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果只是来玩什么网络交友的,我看你还是撤吧。千万别信什么精神恋爱,人家柏拉图爱的从来就不是异性,断章取义曲解别人可是做学问的大忌,对不。”一路沉默的谢玙听到后面也有些忍俊不禁,却仍然没吱声。到了公司楼下,下车前,她侧了头对洪林说了句谢谢,脚下已经踏到了车外。洪林扶着方向盘笑道:“谢家小妹妹,做人要勇敢点。”谢玙笑笑,关上车门,挥挥手再见,那车就开走了。
每天九点整,准时打卡,一天的工作从此开始。快到年底了,就象赛车在最后直线上的冲刺,就算事实结局已定,但在形式上也要让人感觉那是一种拚尽全力的加速一搏。
这一天,谢玙没有再像往常那样一开电脑就登陆MSN。而是首先打开Outlook,从上往下的邮件列表里密密的未读邮件,大事小事,全都是工作的事。
点开一个邮件,开始工作。
午饭后有短短的休息,同事们基本上还在餐厅里喝水聊天,谢玙一个人回到楼上,坐在悄静无声的大办公室里,不知为什么就想起自己初二的下半学期,课程也是这般突然加紧。原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来上的晚自习变成必修,各种大考小考接着趟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具体的原因让学校大改了教学计划,她已经忘了。但她却记得,有个仲夏天的晚上,当所有的学生都在教室里刻苦埋首看书的时候,毫无任何预兆地就停电了。原本安静的教学楼顿时沸腾了起来,大家都涌到走廊上、操场上,享受那突如其来的片刻自由和放松。
谢玙想起来跑到隔壁一班去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找不到林昕,她只好无聊地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人。谢玙看了眼站在自己旁边的傅瑕,没有说话。她的与流言划清界限的不抵抗政策正在执行中。
“哎,你看那些月晕,颜色挺好看的。如果不停电,也看不到这么清楚的。”傅瑕随意开口打破了这沉默,说话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笑意,仿佛真的发现了多么新奇的东西。谢玙没有作声。
天上有月亮,看不见星光。谢玙抬头去看的时候,突然一个巴掌大的黑影吱吱叫唤着拍着黑色的翅膀迎面飞过来。
“啊。”谢玙低低地呼了一声,退后了两步。
趴在栏杆上吹风的傅瑕回过头来看她,“不用怕,只是只蝙蝠。喏,它现在也挂到屋檐下去了,你不惹它它是不会来惹你的,而且它是益虫,吃蚊子的,你不是很容易被蚊子咬吗。”顿了顿才又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你没有见过蝙蝠?”
谢玙咬着嘴唇不说话,好半天才回答:“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而且……而且我最讨厌老鼠。”
那些夜晚沉沉的空气仿佛在慢慢地融会然后凝滞,没有办法化开去。
谢玙突然开口:“我到楼下看看。”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身走向长廊那头的楼梯口,转过楼梯,才发现傅瑕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她站在楼梯转角处抬头看他,看见他颀长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模样。那些微弱淡白的月光,在长廊外墨蓝而暗沉的天空上微弱地蔓延,仿佛离得很远很远。
“嗯,还是没来电啊,不如到楼下操场走走吧。”傅瑕慢慢走下来,若无其事地开口。
楼梯上的壁灯忽而闪耀了一下,旋即整个大楼都亮了起来,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就明亮了起来,从黑暗一步走到曙光。楼上楼下都是学生的欢呼声。谢玙也终于看清了傅瑕的脸,在那些磨砂玻璃罩的壁灯近前。那脸上,那眼睛里,波澜不兴,仿佛无风的水面。
谢玙定定地看着他,浅浅笑道:“有电了。不用去了。”
其实每一个想要坚强的人,都会说,自己不会后悔。可事实上每一个人都会后悔,后悔曾经没有勇气做那些本应该坚强的事情。
在德国六年,谢玙只遇到过一次停电。那时的她正和那时的男友走在大学图书馆前的阶梯上。在那些突然而至的昏暗中,她想都没想,转头就吻上了男友,那样冰凉而没有热度的嘴唇,只是短暂地碰触一下,就离开。
男友笑话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而她奇怪地笑着,轻忽地回答:“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那很久以前相似的停电的晚上,那样晴朗的晚上,那些明亮的月光,看不见星星。
那天是她的生日,一个没有亲人记得的生日,因为她的亲人俱在另一个城市对抗更加需要勇气和毅力去摆脱的痛苦。那种觉得被人遗忘的悲伤,那些生活于其中却不被接纳的苦闷,还有那些学习上从来不敢行差踏错的压力,全都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想要有力量摆脱掉、想要有途经宣泄掉,可就算涌上了喉咙,涌到了嘴边,到头来却还是只能靠自己再慢慢咽下去。
失恋的时候,有天晚上她看见网络上有人发宣泄贴。
那个马甲写:“后悔那天亮灯前,没有勇气吻下去。”
而谢玙也随手编了个马甲名,简简单单地回帖:“没有关系的,过去就过去了。”
过去只能是过去,再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就像那些行路途中,那些走着、走着就再也看不见的身影,如果他们还能在下一个路口偶然地出现,然后和你遇见,那一定只是上天额外的恩赐,并不代表必然。
然后走过这个路口,就又分开。
当我们以为自己怀念一个人的时候,所怀念的其实不过是过去。
而我们的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事情,它们总是小说一样地开始,然后音信渺无地结束。然后又过了很多年,或许它会给你一个惆怅的番外,让你纵使百感交集,却再也接不下去。
只是,一个人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出所有自己想要说的话,才能够去做所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谢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说,“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世上的感情有很多种,爱情也只是感情之一种。
这样的道理,或许每个人都不是不明白。
谢玙不是不明白,那些曾经只是自以为然的事情有多么虚妄,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去做这样的事情,去坚持自己所要坚持的东西,去守候自己所要守候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或许根本不存在。
分手的时候,有人或许会说,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有人或许会说,恋爱中说的话只对当时负责。
那些理由或许是假的,那些失去却是真实的。
谢玙曾在越洋电话里同林昕讲:“可是那些给我做心理辅导的人却说,我连这自以为的失去,都是假的,因为我失去的是比这更重要的东西。我不甘心不肯放弃的也是比这远远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失去爱情,因为她自以为的爱情根本没有存在过。她自以为爱的那个人,其实她根本不爱。
爱情只是一种感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甚至都不是一个人感情的全部。那样的东西,即使失去了,即使当时会觉得仿佛跌到谷底,但过上很多的时间再看,或许会觉得那样的失去也没有什么好可惜。
可她失去了勇气,那是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东西,那是一个人能够去生活去追求的全部动力的来源。而她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如何才能找得回来。
快到下班时,谢玙近乎麻木地移动着鼠标,鬼使神差一般就又登录了MSN,就看见了那还挂在网上的ID。照例是客气的问候,再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沉闷的事情。
MSN传来的即时信息,显然和古老的双鲤尺素无关,甚至都算不上是电子邮件,它们快速地传递,它们简短而直接,不需要任何铺垫照应,不需要考虑收梢是否完美,可以随时开始,可以随时结束。
就是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日子,就是那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短短信息——
“开句玩笑,你有喜欢过我吗。”
他们一别经年再未谋面,完全不敢去想生活中还会有什么其它的可能。
然后有一天,他像流星一样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的天空。
那些日新月异的技术可以把遥远的两端连到一起,那些没有任何停滞、即时就能传递到的信息,仿佛这个人就在眼前。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看见他的样子、听见他的声音,可到底改变不了的一个事实:你们仍然相隔遥远,站在这世界的两边。
没有人能够冲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来到你的身边,能够那样做的人一定是极有勇气的人。而你我,都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我也开句玩笑,你有喜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