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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暧昧 ...


  •   年轻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因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你才会去追求所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你会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清楚的真实的存在,你很少去怀疑什么,也很少去真正悲伤什么,因为你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找回所有失去的东西。

      但也总会有那么一天,你突然开始变得迟疑,开始小心翼翼,害怕失去,害怕自己会悲伤。而生活中的很多难过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你舍不得,舍不得过去那些快乐、那些纯真,也舍不得现在的成熟、现在的成功,舍不得对方,也舍不得自己。

      谢玙在德国读书的时候,每到十月一号,总会有暖气,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五月一号,教室里、宿舍里、商店里、所有的交通工具上,无处不在的供暖设施……这个世界就仿佛变成了恒温,穿着棉布裙子在室内给花浇水,看见双层玻璃窗外树叶落尽的枝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偶尔簌簌地落下。

      在中国,长江以南是没有暖气的。洪林和谢玙这样两个用于兰的话来说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主,都曾先后以为这个首都人民的暖气它是随着温度降低自动供应的,当然事实证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同时还进行着的是市场经济。只是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一周中有五天,这两个人都生活在中央空调的大环境下,谢玙就觉得冬天仿佛变成了一种忽而冷到冻手、忽而热到出汗的气候,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可怕,室内的植物却依旧生长得一派春意盎然,让人偶尔犯困的时候就会恍惚,不知道是冬天已经过去,还是春天尚未来到。

      有天傅瑕在MSN上突然问谢玙:“你大学假期一直在到处旅行的?”
      “是。”
      “你一个人?”
      “对。”
      “你那时候到过我读书的地方吗?”
      “何止到过。”谢玙发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这样的回答似乎有什么不妥,但已经发出的信息也就只能这样了,好在对方也没追问,反而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来找过我?”

      手里刚端过茶杯准备喝的谢玙看着液晶屏幕,心下有些失笑,慢慢喝了口茶这才放下茶杯,回复到:“我干吗要去找你。你也讲了,我们中学都不怎么说话的。我为什么要去找一个或许都不记得我的人。”
      “我还没有那么健忘吧。”
      “哇,说得好像我很健忘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不好吗,难道你希望我都忘了?”
      “是是是,”谢玙一边笑着一边打字,“你记性好,记得请我吃饭就最好。其他都不用记得了啊。”
      对方长久都没有回复。谢玙一个人看着那些白底上静止的黑色单字,无声地笑笑,移动鼠标轻轻一点,关掉了对话窗。

      家庭主妇小鱼儿曾经有个很豪气的MSN签名: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想玩暧昧的,滚!
      那时谢玙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笑话她:“你被谁暧昧啦。要是小帅哥的话,留一个赏心悦目也好啊。”
      小鱼儿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地回答:“妹妹,千万不要去学人玩暧昧。暧昧是内伤,损了多少功力只有自己知道。”
      谢玙也就乖乖闭嘴,那时候她想,她们这种长年做文本分析出身的人应该是不会和人暧昧的。

      然而现在,谢玙却开始觉得那些对过去的怀念,仿佛渐渐染上了迷离的色彩。或许所有陈旧的颜色呈现在新鲜的阳光下时都会是这样的让人恍惚,只是她之前从未有把这些陈旧的东西拿到阳光下清清楚楚地看过一次。

      那些培养你要学会理智的专业知识,如果不拿到实践中,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们到底有什么用,你也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训练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而她不喜欢这样的恍惚,在半明半昧间摇摆,让她觉得好似这生活没有一步可以踏在实处。但她却又留着一点点的私心,让她没有办法干脆地抛开这些恍惚的东西。所以她不想去分析,分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暧昧就像酒,放在隐蔽的地方越长,那香味就越浓。等到开瓶的那一刻,那些窖藏酝酿了太久的味道就会一起扑面而来。可是再好的酒,放在空气中,也会慢慢失去味道。等到你终于想起来再喝一口的时候,或许它已经变质。

      就像那些看似闲聊的网络聊天进行到一定时间之后,谢玙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劲,唯一清楚的事实是,傅瑕在MSN上的对话已经开始让她觉得不舒服、不自在,仿佛有一个出口就在前方,可等你走过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比如回忆中那些学习之外的问题,也终于被人从灰暗的角落里提了出来:“我记得你中学一直没有谈朋友吧?”
      谢玙一开始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唐突,但转瞬又想或许是自己在国外呆得太久变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敏感,或许国内是这样,就像问人年龄、问人工资、问人家庭状况,无事不可对人言。而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其实我从不觉得自己是漂亮到可以去吸引男生的人。我整个读书生涯都是白纸。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那后来呢?后来一直没有谈吗?”

      终于有一点点的不满浮上来,“兄台,那就与你完全无关了吧。”一个人或许可以说自己不在意伤好后留疤,但没有人会喜欢被人揭伤疤。

      对方却表现沉稳,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不紧不慢地发送过来:
      “嗯,我只是问问而已。”
      “其实也不是这样的,我觉得女孩子除了外貌,还有很多东西的。”
      “比如我就从来不会因为某个女孩子漂亮就怎样的。”

      而谢玙却明显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那些先前的不满在后一刻迅速就转变成了浮躁,然后是自暴自弃一般噼里啪啦地敲出的一串串字符,“你这句话就太打击人了吧。女孩子就算知道自己不漂亮,但也不想别人来这样说的。或者如果我说,我被人抛弃了,能够极大地满足你的虚荣心?”

      傅瑕回答得倒也快:“怎么会,只是想了解了解你后来的经历。对于我来说,你后来的经历是空白的。我们都是老同学了,我从心底一直是希望你一切都好的。”

      看到这样的话清晰地呈现到眼前,谢玙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语言去回答。
      时间仿佛落成空白的一张纸,想要写点什么,却发现连笔都找不到。

      对方很快就给了一个看似出口的话题:“那再说说你呀。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谢玙却觉得这个话题比上一个更容易让她不满,是以回答中就有了些赌气的意味:“反正不是中年发福型。”发送的那一刻,她想起傅瑕传给她的照片中有一张穿着羽绒服的站立照,浮肿的衣服裹出明显比中学厚实的身材和脸庞,而这张照片曾经被她取笑为“横向和纵向的发展对你来说都是一样,因为,那是一个球体”。所以现在这句短短的新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心中甚至有了一些恶作剧的欢欣和跳跃。

      对方倒是毫不在意,甚至一味地继续着自己已经泛滥到似乎没有边际的耐心:“我是说性格。”
      谢玙垫着脚尖转动着身下的转移,歪着头好生想了想,这才收拾起先前的戏谑,认真地回复:“性格啊。能包容我吧。因为就像你也说,我性格满古怪的。”
      “嗯,要脾气好的。”
      “注意宾语,要对我脾气好的。”

      “哈哈!”对方回给她一个笑脸,“你从来都不肯让自己吃亏。”

      然后那些短暂沉默的空白之后,是新的一个信息:“你觉得我的脾气好吗?”

      那天晚上,洪林拿了瓶别人送的红酒回来,问谢玙会不会品酒。谢玙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那深色玻璃的酒瓶,极干脆地回答:“会。”

      谢玙很少喝酒,她甚至曾经一度自以为正义地觉得所有的抽烟喝酒都是道德败坏,都是心灵懦弱的表现。但在德国读书的时候,关系好的同学教育她,一个人可以不喝酒,但一定要懂酒,正如你没有必要天天搁一个男人在身边,但你一定要懂得他们,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洪林拿回来的酒是一瓶印有农庄照片和徽章的干红,软木的塞子,噗一声拔出来就再也塞不回去。三杯两盏过后,洪林问谢玙:“红酒是不是要甜的才好。”
      谢玙自己给自己又倒了半杯,高脚阔肚的薄薄玻璃杯在指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回答对方:“不是的。这跟看人是一样的,有些人嘴甜,但不代表他心好。好的酒就跟好的人一样,不需要靠甜腻的东西来吸引对方的。”
      洪林笑道:“你明白就最好。”
      谢玙却不接话,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方客气道:“你的酒很不错,不便宜吧,哪儿找回来的?”

      洪林嘿嘿笑道:“于兰托人捎过来孝敬你的,让你以后找侄女婿一定要先考虑她家那个小子。”洪林自动忽略对面那人脸色的转变,继续不知死活地往下讲,“我看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请我喝一点,不过分的啊?”

      好半天那人才抬起头来,语重心长地对洪林讲:“其实上好的酒呢,因为运输的原因,开瓶之前是要先放两天让它沉淀一下、冷静一下的,否则会影响口感的你知不知道。”说到最后几个字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般。
      洪林则略显惊讶同时底气十足地地回答:“吓,那吃我的,你就不用沉淀了更不用冷静了,是吧?”对此,谢玙知道自己无言以对。

      所以才说,人是不能有私心的。当你想要占别人便宜的时候,别人未尝不想占你的便宜。你想占的或许是小便宜,别人想占的或许就是大便宜了。到最后,你甚至可能都没有办法喊冤去。

      而所有暧昧中的人,不管是暧昧别人的还是被人暧昧的,都不会有谁是单纯冲着感情而来的,也没有谁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浅显而通俗的道理谢玙不是不懂。可有这样一些事,你明明知道它们就是真的,你却宁愿相信它们从未发生;你明明知道它们就是假的,你却一定要说世上总有例外。明明是饮鸩,却偏偏要骗自己,你真的是口渴。

      洪林甚得意地又咂巴咂巴了几口酒,问:“你那些聊天最近都无聊到什么程度了?”
      此时的谢玙看都懒得看他,继续喝自己的酒,好一会儿才说道:“就是老同学随便聊聊而已,有什么程度不程度的。”
      洪林举着半杯红酒的玻璃杯在脸前,衬着客厅橘黄色壁灯暖暖的光线,笑得隐隐绰绰:“你确定,最关键的问题你已经问过他了?”
      谢玙这才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你就算觉得别人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也不要忘了,有些男人是没有资格再去说喜欢谁的。”

      谢玙听了这话反倒笑了,正要开口,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由低到高地渐次想起。她放下酒杯,走到沙发边从小挎包里翻出手机,看到熟悉的号码和一个新到短信。然后她翻开短信内容只看了一眼,刚才和洪林说话时留下还未散去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边。

      有没有想过,那些年少最初的感情像什么。
      是不是像夏末初秋的时节,那些苹果树上刚结出的青苹果,鲜亮的颜色,清新的香气,让人只想捧在手里、记在心里,舍不得吃下去也舍不得丢开去,以为它永远都会是这样一定不会改变的清澈模样。

      然后有一天你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口,才发现,早就是烂苹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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