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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笑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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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星期一,谢玙请了个事假去很多相关部门跑自己海外毕业证书和各种语言证书认证的事情。累了一天,等到星期二才回公司上班。
谢玙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在电梯一角低低地笑着说什么。她只看了那群人一眼,确定此事与自己无关后,到了楼层就平静地离开。
早上十点,她过去休息间烧水泡茶的时候,同一楼层财务部的陈小姐,端了杯速溶咖啡站在谢玙身边,故作神秘地在附上来压着声音讲,“你知道我们公司国内销售部的那个沈小姐吧,英国回来的那个,平时特讲究穿着还不爱搭理人的那个。”谢玙盯着电动烧水壶,给出个标准答案:“嗯,见过。”
陈小姐端着咖啡杯,说的话慢条斯理、字字清晰,笑得却更加别有深意:“哎,英国是不是特开放啊。她销售销售,居然就那么把自己销售给了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听说特有钱那种。不过没钱估计她也看不上吧。呵呵,结果昨天被人老婆找上门来了,那才叫有钱人的大场面。可惜你昨天没来,没看到笑话。”谢玙听了无甚表情,过了一会儿才也叹着气讲:“哎,所以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烧水壶开始咕噜咕噜地响,谢玙伸手按下开关,转头问陈小姐:“你还要开水不。”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谢玙要传真一些文件就比别人走得慢了几分钟。收拾好东西急步走到电梯那里,本来要关的门,里面的人按住了,这才又打开。谢玙走进去,只有一个身材苗条、衣着得体的女人站在电梯按钮边。谢玙按下地下室的按钮时不经意看了这女人一眼,想起来这就是大家说的那位沈小姐。
谢玙不做声站到一边,沈小姐侧过头来看了看她,说:“我好像认识你,是不是从德国回来的那个。”谢玙点头:“嗯,你上次还帮我修改过一份英文传真,还没跟你说谢谢呢。”谢玙抬头看着她:“谢谢。”沈小姐无声笑笑,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噢,你不说我都忘了。无所谓,墙倒众人推,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在看我笑话。喜欢看就看呗。我们在国外还不是一样看国内人的笑话。”
谢玙乖乖地站着不动,目光平视前方,沉着地回答:“我从不看人笑话的。我怕自己哪天也变成笑话一部分。”
到了一层大厅,沈小姐要走出去前停顿了一下,回头客客气气地问谢玙:“要不要一块儿到外面吃饭?”谢玙微笑着回答:“改天吧,我今天约了人吃完饭谈点事情。”
沈小姐礼貌地笑笑,径直走了。谢玙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她知道自己又撒谎了。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也曾有过要看人笑话的想法。只是,当她第一次有了看人笑话的心时,结果发现那笑话是她自己。
当她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她就曾经真的是很想、很想看看傅瑕的笑话,真的。
可自从那晚沈红来找过她,谢玙就开始有了各种各样别的想法。
一开始她想,莫若划清界限,可这样似乎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毕竟班上还没有谁是已经和同桌划清界限了的,敢为人先换句话不就是当炮灰么;然后她想,惹不起那些八卦人士,难道还躲不起么,绕道走总没问题吧,可大家一个教室里上课、一条长廊里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的想法显然脱离了实际;那么林昕所说的清者自清呢,可如果有些事真的可以不辩自明的话,谣言也不会产生了对吧。
这的确是件很头大的事情。最头大的是,她还不能表现出来此时的她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因她知道一个开始时小小的涟漪就是可以随后扩散在整个平静的湖面。所以,当务之急,保持镇定。
只是她慢慢发现,她无法遏止地开始厌恶沈红,至于为什么厌恶,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就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就是那样的感觉而已,就是那样没有办法去喜欢。而且,那之后每看见沈红来找傅瑕一次,她厌恶的感觉就加深一层。
终于有天轮到她和傅瑕放学后做值日的时候,傅瑕一边扫灰一边低下头来问她:“你……最近好像很讨厌我……”她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扶着方方正正铲垃圾的小畚箕,头也不抬,迅速地回答:“有吗?”一小撮灰尘轻轻地扫进畚箕里去,那些仿佛永远温和的声音在谢玙的头顶上低低地盘旋:“如果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而她闷着头,仍然只是无比迅速而简洁的回答:“没有什么事的。”
“真的?”
“真的。”
扫完地,傅瑕又仔细用清水洗好黑板再用干净的抹布擦干,从黑板前回过头来的时候,谢玙已经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她提着书包乖乖站在座位边上,侧着头好言好语地问:“没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可以走了吧。”傅瑕站在大讲桌后面冲她温和笑道:“没事儿了。”谢玙想了想,觉得谣言归谣言,也不能怪别人,更何况对方说话又还是这么礼貌,干活儿也是勤快无怨言,所以自己也不能显得没有家教。想到这儿,她也就对傅瑕微微一笑:“那我走了,再见。”
下午五点的阳光,斜斜地落照在刚刚清结过的走廊上,那些阳光灿烂明亮,充满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寸空气。她提着书包从这满世界的阳光中愉快地走过,仿佛这世界的每一天每一处,都应该似这般明亮,永远不会黯淡。
走下教学楼就是宽阔的操场。那些秋天傍晚最后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青草的地上,然后慢慢地褪去,仿佛只是有短暂的一刻没有照耀到,那些原本生机焕发的青草就转瞬改变了颜色。
“天凉好个秋”——就是长大了,谢玙也还是觉得,这句简简单单的古文里实在是心情复杂而且怨念颇深。
南方的秋天总是多雨的,在家的时候,谢玙总是故作忧愁地哀叹些什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一直等去到了少雨的北方念大学,才发现丝丝细雨偶尔也是值得怀念的。
那些小雨初停后清新湿润的空气,那些被雨水洗净的青石路面,那些蘸着雨水铺满地面的明黄的落叶,那些在雨水中最后红尽的枫树,还有落满浮萍、没有了蛙鸣的池塘,即使空气中还有慢慢袭上来的微微的凉意,却仍然是值得怀念的。
谢玙一直记得,有一天也是这样的雨天,课间时她平日里擦眼镜的布不小心落在地上,正好一个同学走过来,一脚就踩在上面,然后走过去了。她坐着没动,过了会儿才用两个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拈起那块原本雪白白的眼镜布,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扔到了自己的垃圾袋里。坐在旁边的傅瑕看到,轻声说道,“嗯,脏了就不要了吧……那个,要不我中午放学路过市中心的眼镜店帮你买一块回来。”谢玙看他一眼,也就顺便看到了他背后窗外那些落个不停的绵绵秋雨,于是回答:“好。那麻烦你了。”等到放学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曾经某种“私相授受”的论断,但又觉得这会儿也不好再去驳人面子,于是认真地对傅瑕多叮嘱了一句,“那你上学前买好了早些来,我也早些来等你,好不好?”对方笑道:“好。”
很多年以后,谢玙和林昕说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要叫屈:“姐姐,天地良心,我那时候真的只是和他交接一块粉红色的小小眼镜布而已,我一定要给他钱,他坚持不要,然后推来推去,就是这样。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在教室里偷偷拉手、摸脸还有KISS!我真的只能说,那些个八卦的女生想象力实在是丰富,真的。”
站在一旁泡茶的林昕却笑她:“那你多多少少也要反省一下啊,人家为什么不八卦别人,就找上你呢。”
谢玙抱着个软枕靠在林昕家正红色的真皮大沙发上,她安静坐在这一片亮眼的颜色中,淡淡地笑道:“找上我还好了,她们找上的是我父母。那个当时进教室来看见我们推搪东西的女生,她母亲就是我爸公司的。也是什么样的父母养什么样的子女,这女儿在全班传我,她老妈在我爸全公司传我。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谢总的女儿读中学成绩退步是因为早恋了。那时候那种日子就好像是,一天到晚不管走到哪儿都在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你一回过头去正视他们吧,又全都只是种‘你自己明白’的眼神。那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快疯掉了。连和我关系最好的打字员姐姐有天都神神秘秘地同我讲,‘你去看看《少年维特的烦恼》吧,那开章第一段就写得很好,所以对这种事你一定要端正心态,科学地看待’。”
“噢,说起来这本书我还真没看过,就知道挺有名的,写的什么?”林昕捧着茶杯走过来坐下,一脸好奇。
“开篇第一句,哪个少年不多情,郭沫若翻译的。”谢玙冷冷地回答。
“还好吧,说明人家也觉得不过是流水有意,而你是那朵无辜的落花。”林昕说完就斯文地抿了口茶,甚不以为意,更加从来不会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或者有意中又说了什么风凉话。
谢玙面上却僵若寒蝉,手中的软枕被她抓得更紧,嘴里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吐出来:“第二句,哪个少女不怀春。”
……
而历史的教训是:讲笑话的时候,一定要先看看对方口中有没有含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