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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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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玙开始习惯了在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时断时续地在网上和人聊几句,虽然泡茶的闲暇她也会想起从前看的杂志文章——教你上班时如何合理摸鱼。据说这种网络聊天就是最普遍也最不容易被抓到的的偷懒方式。
洪林有次似有所指地同谢玙讲:“哎,你就没想过在家的时候跟人聊,又不是说家里没网络,偏要上班聊,怕被家里什么人知道啊。”
谢玙却回答得理也直、气也壮:“上班摸鱼呢,是为了最大限度扩张业余时间,不是用我的业余时间去扩张偷懒。”
她在聊天时用电邮把照片发给了傅瑕。等她泡了杯清茶回来,看见对方的第一条信息:“你看上去都没怎么变,还是跟中学时候一样。”
第二条信息:“连发型都没变。”
看到这里,笔直地坐在转椅上的谢玙觉得自己的双颊蓦地有些收紧。可能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听人来讲,自己十几年不换发型的。她想解释,手指触到那些细小的按键却又停了下来。需要解释吗?有什么好解释的。任何解释或辩解都是要看对象的,不是看你所做之事是否应该被解释,而是看你对面那个人是否值得你费点心思去解释。所以,谢玙最后打出来的句子是:“真的看着还和中学一样?”
“嗯,有点变化。不过怎么都认得出来。”
“是吗。”随意两个字,顺便喝口茶。
“不过,现在看着更温柔了。”
放下茶杯,接着打字:“噢,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读书不温柔了?”
一个笑脸马上发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是现在看着更成熟了。”
发过去的是更加快速的回答,“可现在的我却更愿意别人说我青春。”所以来北京前谢玙专门去换了个于兰极度鄙视的装嫩发型:原来大波浪的发梢齐齐剪掉,额边微卷的头发被拉直,再扎一个传说中的马尾——就是所有中学女生都曾有过的发型。那时谢玙还同于兰讲:“没办法哦,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我总不能让一些刚出校门不懂事的女大学生有机会叫我阿姨吧。”
所有的女孩都是爱娇爱俏的。
小时候的谢玙也会扔开自己的雪花膏,然后偷偷抹母亲梳妆台上那些名字繁复的各种乳液、面霜。那时候读中学,不准化妆不准戴首饰,可她也会学着小姐妹们那样不停地换发夹,也会缠着出差的父母要新衣服新鞋,听到女同学跟她说“你穿的衣服总是本地买不到的”,她也会默默低着头微微地笑。
然后她记得一个女孩,也是很爱打扮而且很会打扮的。比如别的女生都喜欢扎一条繁复的鱼尾辫的时候,她会梳两条最简单的麻花辫分在两肩;别的女生上体育课都是最简单的马尾时,她的马尾却会随意地偏梳一侧,修饰掉微胖的脸颊。
这个女孩就是沈红。时不时就会来找傅瑕聊些学习的问题,和傅瑕当同桌的谢玙想不认识她都难。不过那时的谢玙倒还在心里谢谢这女孩,托她的福,自己的桌椅每天都有人擦得一尘不染。
沈红有时也会和谢玙聊几句,无非就是她夸谢玙学习好,谢玙赞人长相可爱。有次放学回家路上,一块儿走的林昕还问谢玙:“你真的觉得沈红长得好看?”谢玙直接回答:“不然我夸她什么?”在谢玙看来,你考一百分的人去夸奖考八十分的人成绩好,显然是虚伪,连客套都不能算。当然很多年以后,谢玙也明白,客套的礼貌语和虚伪的奉承话其实本质无差,都是一样的随口讲讲而已。
而在阳光、青春、竞争之外,所有的中学校园都还会有的一样东西就是——流言,绯色的那种。
当迟钝如谢玙也觉得喜欢和女生说话的傅瑕同学应该有点什么相关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她完完全全、绝对惊讶地发现,这个留言的女主角早已换了个人来演。
只是一个暑假的时间,仿佛这个世界就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仿佛那些知了的叫声还在窗外的树梢,那些玻璃窗里的世界却已经完全变样。
升到初二,要开始学习以前从来没有学过的物理;体操老师选中她去练习艺术体操,虽然可能她更喜欢打排球;班主任张老师到底还是调走了,得知新班主任兼年级主任是教语文的吴老师后,班上同学们的哗然声明显有点大,谢玙坐在座位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只牢牢记得这学期开学前父母跟她说的话——“换了现在这个班主任,你更要努力了,不要让爸爸妈妈将来为难。”
然后,该惊讶的总会来到。
“你再说一遍?”谢玙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自习的课间,林昕来找谢玙,把她拉到楼下的篮球场边,告诉她:“反正现在大家都在传你和傅瑕。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你真的要当心。你们家管得那么严,被你爸妈知道你肯定完了。”
谢玙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爸妈才不会不相信我。”又赶紧回到先前的话题,压低的声音里也明显有怒气,“谁传出这种无聊的东西来的?”
林昕两手一摊:“不知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估计就算是警察叔叔都没办法知道,总不能把每个人都抓来审问一番吧。”
谢玙也就终于知道生活中的确有些事就是可以很轻易地让人头大。
上课铃响后,她绷着脸回到教室。独自恨恨地做习题的时候,傅瑕丛书下面推了个细细长长的小纸条过来给她:“你没事儿吧。”她提笔就在下面续了句:“没你就没事。”写完又觉得冷静了,想了想,直接把纸条撕掉,扔到抽屉中的小垃圾袋里,继续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习题。放学后,她走到教室门外正要顺手扔垃圾袋的时候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于是把垃圾袋带出学校,扔到了回家时路过的某个垃圾箱里。
回家路上林昕跟她讲:“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越是在意,别人越说得高兴。一定记住,清者自清。古人也说,要以不变应万变。对吧。”
谢玙无甚好心情地回答:“知道了。”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
在谢玙做好全副文字的准备以及心理的准备要应对班主任家访的情况下,第一个找上她家门来的人却是沈红。
谢玙家门前的大院子里有养着睡莲的水池,池边还有株香樟树,仲夏有花开,秋天有浮萍。围绕着水池边摆放了很多盆四季常开的海棠花,那些即使花开似锦也不会有香味的簇生花朵,在银沙一样的月光下笼着朦胧的光辉。
那天晚上是谢玙去开的门,沈红和另外一个陌生的瘦高女孩站在谢家门外,礼貌地对站在谢玙身后的长者说:“阿姨,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讲了些明天的安排,我没有记清楚就过来问问。谢玙,你出来一下好吗?”谢玙母亲热情地回答:“进屋来坐嘛。”沈红甜甜笑着,客气地回答:“不用了,阿姨,我问完就走。其实我们小孩子也没什么事的,也是天气好,顺便过来找谢玙说说话嘛。”“那你们就在院子里玩吧。有什么需要就说啊。”
谢玙慢腾腾地跨出门去,顺手把门在身后轻轻带上。沈红笑着来拉她的手,她却条件反射一样地装作没看见避开了,走到水池边,这才平静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天晚上的月亮一定很圆也很亮,她只是就着月光就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一张脸,那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恶意,不管谢玙报之以什么样的表情,是疏离还是戒备,对方都可以笑意盈盈来相对。
“没什么事。哦,这是我表姐,读城外一中的。你不要多想。”
表姐满脸堆笑地接着说:“哎,你知道你们班那个傅瑕吧。你了解他吗?”
“她知道的,他们是同桌。”沈红眼睛明亮地看着谢玙。
谢玙却突然莫名地心虚起来,也就有些沉不住气:“同桌怎么了。同桌我就该了解他。”
沈红赶紧拉住谢玙的手,像个大姐姐对小妹妹说话那样和气又体贴地温软开口:“不是的,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乱想。”顿了顿才又慢慢说道,“我表姐说她们一中有个女生,小学六年级就有人说她和傅瑕谈朋友哎。你说,哪有这种男生,才小学,对吧。”
表姐也在一旁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我比你们年纪都大,我都觉得这种男生也太花了,才小学哎。所以我听我妹妹回来说,好像……好像你们年级现在就在传你和傅瑕怎么了是吧?我就想是不是该来告诉你,他是长得有点好看吧,但女孩子千万不能轻浮的——”
谢玙毫不客气地甩掉沈红的手,对那位表姐正色道:“请你不要乱讲!”
对方一点也不气,还赶紧好言好语解释:“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看,我今天是第一次看见你吧都觉得你们家管得这么严,你家教这么好。哎,我妹妹也是怕你被人骗,所以让我来跟你说说傅瑕到底是个什么人。嗯,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他嘛?你要是真喜欢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帮到你什么。就是可怜一中那个女孩子了,还以为傅瑕多么好不会移情什么的。其实男生都一样的。”
沈红面带微笑,直直地盯着谢玙:“你就说,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那些海棠花开在初秋天的月光里,没有任何的香味。谢玙却觉得有一种无臭无味的东西正在从四面八方漫上来,要将她淹没到窒息。仿佛你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含着那样的致命的气息。
谢玙冷冷地看着沈红,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我觉得……是你喜欢他吧。”
沈红正视着谢玙,平静地回答:“我,没有。”
表姐也笑着讲:“你们都还在上初二,很关键的,谁会去喜欢那种男的啊。”
谢玙一直记得,那晚上的月光真的很亮很亮。
搬家离开旧房子的时候,有天晚上她和父亲在水池边看花,也是那样明亮的月光。父亲说:“可惜这些花就不搬走了。哎,养了这么多年,这些花也长得真的是好。”
谢玙再也没有养过海棠花。
林昕结婚后有时爱和谢玙说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谢玙也就和她讲了当年沈红找上门来的事情。谢玙说:“换成现在,我就会回答,‘我喜不喜欢谁关你们什么事,八婆’。我气也要气到她。”
林昕听了只是呵呵地笑:“几岁的人了,你为那种人生什么气。”
谢玙却道,“其实我挺佩服她的。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够既大胆又精明,到底不吃亏。”
美丽是奢侈品,才气是消耗品。奢侈的总会过时,消耗的总会用尽。只有精明是潜力股,虽不见得一夜暴富、升值几何,但至少迄今鲜见有谁贬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