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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恼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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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我还是小瞧了沈慕。
在骊朝,男子婚前可获得一定的权利,而婚后皆该依靠女子而活,这不光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一种默认的事实。然而沈慕如今却告诉我,他偏不这么做。
行军这一开始,他便用曾经在军中的人脉,断了那些士兵与我的联系。毕竟比起遥不可及的皇家,与众人同吃同喝的将领才是众人知晓效忠的直接对象,其次才是皇室。
兵者,服从军令,报效国家。
怎么说,也是先服从再报效。而这报效,于他们来说,也是听将领们的指挥而行动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沈慕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架空了我娘给我的,那块代替沈慕号令三军的那块玉佩的权利。毕竟大家都知道,那玉佩在我手里。
若论平常,他是做不到的。然而如今得了个机会。
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好机会。
我给的机会。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行什么谋逆之事,但是,这件事却有些让我不爽快。
我倒不是后悔,只不过是……
“很生气啊。”我幽幽的叹了一句,看向那个来我帐中的女军师。
“郡主还是莫生气,将军这做法虽有不妥,但未曾有大逆不道之心,还望郡主谅解,毕竟郡主千金之躯,领着那群粗野莽夫实在不妥,也太过危险。”那女人说道。
我倒是没能想到,原来之前我数次看到的,与沈慕时常在一起的女性,居然就是沈慕行军时身边的心腹。
“郡主可知,”她笑着说,“将军也是为了郡主着想。”她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能恰到好处的挑起我的情绪。“毕竟郡主自小养在深闺之中,必是不知战场,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修罗场该是如何可怕。”
我听了她的话,走到桌前拿起削果物的匕首把玩起来。“你大概也不知道深宫之中,刃不见血的可怕。”
她无端一笑,自是一股英气天成。“自然没有郡主这般的命,可以生在皇家,即便平庸,也可享受荣华了。故未曾感受过。”
这个人,总不至于是傻了,才和我这么说话吧?
不过我深感在这么与这人对话下去,我非得被激得失去耐心,索性打断她的话。“我只问你,若是我如今要求沈将军立刻停下行军,他是听还是不听?”
她沉默一瞬,垂着眼倒是一副归顺的模样。“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是也不知随安郡主若因使性子而被抛在野外,能不能活下去。”
这句话,已经是威胁了。
我正要说什么,沈慕却正在此刻走进了帐中。
我猜想之前那些,他大概是一直在听的,如今这人说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才赶紧走进来,理所应当的呵斥她,打断这些话。
毕竟无论怎样,这番话,怎么也不该说。
我用食指搔搔我的脸,又摆摆手不让沈慕再多说。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又一圈,拿着匕首,慢慢移到了沈慕身边,刀刃抵着沈慕的胸口,却不看沈慕神情,而是转头问她:“你的意思是必要情况,沈慕会把我这个不听话的丢下,那么你觉得我敢不敢就在此刻杀了我的郎君呢?”
我虽然没看沈慕如何神情,但我猜想他一定是平静的吧。毕竟是征战多年,总不会今日就怕我指向他胸口的。
……不过他若是怕了,说不定就是想清楚自己究竟在我他之间处于何种地位了。
虽然我不想让他成为那样地位的人,但是我倒真希望他能明白这是因为我不愿意,而不是因为他可以不成为,或者感觉我软弱能欺负。
“你说,我这个郡主,敢是不敢?”我再问。
她这回不敢出声。
我突然觉得可笑起来,为了她的沉默,还有沈慕的沉默,尤其是这个女人来这里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可笑。
我将抵着沈慕的刀刃再往前递了递,仿佛沈慕的心跳透过衣物传达到了刀刃,再通过刀刃,直达我的手心。
“说白了,不过是认定我好欺负,”我笑起来。“想让我安安心心待在账中,沈将军自己,或者派人直接说给我听就好,剩下的我何曾不会判断?但要用胁迫的方式,我可不保证刀刃不会贯穿了沈将军的心口。”
若真有那么一天,沈慕和我到了这种地步,我大概已经放弃希望了吧。
我这么说完,那女人似乎也是不服气的,便说:“那郡主可真敢如此?这般境况里,唯有将军能解北方之急。”
这话虽不假,但她忘了,天底下此时只有一个沈慕,却不保证将来不会再有。
“没了沈慕,却也有他人,只不过输赢而已,我又不怕。”我将刀刃再往前递出,而沈慕,自然不会动的。“比如,沈清?机会总是要让出来给他人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原本镇定的沈慕,只有听了“沈清”这个名字时,呼吸才有几分错乱。
他到底对沈清抱有一种恐惧。
这大概来源于他母亲吧。
“沈清?”那女人似乎要笑了一般。
但我不管,而是看向沈慕身后的帐门口。“不是么,沈清?”
门口立刻传来沈清的笑声,比之前些年他的惺惺作态,此刻倒是与我对他的一贯形象符合。
“我倒能试,但这麻烦事还是交给我这兄长的好。”他走进帐中,接过我手里的匕首,用刀尖指向沈慕咽喉。“你如今这般,算是我棋差一着,摔了脑子送你的。也看在你作为我兄长的份上劝你一句,”他这么抵着,沈慕竟是动不了。“收起你的自以为是,你要再踏错哪一步,可真的会死。”
饶是之前再淡定不过的女人也露出惊讶,“你怎么会出现?!”
我是觉得她这话问的太蠢,但也决定好心解释一下,“是我让他来的。”
“郡主想带什么人,总不会各个都解释吧。”他说完,转身放回匕首,拿起桌上一个橘子。“谢随安这个人呢,最好不要看着好欺负就去欺负。这个和看到泥沼就以为能轻易踏过去是一个道理。”
“……我还在这里,你这么说,”我扯扯嘴角,“似乎不太合适。”
沈清将匕首收回,在手里掂了掂,说:“不过是说个事实而已。”
事实。
这事实是什么呢?是我不论怎样都是郡主,还是他无论怎样都是郎君而不再是将军?
我似乎懂了沈清的话,似乎又不明白。“不过,无论如何,沈慕你是不会撤销你的决定吧?”我看向他。
他仅仅犹豫一瞬,便再次点头。“行军中主帅一旦下达命令…”
“若是朝令夕改便容易军心不稳,失去威严,所以你这个郡主无论怎么样,说什么话,都不会改变此时此刻,在这途中,你已被架空权力的事实。”沈清似乎故意和沈慕作对一样,将沈慕想说却不能说的话直白的说了出来。
我恰好就看到那两人脸色略白,好不可怜。
“沈清,你别欺负他过头了。”我看向那边转动手中匕首的沈清。
结果我这话不知怎的引起那军师的一笑,“郡主这番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她看着我,眉眼中都带着一股逼人的高傲,“三军之中,但凡有轻视主帅之人,便是蔑视圣意,在下有些听不明白郡主刚刚的话,可否再讲一次呢?”
这番话后,沈清那些匕首后退数步,摇头叹气几番才抬头看向沈慕,“我与她共处十余年,暗地里相争算计,如今我是真的奉劝你一句,得人心易,得真心难。”说完这句,他同时和那军师笑起来,笑过他又说,“我还是说得直白些,免得我这只池鱼跟你一起遭了殃。”
“沈慕,你要是有点脑子,就让你这副将闭上这张什么也不知道就自以为是的嘴。你要是想不明白,没那么个脑子,我便告诉你,骊朝以女子为尊,你从答应嫁娶那一刻,你从生到死,都是你的妻主所有!即便军令有所不受,这条律令可是从未停止过!即使你当初未曾答应替我,但自从你决心从军,成了这名动天下的大将军,结局也差不了多少!”他将手中的匕首再指向沈慕,“区别不过是郎侍之分而已,好兄长。”
他的这番话,我心底是赞同的,于是便没有说话,反观沈慕,居然被这么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定,呼吸都不再平稳,倒让我想起幼年至少年那会整日里带着阿润找沈清挑事,偶尔三人坐下来闲聊时用能看着沈清带着一脸无趣的样子说他那兄长如何如何的无能。我那时知晓沈清的厉害,久而久之心里便对沈慕这个连名字都不甚知晓的沈清兄长存着轻视。
……当真不知道世事怎么就这么无常。
我这一刻,究竟是和以往那样不忍我一直爱慕十多年的将军受到这般对待挺身而出,还是遵从少年时的一股傲气,偏要看看沈清说得是否正确呢?
就这么犹豫的档口,那位又开了口,气急败坏地说,沈清作为幼弟怎能如此,又说作士卒怎可如此对待,之类之类的话让我意识到这么件事。
这女人对我,我对这女人,从心底就认定对方是敌对方,绝无反转可能。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给沈清权力好了。”我摊手,手里便是那块玉佩。“这块东西在我这和不在我这,如今也没有多大区别的样子,不如我就转手好了。”
我这话一说,除了沈清,另外两人都脸色一变,沈慕甚至压低了声音与我说了句不可胡闹。
我听了,真是要忍不住笑。
这个笨蛋,如今还看不穿吗。从我娘确实下了旨意后,我想做什么,我娘都不会管。而唯一能管我的人如今不去管我,这骊朝就不该存在管束我的人。
我再如何,也姓谢,是当今女皇的第七子。凭这么一层,他就该明白,他管不了,甚至他作为我的郎君,更是连违逆我的举动都不该有,因为我能随时决定他今后一切之命运。
“孤今日便令沈家嫡子暂代孤保管这玉佩,从今日起,孤与此子当以同论。”我看了眼面目表情的沈慕,转而盯着那女人,“何人胆敢异议?”
一时之间谁也不出声。
“我也跟你说一句好了,”我瞧着那女人,“哪怕外界再如何传言谢七是快扶不上墙的泥,也得看看为何却无人敢动这块烂泥的地位。”既生是皇家人,享受尊荣富贵,也是生来要面对尔虞我诈,行将踏错便万劫不复的窄道。“好了,接下来就该我和沈慕夫妻之间的事情了。”
说完,我便要轰走此刻在这显得碍事的两个,沈清倒是明白了什么,走前拍拍沈慕的肩膀,颇有些意味深长。而那个女军师,我只能说,看着这人,我仿佛明白了阿润,燕老板是如何看待我的。
既然能成为军师一般的人物,作为谋士,谋略该是不差的,但此时此刻,乃至之前,简直就像单纯的小妇人一样。
啧,我一旦想到其他人也这么看我的,就觉得膈应。
……话说回来,沈清之前也是这样……
难怪这家伙比平常更加不留情面了。
原来是这样。
我想着这些事情,等回神过来,原本还温热的茶水早就凉透。“……抱歉,我走神了。”习惯和他说了一句抱歉,原本想就着这杯凉茶喝下去,他却拦了下来,重新给我换了一杯热茶。
“无事,沈慕…”他张了张嘴,似乎在酝酿什么,这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的,等等就好。”
他这话说得,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我一旦放松下来就习惯走神,时间倒也不长,但当着人面这么发呆也总是有几分尴尬,尤其之前还那样说过。
“咦?”我回想了一下刚才乃至现在的事情,忽然就发现了什么,伸手戳向他的脸。“沈慕,你话倒是转得快。”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我和他说过,其实我你之间可以平常一点称呼,不需要每次连名带姓喊自己,又连名带姓甚至外加个郡主来称呼的。但沈慕这人总是忘了一般,很少做到。
如今居然……
“我还,不太习惯。”他说。
我收回手,捧着那杯热茶没回答他,也没看他,而是盯着茶水发呆。
他也不着急催促我,就陪我干坐在这。
我前段时间有时做梦都会梦到的这一刻,此时却达成了,怎么看都达不到当时自己说的那样,一定感动得哭泣。
相反,我略感荒唐。
于是我选择开口打破这宁静。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我停了一瞬,希望他明白我说的是两件事,“也不管你那么做是不是为了我好,沈慕,你只管记住一点,我这人难相处得很,只要有一点不符合心意的,我就宁可丢弃,只要让我不好过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得到这么个糟糕的称呼,我又怎么会有那般糟糕透的经历。
“沈慕不过是……”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敌不过我此刻不想听的心思重,终究被我拦着没能说出来。
其实我深感再这么下去,我和他的关系估计会越来越差,但我却还想说些话。
“还有一件事,”想了想,我还是决定说出来比较好。“我知道你一向不太想听到人提到沈家嫡子这些的话,所以我之前从未提过。”但话一出口,总像示弱般解释什么,干脆作罢。“…算了,我要休息了,你尽管行军就好。”
我这话倒不是紧咬着上件事情不放,只不过说了真话而已。
然而他却没有听出来,反倒是坐定了一样守着我。“……沈…我等你休息好再走。…可以吗?”他这么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忽然让我有种变异的获胜感从心底蔓延出来。
我想再这么下去,不是他被我逼疯,便是我自己将疯魔。
但心里到底不想赶走他,想了想孩是说了折中的话。“随你,只不过我想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休息不好的,不用管我就是。”最后一句和赌气一样,我也懒得管,干脆起身往后走到矮床边顶着他跟随而来的视线,背对着他和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