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39、第三十八章

　　诛杀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却不暖，春风夹杂着冬天的寒冷吹不绿尚德殿前的柳枝，也吹不开兰昕阁的花蕾。
　　兰陵站在大殿上，第一次觉得尚德殿里原来是这么寒冷，这么空寂，尤其是他一个人高高居上地站着就更加孤寂。
　　“我现在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自称‘寡人’，亲王要自称‘孤’了。离烟，这样，这里真的好冷清，心里都是凉的。”
　　“所谓‘高处不胜寒’。王爷特意叫我进宫就只是说这些吗？”下面空旷的大殿上只有离烟一个人，滴漏的水滴声在两人不说话时“嗒嗒”作响，当有人说话时又隐蔽在人声里。
　　“给你看这个，这是伊宁追查了一年多的叛党，应该是证据确凿，他们都应该被杀，所以我要你带虎符来。”兰陵的目光停在手里的绢上。
　　“我可以上去拿吗？”
　　兰陵点点头，离烟才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绢帛，看起来：真的有好多人，不仅有大批反叛的军士和谋士，还有数位前皇子、公主和皇室中的贵戚，当然不会缺少华冉。
　　“华冉郡主！去年叛变时她在宫中。”
　　兰陵点点头，强忍住泪：“她今年也不过只有十六岁。她会叛变吗？她那么小，真的会跟着大哥来杀自己的另一个哥哥吗？她懂得这些吗？可是伊宁却告诉我，对于叛贼要斩草除根，宁杀勿纵。”
　　“伊宁大人是想为先皇报仇吗？”
　　“不知道，可是人太多了，其中还有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姑姑——”
　　“你不想杀他们。”看到兰陵痛苦地点了点头，离烟淡然道，“那你想怎么办？他们是叛贼，必须杀。伊宁大人没有错，必须杀，不杀不足以立威，不足以震慑天下，你应该告诉所有的人，兰陵王不是胆小懦弱的翩翩佳公子，而是大魏不可侵犯的摄政王，是大魏灵魂的真正主宰。所以他们都该杀，华冉郡主亦不例外。”
　　兰陵惊异地望着离烟，后者的平静和淡然让他心寒，以致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柔弱女子，第一次觉得她冷血，第一次觉得她可怕。
　　“你不必这样看我，我只是说出我想说的话，仅此而已。”
　　“什么？你要我诛杀自己的亲人？那么多亲人？”
　　“奴婢没有这样说，奴婢只是说要杀叛党，而且依据大魏的律法，叛党的九族也是要被诛灭的，但因为很多是皇亲，所以只杀他们全家已经很便宜他们了。”
　　“什么？！”兰陵瞪着离烟。
　　离烟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兰陵现在一定已经快要失控了，欠了一下身把半片虎符放在桌上：“奴婢告退。”
　　“不，你在这里，我回去，我一个人回去。你留下来等伊宁吧，我突然好难受。”兰陵紧抓住心口，踉踉跄跄地往下走，他的心现在就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告诉他，离烟是要杀死自己亲人的妖女，杀了她！一半告诉他，离烟是自己最心爱的人，原谅她！他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头患就要发作了，顿时神志混乱起来，急促地往外走，不想多看离烟冰冷的面容，那就像是在噩梦里，那不是真的！
　　离烟静静地看着他踉跄而去，眼泪落下来：兰陵，你不要怨我，伊宁大人猜得太对了，你是不会下这个狠心的，那么由我来，由我来帮你，帮你清除前途的阻隔，帮你真正地掌控大魏江山！她缓缓地从袖中摸出半片虎符，这是兰陵故意“遗落”在家里的，离烟则是偷出来的，它和桌上的半片合在一起，即可诛杀所有的人了。

　　乌岢殿的正殿被禁卫军层层围住，里面拥挤着将近百余刚刚从天牢押来的各色囚犯，还有突然被押来还穿着绫罗绸缎的王公贵戚，他们尤其地忐忑不安，有的女子看到那么森严的军队吓得低声哭了起来。“不许哭！”禁卫军统领大喝一声，她们赶忙掩嘴，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下落，那么拥挤的大殿里立刻鸦雀无声。
　　离烟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乌岢殿的大门外，冷漠地看着殿内密密麻麻的人群瑟瑟发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虎符：“大魏摄政王爷有令，凡叛乱者杀——”
　　“不要啊，离烟姐姐，我是华冉啊，给你送过绸缎的华冉啊！我没有叛乱，我没有啊。”华冉弱小的哭喊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那样单薄可怜。离烟看着底下拥挤着想要求得一条活路的贵戚们，听着他们哭嚎痛骂着，看着他们被禁卫军用力地推搡，阻挡着，心里毫无伊宁复仇的快感，
　　“为什么不杀冯嫔？！为什么反倒杀我们？我们怎么叛乱了？”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大叫。
　　“五皇子，你们都是与敖潜、拓拔哲叛乱有关的逆贼，被诛杀是理所当然的，还问什么呢？”伊宁一脸不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冯嫔，王爷自有打算，颛坼已经称帝，你不知道吗？她活着好歹也是个质子呢！你就不要叫屈了，所谓‘成王败寇’，败了就是败了，何必还要这样？不就是死吗！你叛乱前难道就没想过失败了，就会这样吗？”
　　很多人听闻后都垂头落泪，悔恨不已，一时贪念竟引致自己落到身败名裂、任人屠杀的境地。
　　“离烟姐姐——”华冉抬起满是泪水的娇俏面容，“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死，罚我去浣衣局，罚我嫁给兵卫……我都愿意，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让兰陵哥哥不要杀我！呜——”
　　离烟心里一紧：华冉正是蓓蕾初开的年华，可是却因为敖潜而莫名获罪，自己这样做对吗？
　　伊宁一看离烟脸上现出不忍的神色，立刻对她说：“离烟，你现在可不能心软，快点杀。”
　　“可是——”离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哭喊的华冉那么凄楚可怜，实在举不起那块小小的合起来的虎符。
　　“离烟，你不忍心杀，王爷也不忍心杀，大魏怎么办？！先皇的血海深仇又怎么办？！”伊宁大叫起来，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离烟转头看了一眼一张粉面涨到通红的伊宁：“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啊？！箭在弦上，现在已经不能不发了！离烟！”
　　离烟闭上眼睛，举起虎符：“杀！”而后立刻转身快步出去。
　　“得令！”
　　离烟刚刚步出殿门，身后就传来了华冉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离烟姐姐，求求你了——”她那娇俏的面容，伸出哀求的双手被兵卫无情地用铁戟硬按回去，离烟不敢再回头，一直往前走，满面是泪，心中暗暗祝祷：华冉你不要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放箭。”伊宁不想再看到待杀的人冲来挤去。
　　“是。”随着门“吱——”地一声关上，乌岢殿内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那是一场屠杀，箭影纷纷，刀戈闪闪，惨叫声不绝于耳。
　　离烟加快脚步，她不想听到这些，从来不想。
　　站在殿内的伊宁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屠杀，心里很害怕，但同时也很宽慰，他闭上眼睛仰起头，喃喃道：“皇上，臣已经为您报仇了。”可是他的声音是那么小，在众人的追逐、砍杀、惨叫中元徵根本就听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