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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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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并没有昏睡太久,似乎是轻微脑震荡引起的不适加之身旁总有人嘀嘀咕咕扰得他在第二天凌晨自己醒了过来。
照理说凌晨这样的尴尬时间,一个军区医院的病房里不应该有人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才对,然而当极度不爽的流川睁开眼的时候,就见着这没开灯的狭小病房里有个人对着他瞪眼瞪小眼,就见这人背着窗外昏暗的路灯光,刚才嘀嘀咕咕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凝固成一个十分滑稽的表情。
“白痴。”流川白了眼开口,嗓音由于十几个小时的罢工,入耳十分沙哑,并不刺耳,可半夜三更的病房里这一声让已经足够让仙道立马回神,回头一个踉跄竟然跑了。
五分钟后匆匆进来两个护士和一个金头发的医生,对着流川上上下下鼓捣了半天,流川一动不动随人摆布,医生说:“头疼吗?”他就点头,“很疼吗?”他又摇头。做完这些,医生给他吃了点药,片刻困意又袭来,流川直到闭眼前也没见刚才那个像是偷鸡摸狗被发现的人再回来。
第二天又是各种嘀嘀咕咕的声音把他吵醒,这次流川真怒了,抬起一拳往边上一挥,就听见红猴子又喜又怒的声音,听着想骂人却又把话憋了回去,只好表情复杂地朝老大告状:“大猩猩你看见没?臭狐狸打我!”
赤木黑生生的脸上也有了喜色,点点头朝流川问道:“感觉怎么样?”尊师敬长的小孩认认真真抬头看长官,微微挺了挺身板道:“队长好。”
彩子听完又好气又好笑,一马冲过来就说他:“问你感觉怎么样?老实回答!”流川酷酷地摆了摆手说:“师姐,我没事的。”这三个字跟“很好”“没事”不一样,听起来像是在安慰人,又是从这平日的刺头嘴里说出来,彩子一愣,顿觉鼻头有些酸酸的,只好伸手拍了拍他屁股。于是宫城不干了,非要凑过来也要受阿彩拍屁股,顺带警告流川这只是看他没有痊愈才没跟他计较。
病房里热闹了一会儿,隔壁医生就跑过来大骂病房里不许大声喧哗,彩子就拿专用武器把声音最大的宫城和樱木揍了一顿,三井趁机走到流川边上抱歉,身为小队长巴拉巴拉的,流川听烦了就说:“没你也会这样。”师兄就怒了,上来要打师弟,房间又吵起来,隔壁医生这次直接操家伙过来了,拿着拖把对着一帮八块腹肌的特种兵瞪了一会儿又软道:“各位长官,真的别吵了……”
三井看这后脑秃得只剩两根杂毛儿的老医生,脱口就问:“藤真医生呢?”老医生莫名其妙:“藤真医生今天请假,你找他有事?”“没事。”三井挠挠头,有些尴尬。
一行人在病房里待了将近两小时,鱼住和彦一也跑来看过,这一层七间的病房楼道里满满全是各种怪叫声,隔壁的老医生提着扫帚冲过来,发现又多了一个八块腹肌,灰溜溜又跑了。直到木暮提醒赤木只帮人全是翘了训练来的,才一声暴喝把所有人都赶回去了。
这一天病房窗外的日光扫了一个轮回,他不知道自己又睡过去几次,而那个偷鸡摸狗的人还是没有来,流川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只是等着,无焦无躁。
流川睡醒之后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是早上七点半,他这一觉约莫睡了六个小时,在无事的时候对流川睡鬼而言这算是短得稀奇的一眠,但习惯了剧烈运动的身子在接近四十八小时的禁锢后,比三天的集训还让他疲惫。
护士从隔壁过来给他换药,她的手指轻巧地翻动着,包扎的动作显得娴熟轻柔。流川看了一眼,觉得这个护士脸有点熟,想了一秒没想起来,便转头去看窗外,这个窗景除了交替的日光以外一成不变,但他依旧看得认真,长睫一瞬不瞬,落满了晨光的熹微。
难得有这么安静的军人呢,果然和军区里其他大大咧咧的男人不一样。小护士便痴痴地多看了几眼,红着脸体贴道:“流川君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能出院了。”流川闻言看她,见手上新换的绷带已经包扎好,就朝小护士点头道:“谢谢。”
上野真子一时间说不上话来,漂亮的脸蛋顿时飞满了红晕,这两个简短有力的字真是熟悉得令人感动。那是她初见流川,这人左脸上还留着不知名的血渍,看着有些吓人,她给他清理伤口,那是被旧机械上的螺钉滑开的口子,疮口挺大,她拿酒精消毒,一下下自己都能想象到钻心的疼痛,而坐在身前的这个男人一动不动,面色冷淡地像在看风景。当时结束包扎后,流川也是这样不冷不热地道了谢,搅得她的少女心噗通跳了一个月,忍不住和同事谈起,结果这传闻便被传了几千里。
两次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白,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上野真子几乎看到了属于王子公主美丽童话的粉色泡泡在自己身边飞起,落在她与流川之间。
这时从房门进来一个人,没说话,吓了真子一跳,这个人表情很奇怪,不像是寻常来探病的人,手里也没东西,却攥得紧紧的。她见边上的流川脸色也冷下来,便匆匆收拾推车出了病房。
南烈有些紧张,他想过碰上流川醒着的情况,说辞也想了很多,但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不远处病床上的人只是冷冷清清的看着他,像是认出他来,又像是陌生。
“你眼睛……”脱口又后悔,停顿片刻,就只道:“对不起。”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他这几天说了太多的对不起,虽是岸本的错,但他与岸本从在军校当新兵的时候就是好哥们儿,又一起进了丰玉,中间互相辛苦扶持不说,现在他更是岸本的队长。岸本这次的所作所为,能私下解决而没有闹上军事法庭,亏的是流川没有大碍,以及区里的领导对自己的情面,更重要的是丰玉如今资源不断流失的境况。今晨岸本的处分文件下来,军籍上记大过,军阶退为列兵,禁闭两周,永久取消一切评选资格,这算是除了坐牢以外对军人而言最严重的惩罚,出乎了南烈意外,想是湘北陵南几个队长妥协之外的坚持。
而这些,已经是他无数个“对不起”之后的成果,可现在面对流川说的这句“对不起”,却像一根插在胸口多年的刺,连着筋钻着肉,现在往上一拨,不伤人,可疼到骨子里。
流川枫,是他南烈插在胸口六年的刺。
“岸本说,你根本记不起他。我猜你也肯定记不起我,”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起来,“我叫南烈,六年前我们在一个组里,记得吗?格斗的时候我还把你眼睛踢到了。”说到这里竟有了一种和老朋友叙旧的感觉,而他却清楚流川永远不会把他当朋友,唯独不会是朋友。
“记得。”流川却回答他,“你也当特种兵了。”陈述句无比的平淡,是流川枫式的典型语气,让南烈恍惚回到当年还和这个家伙切磋的时候,多么美好的日子,那时他们还是军校里十几岁的新兵,有着朝气蓬勃的面庞。
可十几岁的自己,却干了什么呢?南烈只觉得头疼欲裂,苦笑道:“流川枫,你不恨我吗?”“我为什么要恨你?”流川也问。“因为我做错了!”南烈有些激动地朝病床走了几步,“我和岸本……害了你!”
“你的错,我为什么要拿来惩罚我自己。”流川直视着他,淡淡地说道,“恨太矫情,也没意义。”
南烈不说话了,他记得这双眼睛,有那么两年夜夜如梦魇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当时被他踢坏了,他好自责,就带上岸本去找他,结果……他闭上眼睛,自嘲道:“这么多年,是我自己在恨自己。”而我替你恨了自己这么多年,却换来一句没意义。
南烈走了,流川又闭眼睡觉,辗转了几下,难得觉得睡不着,浑身都不得劲。他轻轻动了动头部,没有晕眩感,随即深吸一口气掀被子下床一气呵成,但他依旧不满意浑身各个关节在这个动作上的配合度,以他的标准而言这简直是生锈了。
清晨的军区医院安静得只剩下鸟叫声和偶尔传来的护士的声音,是干坏事再好不过的时候。可惜这一身的病号服似乎并不适合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格斗也好,开枪也好,打篮球也好。他有些气闷地嘟喃了几句。
门口却忽地闪过一个影子,在门槛边擦过一瞬间就没了,流川下意识地叫了声:“仙道彰!”“诶!”几乎是立马就有人回答了自己。
于是两个人都惊讶:——猜对了?(我随便叫的。)——这家伙怎么知道是我?(我明明跑得那么快!)
流川看那人春光灿烂地走过来就有些怒:“你躲什么!”仙道摸摸鼻子,作经典无辜状。开玩笑他肯定不会说出自己是来偷看流川的好吗!来偷看被抓包当然要躲啦!下一秒又反应过来:“谁告诉你你可以出来走路的?给我躺回去!”说完就半推半拉的把不情愿的病人拉回病床,但病人显然只能接受坐着而不是躺着,僵持下就拿凌厉的眼神瞪仙道。
仙道就举手投降,道:“那你不可以跑出去。”流川鄙视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不能出去?”仙道几乎要吐血,开玩笑他肯定不会说出自己每天都缠着藤真问这家伙情况的好吗!没想到前头刚被藤真鄙视过,回头还被这家伙鄙视。
仙道超级郁闷:“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的?”谁知流川无所谓地一歪头,潇洒道:“我一直很机灵。”仙道盯着他,那歪头的动作一瞬间萌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开花,如果不是他醒着,一双招子盯着,自己应该一秒就咬过去了。
无药可救了,仙道挫败地低头掩面。
然后流川就静了静,忽然说:“谢谢你。”仙道抬头,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流川就有些急,又道:“臭猴子说了,你下水救的我!”想到红猴子嘲笑他像考拉一样死死挂着仙道一路上岸,耳朵一红,是怒的,但礼貌的小孩还是因此补充一句:“对不起。”
一会儿对不起一会儿谢谢,饶是谁会都觉得莫名其妙。可仙道不然,因为他本就没有在听这些,他微微仰头看着坐在床头,身子比凳子上的自己高出一点的流川,不知为何面色微微红了,这个角度还看到他因说话而上下滑动的喉结。
仙道遂朝流川笑笑,提议道:“不如以身相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