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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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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有些混乱,河岸边至少聚集了三十多个人,又陆续从河中间出水几个士兵,身上绑着绳索,显然是刚刚下水找流川的其他人,岸上人便朝他们喊:“找到了!人没事!”
流川半昏半醒了一分钟左右,仙道又给他拍出了点水,却始终也没把人放下过。确认无事后仙道直接将流川移到背上,起身往前来接应的车辆走,后头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人,仙道便苦笑道:“这小子平日看起来跟谁都过不去,没想到人气挺高?”
半路却见樱木正和人打架,边打边骂:“你是故意的!他娘的!”和樱木打起来的是岸本,他没怎么还手,只是挡着,面朝着仙道这边,似乎在看流川的情况。樱木见状更生气:“看什么看,臭狐狸没死你不高兴是不是!”说着又是一脚狂踹,岸本被踢得踉跄,可见樱木下手极重。
赤木闻言便走过去,面色青青道:“你说什么?”就见樱木双眼发红,怒不可遏地指着岸本说:“我刚就在臭狐狸上头,我看见他,他拿匕首划开了臭狐狸的伞!”他因着急而加快的语速让有些发音不甚清楚,但在场人都听明白了,纷纷看向岸本。
“我作证。”旁边有个声音冒出来,众人回头看他,就见个平头小伙子举着手笑眯眯地站在几步外,神情显然不在气氛里。
彩子便探头和赤木说:“这是这次测训的第一名,山王区的泽北荣治。”赤木点头,又转脸去看岸本,高如壁垒的身躯往前一走,没说话,只盯着岸本,似在等人开口。
岸本双手举头,凉凉道:“是我划开了他的伞面,”于是众人倒抽一口气,就有湘北人要上来揍他,“但这是意外,当时我抽出匕首要把卡在伞索里的一条线抠出来,结果那个人自己靠了过来,我的刀也许是太锋利了,一挥手就划开了。”说罢朝着仙道背后的流川鞠了半个躬,道:“对不起,还好你没事。”
说罢众人更怒,赤木一摆手,他浓眉下的阴影让人看不出他的脸色,他走前一步拍了拍岸本的肩膀,沉声道:“小伙子,今天你说的话都不算数,过几天你再好好说。”说罢转身拎走樱木,大队人离开。
岸本面色青白,刚才赤木那两手是下了劲的,表面看不出,却疼得他直咬牙。他捂着肩,看了看军车,却对上仙道遥遥望来的目光,没有怒色,像没化开的子墨,莫名叫他有些凛然。
第一名跑过来睨了他一眼,骂了句“都怪你!”,然后满脸无趣地走开,自言自语道:“没意思,没意思。”
一时间河岸边清了场,这样的局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各种传闻一夜间扫遍了SR基地,成为饭后谈资、睡前故事。
流川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周身有十多处小伤口,原本高空落水十分容易造成内脏破裂,但好在流川下落时自身保护措施完备,加上体魄健壮所幸没有大碍,遂医生下令住院一周,休息一个月内不得剧烈运动。
这下嗜睡的家伙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不用担心有人吵他了。
“他也是运气好,落在水里,不然那么高掉下来死定了。”医生道。樱木就小声嚷嚷:“运气好个屁,运气好还给人捅刀子?背到家了!”
众人陆续聚过来,三言两语之后又陆续散开。最后走的是三井,他在床边来来回回走了三圈,被藤真睨了一眼又停住,杵在床头站了一会儿,他看着别处,苦笑道:“明明说好做了队长要对大家负责,结果还出这种事,也得怪我一个。”
藤真叹口气道:“跟你没关系。”三井闻言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神枪手的真人,没想到竟是一身宽松白大褂,看不出体魄,只有长得十分漂亮的一张脸。他隐约了解过当年藤真的故事,便知道这声安慰的难得,于是也不言不语,跟藤真道了个谢就走了。
“那么你呢,你又在这干什么?”藤真起身,路过门槛的时候凉凉开口。
仙道蹲在一角,笑得天真,指指流川说:“也许他一会儿醒了会想喝水。”“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万一饿了呢?”“那也有护士。”“他会吓到人家小妹妹的。”“……病人需要静养。”“我一点也不吵,我很安静。”
藤真默默片刻,骂道:“随便你,呆子。”
仙道无辜地挠挠头,目送医生离开。藤真走后这吵杂了几个小时的病房终于是沉静下来。
几步外的病床上流川睡得像只是从宿舍挪了床过来一样平常,胸口的呼吸起伏很均匀,也不像其他军人一样鼾声滔天,无声无息地,像只小猫儿。他平日白天夜里训练时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此刻平整舒展着,显得他愈发像个未出世的小孩,安静而乖巧,是家里最讨人喜欢的那种。
仙道贴着墙根站起来,还是有些恍惚。病床边上的凳子终于空出来,他轻声慢步地走过去坐下,还有些温热,不知刚才是谁坐在这里。是了,他已经在那个墙根朝这里发呆了许久,可旁的竟然什么都没注意到。
流川的手还是冷,他不敢去搓,小心地放进被窝里。他又伸手,想去碰点什么,而阴影下方静谧的睡脸一点反应也没有。指尖靠近睫毛,又跳开,到黑发间,又跑开,到略显苍白的唇边,又逃走。他看着便逗笑了自己,这一起一伏的小心翼翼,竟像是初次拥有珍宝的孩子,不知从何下手,手忙脚乱,生怕弄脏了,弄坏了。
仙道默默然,收回手托腮,只好妥协——就这样看着——黑的发,浓的眉,微颤的睫毛,英挺的鼻子,抿起的唇,干净的脖颈,起伏的胸膛。
“你怎么这么好看?”仙道低低地问,有些气闷,又有愉悦,有些惆怅,又有开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的?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他又低头闷闷地笑,怕扰到病人又将声音轻轻拢在自己的喉舌间。他想,现在这样看着流川的自己,应该有点像变态,被任何人看见都会指着他向警察叔叔告发。想他风情万种流连人间,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一身湿透,从头到脚的湿透,朝天发还不知道有没有幸存着,就这样脏兮兮、湿漉漉的坐在病床边,像个傻子一样盯着人看。如果是他自己看到这样的人,也会觉得是变态。
仙道彰是二十五岁的老成年人了,既然号称风情万种流连人间,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心思,就算是白痴如彦一也能猜得出个一二三来了。这真是当年他的那些莺莺燕燕的作风,当时他不以为然,现在轮到他头上,对方是比自己还要难缠的家伙,不知道那些姑娘知道了解不解气?
但是,无论如何,好想看看他,好想抱抱他。
他意识到流川这样倨傲的人,等他醒了决计是不能给他这样从头到脚地瞅,于是仙道现在便争分夺秒地看着。
暗恋相思苦,仙道彰二十五岁方才明白,这是老天随手拨给他的一堂课,他却忽然上得好认真,又乐此不疲。
睡梦中有人老烦他,不停地说:“流川,别睡。”
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流川怒道。翻个身继续睡。那个人就粘过来摸他头发,碰到发梢又转向睫毛,抚了抚最后停在他唇边,流川瞪他,那顶着一头恶趣味发型的人就凑过来,低低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好看?”
我怎么知道?烦死了。烦死了,这个家伙。
岸本坐在这间只有五坪的简陋房间里,除了面前一条长桌便是几张椅子,灰蒙蒙的。他心中冷笑,这难道不是审讯室吗?这是要逼供的节奏啊。他嘴角勾起,哼道:“没弄死他真是不值……”
随后铁门被推开,进来几个人,一下子将逼仄的空间填满,让人喘不过气来。岸本抬头,看到南烈在其中,面色难看地对着他,赤木扫了他一眼,拉开一把椅子道:“你也坐吧。”南烈却没理会,他不作声地朝岸本走了两步,岸本正要咧嘴打招呼,没等任何声音发出,南烈竖起一拳猛地砸去,砸得岸本口鼻间满满是血,直接从椅子上摔下去。
南烈没有等人站起来,上前又是一拳,登时岸本就吐出一颗牙来。在场的湘北陵南四位队长统统不作声,冷眼看着,只等南烈又抡上一拳,木暮才上前拉住。“对不起,教导无方。”南烈微喘着对木暮道,似乎刚才那三拳用了全力。木暮皱着眉头,叹口气让他坐下。
“对不起,”南烈又说一次,“岸本这小子……是我们没有管好……”他没说完,一旁的赤木开口道:“南副队长,你这样说就承认岸本实理是有意犯错的,这可跟他自己说的不一样。”南烈闻言一怔,又去看岸本。
“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划破流川枫的跳伞?”木暮扶了扶眼镜,打开笔帽准备记录。
岸本吐了几口血痰,看了南烈一眼,哑声道:“当时我的伞有些不平衡,我发现有一根绳子被伞索夹住了一半,我抽出匕首是为了挑出卡在伞索里的绳子,不是为了去划流川枫的伞,他的伞被气流冲到我附近,我不注意就划到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木暮飞快写完,抬眼道:“流川的伞面被割开四十多厘米,如果只是不小心划到,你怎么解释豁口这么长?”“高空中气流波动很大,那些豁口可能是受到冲击力才撕开的。”南烈接口道,“岸本,你的那个匕首还留着吗?”
岸本摇头道:“看到有人的伞被我划破,我也吓了一跳,匕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南烈遂道:“我看岸本真的不是故意的。各位队长,确实很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是如果岸本这次是无心之失,希望各位不要太多为难他!”
“不为难,只一件。八百米上我把他丢下来,也不小心划个口。”斜倚在门边的仙道忽然接口,声线平淡,“我还给你开飞机,干不干?”
这话说得狠,流川无碍偶然因素很多,如果再来一次,恐怕谁都逃不过粉身碎骨。可在场众队长除了南烈没有人提出异议,一时间静默的房间里只有岸本偶尔咳出血痰的声音。
打破僵局的是一通电话,铃声在矮小的屋内无比清晰,赤木接上便出了门,两分钟后又回来,把岸本打发走了。木暮惊异,却没多问。岸本走后,南烈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赤木面色阴沉,没好气道:“你不用谢我,是区领导的意思,你也不用跟我道歉,去找流川枫。”他看着南烈一脸的惨淡,又道:“南副队长,你才来基地两年却成了副队长,这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待遇,我敬佩人才,但我不喜欢缩首偎尾的家伙。岸本是你们区的好手,我知道,所以故意不故意谁都看在眼里。刚才那个苦肉计,辛苦了。你也走吧。”
南烈站在四人赤裸裸的不善的目光下,有着新队长的卑微和因此事而起的羞耻感,他又道歉:“对不起!”然后又握拳道:“等流川同志好些后我会带岸本亲自去道歉,对不起!”说罢矮着肩就走了。
只剩下四人的小房间依旧拥挤,赤木叹了口气,朝门外道:“这次谢谢你,仙道。”如果没有仙道及时下水,流川必定要比现在凶险百倍。而他毕竟是湘北出身的士兵,甚至不是仙道亲自带的兵,没有想到仙道竟也舍身相救,让赤木十分感动。
被道谢的人朝赤木摆摆手,只道:“自家人了,别客气。”而他救流川的原因自己心里清楚,只得暗自叹了口气。赤木听完更加几分感动,连带鱼住也被这个气氛感染,第一次觉得两个部队合并后的“一家人”的气息,木暮却觉得今早仙道抱着流川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在发酵,又说不清道不明,不去管,松了口气道:“还好流川没什么事。”
仙道闻言望天,心道如果他有事,这个小房间,大概就是岸本的坟墓了。
南烈看到前方似笑非笑等着自己的岸本,又阴沉了脸,恨恨道:“刚才我打你的那三拳,是苦肉计,但不是假的。”岸本拿手指擦掉唇边残血,冷笑道:“怎么?心疼了?”没等南烈暴怒的眼神投来,他啐了一口血痰道:“你还念着他?他都不记得你了!”
“这不关你的事!”南烈怒道,“就算当年发生那样的事,终究也是我们对不起他!你还要杀他?你也不想活了?”岸本无所谓地一耸肩:“管他的,反正这次我没干掉他,估计也没机会了。”他又邪邪一笑:“那个仙道彰,对他可是宝贝得很。”
南烈没有理会他,先行走去,无力道:“你的处分过两天过下来,你自己好自为之。”岸本倚在树身上,轻轻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