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小最

7、买人

　　一群老少爷们围着篝火大快朵颐，啃得满嘴油。苏成香倒在叶子瑜的怀里唱小曲儿，辛自诩搬出几坛酒，拍开泥封，大伙你一口我一口往嘴里倒，喝得浑身发热。他们吃饱喝足，带着微醺的醉意，各自回房歇息。

　　“回去吧，”辛自诩站起来拍拍屁股，“冷。”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篝火渐渐熄灭，西北风刮在人脸上，小刀似的。闵旸点点头，跟随着他起身回房。

　　自打离京，他们能有个屋顶遮风挡雨的机会并不多，而有限的几次房间也并不够，所以都是两人或者三人睡在一张床上。因为这一路上辛自诩和闵旸关系密切，所以默认他们睡一间房。

　　屋里的床不小，睡三个人有点挤，但睡两个人却很宽敞。辛自诩脱掉外衣，上床躺下，钻进被子里。

　　被子久未有人使用，还带着灰尘，但却很厚很松软，闻起来有种阳光的味道，让人觉得踏实而温暖。

　　闵旸坐在床边窸窸窣窣脱衣服，脱得赤条条露出满是伤疤的健壮脊背。

　　辛自诩：“！！！”天这么冷，脱那么光干嘛卧槽！

　　闵旸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吹熄了蜡烛，钻进被子里，不多会儿听得他鼻息沉沉，应当是睡熟了。

　　辛自诩本来睡眠就不算好，这会儿感觉小北风从窗户里刮进来，顺着被缝直往骨头缝儿里钻，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每翻一次身，那半朽的床都吱呀作响，晃得跟摇篮似的，就好像他们在床上干什么不纯洁的事情似的。

　　辛自诩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才低低笑了一声，就感觉床猛烈地晃了一记，被子被掀开，一个火热的人体靠了过来，轻车熟路地把他揽进怀里，然后把两人的被子叠在一起盖好：“睡觉！”

　　辛自诩风中凌乱，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闵旸刚才的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登峰造极，辛自诩还没来得及咂摸过味儿来，就听闵旸说：“别动，又不是第一次了。”

　　辛自诩：“……”这话说得好像他们真有什么一样。

　　闵旸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床晃，我睡不着。”

　　好吧……辛自诩嘴角抽搐地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本来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小节，而且他也知道，在极北严寒的冬天，人与人抱在一起取暖是很正常的事儿。再往北走会越来越冷，在御寒衣物不足的情况下，夜里不抱在一起，很可能在睡梦中冻僵，再也醒不过来。

　　闵旸的怀抱很温暖，辛自诩不多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身子暖洋洋的，困意袭来，他迷迷糊糊在闵旸怀里睡着了，梦见他躺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处一汪蓝莹莹的湖水，一眼望不到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他的名字，那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模模糊糊的，他疲惫极了，眼皮直往下掉，感觉有个人拉起他的手。

　　风吹过，感觉又火热又清凉。

　　第二天清晨，他们把所有的水壶都装满清水，马背上驮着干粮、盐和昨夜吃剩的烤肉，辛自诩把从居庸买来的毛皮分给大家，大伙儿胡乱地裹在身上，在刺骨的北风中再次启程。

　　为了掩人耳目，辛自诩照旧让闵旸背着，手里提着一堆没用的小玩意儿，垂在闵旸胸前，一路上叮呤当啷乱响。

　　早知道就多买点儿粮食了。辛自诩想。

　　但俗话说得好，千金也难买早知道啊。早知道他在南疆会遭那些个罪，他就算撒泼打滚也不会跟聂钧去南疆。早知道极北又是瘟疫又是灾荒，他……

　　唉！

　　官道上长满杂草，不时有饿得面黄肌肉的饥民和他们对面走来，面容麻木。他们晓行夜宿，一连走了十多天，越往北走，逃荒的人就越多，有好心的老人提醒他们，别往北走了，北边到处都是土匪，把粮食都抢光了。

　　他们笑着谢过好心人，继续往北走。

　　有些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他们只有一直走到墨河，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宁。若不然……会被官府通缉倒是次要的，京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也会被牵连。

　　这一路上辛自诩的饮食一直由闵旸亲自负责，吃饭的时候也会特意离大队远一点儿，他也一直在暗暗观察众人的表现，却一直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你感觉是谁？”有一次辛自诩问闵旸。

　　闵旸摇摇头，没有回答。

　　如果是皇帝要向他下手，穆海领了皇差，嫌疑最大，不过他作为首领，总是两手空空，从来不碰那些炊具，这样看来反倒没什么嫌疑。

　　不过差役们都听他指挥，也许动手的并不是他也说不定。

　　单飞稍微逗逗脸就红，十分老实，不像是能隐藏秘密的样子，所以肯定不是所有的差役都知道。

　　——当然，这是假定“想要弄死他的是皇帝侄儿”的前提下的推测。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日午后，他们行至一个山谷。天阴得很沉，下起了雪，北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前方有两拨人在争执，他们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了？”辛自诩问。

　　曲同非踮脚看了看：“好像是两拨人在吵架，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为粮食吧……”在这个饥民遍地的极北之冬，除了粮食，还有什么是值得争吵的呢？

　　穆海叫了几个衙役过去请他们让路，没想到灾民们一见到他们立刻不再争执，一哄而上涌过来，疯了一样抢马背上和犯人们背的粮食和肉。

　　差役们纷纷拔刀出鞘，将饿红了眼的灾民们赶开。

　　抢不到粮食，灾民们却并不散去，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个脸色蜡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干粮，几乎要发绿光了。

　　“让开！”穆海恼怒地挥了挥手里的刀。

　　人群瑟缩了一下，很快又围拢上来。穆海不欲伤人，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辛自诩从闵旸背上伸出脑袋，大声道：“你们刚才争什么呢？”

　　灾民们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一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族长模样的老人说：“换米肉，谈不妥。”

　　曲同非：“米肉？你们有肉为什么还要抢我们的？”

　　灾民们眼里涌上悲愤的情绪，咬着牙没吭声。

　　“哦？”辛自诩却知道米肉是什么东西，蹙眉道，“怎么个谈不妥法？”

　　长者从人群中牵出两个孩子，一个矮些壮些，一个高些瘦些，俱都满眼恐惧之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辛自诩在前朝史书中读到过灾荒年“易子而食”的记录，他们换来吃的大多是两三岁以下的小孩儿，可面这两个男孩儿看模样至少有八九岁了……

　　长者满面悲苦：“到处都没有粮食了，我们不得不……都觉得自己吃亏……”

　　长者的话没有说完整，但他们已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就连曲同非也懵懵懂懂地反过味儿来，不再开口。悲愤和无奈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这样，”辛自诩说，“我们给你们两袋粮食一点盐，你们把‘米肉’给我们。这样你们有了粮食，孩子跟着我们也许还能活下去。怎么样？”

　　穆海吼道：“王爷！”

　　辛自诩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只扫了穆海一眼：“我数到十，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就硬闯过去，死伤自负！”

　　穆海被辛自诩罕见的凌厉目光刮到，顿觉脊背一寒，他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出言反对。

　　灾民一阵哗然，辛自诩刚数到六，长者和旁边一个壮年男子一齐道：“我们换！”

　　他们用两袋粮食一小袋盐，换到了两张要吃饭的嘴。粮食已经撑不到句骊河畔的宽城郡，只有那里才可能有囤积的粮食，沿途是不可能找到吃的，一行人愁云惨雾，有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

　　辛自诩皱眉听着，没有说话。

　　闵旸突然开口：“我们可以打猎。”声音虽不大，却稳稳地把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是啊，”苏成香突然接口，“大男人有手有脚，向老弱妇孺动手，你们砍得下去么？”

　　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说话，气氛格外沉闷。

　　那两个小男孩儿在队伍里走着，满脸恐惧惶惑。当晚他们歇在一处背风的山坡，辛自诩从闵旸背上跳下来，牵着他们的手走到篝火边：“多大了？”

　　那个圆眼睛矮个子的男孩儿脆生生地说：“九岁了。”

　　“你呢？”

　　另外一个虽然满脸泥土，仍旧看得出长得十分清秀，他似乎有点儿腼腆，低着头声如蚊蚋：“十二。”

　　十二岁就长这么点儿？跟豆芽菜一样？

　　辛自诩摸摸他们的脑袋，闵旸把干粮在火上烤了，分给他们吃。曲同非凑过来和小孩儿们说话，他长得十分富有欺骗性，不一会儿就混熟了，圆眼睛的那个和他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另外一个则微笑着听，偶尔插一句。

　　后来俩孩子都跟着曲同非去睡了，辛自诩在闵旸身边躺下：“好久都没那么热闹了。”

　　“你喜欢小孩儿吗？”

　　“啊？”闵旸话题转换得太快，辛自诩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喜欢小孩儿吗？以后想要个孩子吗？”

　　“……”辛自诩想了想，“没想过，现在活不活得下去还难说，谁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睡觉睡觉！”

　　不想闵旸十分执着：“如果我们能在墨河过上平静的生活呢？”

　　“墨河的女人金贵着呢，我肯定抢不到。”

　　“如果能抢到呢？”

　　辛自诩从厚草里翻身坐起：“你有完没完啊？老子感觉自己还他妈没长大，养什么小屁孩儿？！”

　　闵旸将他拖进怀里，拍拍他的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