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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风万里送秋雁 ...

  •   在萧遥和安翔尚在来龙族世界的路上时,凝聚成形的游灵已经随着意念的牵引来到了他们该到的地方,或主动或被动,这一场游灵之旅早已开始。
      接近午夜的东京下起了小雨,细细的雨丝夹着凉意飘到露台上,落在凯撒和楚子航的身上。然而他们两个一个自顾自地喝着酒,一个神色木然地看着新宿区的霓虹灯。
      明明身在新宿区,就坐在这几天才修补好的高天原的露台上,身后是暧昧的灯光,面前是五光十色的新宿区街道和曾经播放过他们巨型照片的广告版,却觉得一片死寂。
      夜雨霖铃。

      大概是白王事件受的刺激太大吧,死了那么多的人,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楚子航默默地想。
      身边的金发男人已经吞了一瓶威士忌下去,看样子还准备喝第二瓶,他说:“我们中国人说‘独饮伤身’,何况你今天工作喝的够多了。”却没有回头摆个关切的笑脸的意思。
      凯撒闻言举起了另一个杯子:“独饮伤身?那你陪我喝?”却没想到楚子航真的转过身来坐下,倒酒,举杯,下咽,一气呵成,看得凯撒微微发愣。
      之后就听见他被烈酒激得咳了一咳。
      凯撒这才想起楚子航哪怕在工作时也是总喝清酒的,想来中国的三好学生和意大利的贵公子到底不是一种物种,自己可是五岁就到酒窖偷酒喝了……
      凯撒笑楚子航:“不会喝就慢慢来,耍什么帅啊我又不是那些富婆。”楚子航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说别的话。
      ——凯撒把他拽到露台来,是想和他聊天,而不是一个人喝闷酒。
      ——只不过谁都没想好开场白。
      最终还是凯撒先开口,“今天和青木千夏说‘ようなら’,她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我日语太差再练几年那个是‘永远不见’的意思。”他摇着酒杯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想用个日本人的方法道别,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问题,这就叫一语成谶吧。可是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没说呢?要是纠正过来了也许就……算了。”
      楚子航当然明白是“他”不是“她”“两种可能,一是他确实不想再见我们了,二是他懒得说。”
      “我觉得是第二种。”凯撒说。
      源稚生确实是没想过什么一语成谶的,“ようなら”是很正式的再见,还有“再也不见”的意思,那时候的确不想再和他们见面打一架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下也只是懒懒地靠在露台的栏杆上,默不作声地听着凯撒醉醺醺的嘟囔:
      “其实想来源稚生这个人蛮不错的,对酒的品味不错,看姑娘的眼光也很独到,而且打架很给力,关键时刻还能为了同伴切个腹之类的。”
      凯撒抬头看雨,眼神迷蒙,“本来想事情结束了还能一起喝一杯,再聊聊那个说他像女人的妹子,还有她妹妹的终身大事什么的,以后我结婚给他留个位子……
      “可惜了。”
      源稚生觉得凯撒好像看了他一眼。
      “象鬼接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中二病,一边开快车一边和我们打赌,仗着自己有个漂亮的忍者妞就有恃无恐……他确实是有资格的。第二天他带着我们逛东京,一脸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表情,我觉得挺好玩的。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他还是很乐意的。不然堂堂蛇岐八家的少主干嘛非得屈尊当导游?看他在景点也不是很熟的样子,干脆找个专业导游不就好了。”
      那是因为政宗先生让我和你们处好关系,了解的多一点方便第二天炸神葬所。源稚生在心里默默回答,看着凯撒神神叨叨的样子他不禁有点无语——这个风骚的意大利人在他的记忆中带着某种贵公子独有的坦然和放荡,说话一向豪爽,仿佛天塌下来依旧可以大吼着冲上去当盘古,很难想象今天会言辞寡淡地唠叨……像是老年痴呆的外婆之类的东西……

      这么胡思乱想着,凯撒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慢慢淡下去,思绪飘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半个月前的那一天,白天天朗气清,晚上夜雨微微,有浅草寺的梵香和庶民咖啡的温暖,是那么宁静而短暂的时光。
      炸神葬所前,他给三个神经病当了一天的导游导购。
      记得午饭后参观浅草寺,神经病三人旅游团冲了进去,有樱陪着,他也没跟着进五重塔之类的景点,就坐在回廊抽着烟等待。入眼处是一树幼嫩未开的樱花,游人三三两两,日光正好。
      他曾去过樱花盛开时的千鸟之渊,见过那份属于樱的极致绚烂——然而那日的寺院中,他看着那棵未开的樱花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比曾经所见的任何美景都要舒服。那种舒服带着依稀的梵香,温柔地渗入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里,耳畔有游人远远的喧嚣,有女孩子甜腻的惊叹声和少年稚气的笑声,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心中一片宁静,那根绷得快断了的弦仿佛被上好的松香抹上一遍,发出某种好听的声音。
      ——那一刻他的身边没有变成鬼的弟弟,没有失去人性的恶鬼,没有固执的蛾子,没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也没有满眼期翼的家族干部,他的手中也没有长刀。
      ——他觉得他只是一个懒得进门的游客,等待不怎么正常的同伴和他一手调教的漂亮姑娘。
      是的,只是这样。
      再过几天,本家炸了神葬所,斩断猛鬼众最后的希望,他就自由了。
      想到这里,他就止不住地放松下来。
      ——于是那一刻浮生都化作安静的背景,这宁静无法形容,来之不易。
      他如今认真地想一想,和那三个神经病在一起的两天时光,因为各种理由,他的心情是难得的轻松——仿佛那个被困在噩梦里的少年从迷宫里走脱,在他心里睁开了眼睛。
      从一见面他就做出了多年都少有的幼稚举动,还不熟悉便在酒后把那个属于象鬼的心愿全盘托出,包括人生中第一次被女孩拒绝的理由——平常虽然和乌鸦夜叉也不正经,但到底没有二到这种程度。
      他是喜欢他们的,所以后来才尽了全力地想要救他们,所以最后说“ようなら”的时候还有微微的愤懑和哀伤。
      也许是他从一开始就在这三个神经病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东西。是凯撒的正义楚子航的孤独还是路明非的不着边际?还是那仅仅属于少年人的——也曾属于他的——无畏、天真和不设防的信任?
      只是想起那日时光,虽然既无奈又无语,一直都在挨雷劈,却总能微微扬起唇角,满心轻松的宁静。
      ——那是他最后的宁静。

      “那天他招待得很好,去浅草寺、秋叶原,还有漫画店。”凯撒的声音微微一顿,大概是想起了那个女孩,不过很快又说:“日本是个好地方,樱花、古寺还有漂亮姑娘,本来要是任务顺利的话我还想再逛逛。”
      源稚生想起那天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路明非说着烂话把日本有名的景点都念叨了一遍,显然是意犹未尽,凯撒和楚子航没有打断路明非,便是怀有一样的意思。他那时候没说话,想着明天的任务和神经病的友情,他想如果以后他们还需要导游的话……他是愿意的。
      如果以后,如果还有以后。
      连他都没有想到,所谓的“以后”成了一场慌不择路的逃亡,昔日同行的朋友成为陌路,最初单纯的友谊掺杂了太多的纠结和愧疚。
      凯撒突然换了第二人称,“不过现在想想,其实象龟你根本没想过任务结束以后吧,那时候你就不准备管我们了,只是懒得说——真不知道你得了什么荷尔蒙分泌不足的病啊,真小姐的事你不解释,火场割腕的事你不解释①,我打得那么狠……你活该!”
      源稚生一向是懒得解释的人,该怎样就怎样吧。大多数的时候人会解释是因为害怕——怕别人误会了一刀把你捅死,害怕别人因此离开你。而作为皇的源稚生从来不怕,没有人能一刀捅死他,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离开——他自以为。
      ——自从十七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刻意得去交什么朋友,乌鸦和夜叉这两个活宝他也几近没有好好地了解过——连他们的真名他都已经记不分明。
      因为他还记得那个雨夜……他几乎是爬着从那间地下室逃出来,身后的大火熊熊燃烧着的,是女孩栩栩如生的美丽尸体,是他最深的挂牵。他逃啊逃,离开那个小镇,龙血在他身体内沸腾,却蒸不干身上的无尽的雨——冷雨打在他脸上,顺着坚硬的弧度滑落下去,仿佛他那双干涸的双眼流下的泪水。他的耳边是无尽的雨声,雨里还有那个欣喜的声音响起来……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从未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那一刻,冥冥中的恐惧击中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突然觉得一直引以为傲的“天照命”也不过是太渺小的东西。命运从生命之初便埋下条条暗线,那么多年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细心操纵,终于等到一个时机请君入瓮。无论他哭喊还是反抗,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
      那种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深入骨髓,刻骨阴寒。他仿佛听见心门轰然闭合的声音,门里埋葬了那个苍白的男孩和天真的自己。从此以后,再难动心。
      是疲倦,亦是恐惧。
      ——命运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乖巧了十七年的羸弱少年不会成为杀人如麻的疯子?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对你微笑的女店员不会以最惨烈的方式黄泉?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在雨中和你并肩胡扯“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啊源君”的二货不会与你拔刀相对?
      ——你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不会把你带到最深的地狱里?
      源稚生微微苦笑,看着面前的凯撒和楚子航,想起樱、稚女、绘梨衣……还有老爹。
      还是痛彻心扉。
      ——那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所有的心痛都在十七岁被耗尽,直到和他们诀别的时候,才惊觉终究还是有人走进了他的心里。

      楚子航听着凯撒说壁画庭的一战,贵公子的话音里原本的强硬不再,多了还多的艰涩和茫然。他们身后的灯光渐次熄灭,夜雨声如松涛。
      楚子航突然记起那一夜,也是这样的雨声响在黑暗里,那个人冷冷地盯着他们,从容地吐出一口烟。微微的烛火照亮他无喜无怒的脸,他说:“你们还活着,这很好。”
      你们还活着,这很好。
      ——后来他死了。

      凯撒说:“我当时是是真的想杀了你啊源稚生。不仅仅是因为被扔到海沟里,不仅仅是因为真。”
      说起象龟的时候,总是想起那个雨夜他们打着伞离开那家漫画店,走在一望无际的大雨中,他打着打火机,源稚生低头把雪茄凑在火苗上。确实有那么一霎那,凯撒兴奋地觉得自己在日本认识了一个新朋友。②
      “楚子航是个很自我的人,他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因为我也是这种人,所以我不会真正厌恶他,也不会真正厌恶你。”凯撒的声音低沉而缥缈,源稚生有茫然,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却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在壁画厅的那场决战里,他们贴着刀刃舞蹈,最终翻滚着扭打在一起,连牙齿都用上。源稚生最初还面无表情,后来在黑暗中也失去了理智,他只是觉得心中某种悲怆的凶狠一股脑地涌了出来,用在牙齿上想咬死这个“曾经的朋友”,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愤怒。
      曾经疑似友情的东西只是错觉,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敌人,无论打着伞并肩在雨中走多久,敌人之间总会拔出刀剑来!②
      可为什么用童子切割开动脉的时候,是那么义无返顾呢?他靠在电梯门上看着那两个男人,他想不明白飞蛾的固执,就如同他不明白凯撒的不顾大局……嘲讽在他眼底沉淀成哀凉——怎么会不懂?他不也曾一样?
      坚持到死都不放弃,这是美德还是愚蠢?②
      他想他多羡慕他们的年少轻狂,多羡慕他们的无所畏惧,可那样的时光已经离他远去。却没有想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坚持着大义到死?——从最初到最后,他做过的事有好有坏,却不改初心。
      真正的朋友来自某种灵魂上的契合——就像凯撒能听懂源稚生的担当,就像源稚生能发觉楚子航的孤独,就像他们殊途同归的坚守。
      ——所以才可惜。
      凯撒说:“本来能当朋友的人,最后却搞成这样,命运不是残酷,而是扯淡的东西。”②

      “我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你的大义,”凯撒说:“从不丢下朋友就是我的正义,不管我的朋友是人还是龙。我愿意为了我的正义我活着,也为我的正义而死,这是我的骄傲②。
      “可你呢?那些不认识的人的安危,蛇岐八家的兴衰,鬼的悲运……为了他们你失去了多少东西,你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
      有的人的正义放弃理智,有的人的正义抛弃感情。
      源稚生偏偏是后一种人,他为了正义亲手在自己心上刻下累累罪行,一步一步走得鲜血淋漓。
      楚子航无声地叹息,想起彼时那个人轻声唱着儿歌,些微沙哑的歌声在电梯井里回荡,似乎十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的歌声穿越了时光,他在台上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义的朋友。②
      而今,无论是那个孩子还是那个人,都已成过往。

      凯撒想他终究不能懂得源稚生坠入地狱还要坚守正义的孤勇,那个人这些年来坚持着正义坚持着握刀,却尝尽了孤独,他的正义走投无路②,那是舍小我全大义的残忍,他并不想懂。
      却不能不为之鼓掌。
      “也许最后的平塔象龟最终也没有爬回他的水坑,但这不代表它的生命毫无意义。
      “最后你还是会为大义而放弃自己的水坑,但以这种方式战死,你也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你和你弟弟还是见到了不是么?我想你很开心吧,最后你们靠的那么近。”
      凯撒仰起脸,直直对上源稚生的眼睛,手中的酒杯一扬,金黄色的酒液穿过源稚生的身体,泼进黑暗中——仿佛中国上坟的场景。
      他的眼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的倒影。
      “ようなら。”
      源稚生突然想起那件一直被遗忘的事。
      ——他已经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长风万里送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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