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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朝来寒雨晚来风 ...

  •   年轻的男人睡在那里,身前是空无一人之地,一片寂静中,游灵少女的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柔美的弧线坠落,瞬即化成虚无。
      生者与游灵之间,隔着生与死。
      几步之遥,亦是咫尺天涯。
      连触碰都不能够。

      绘梨衣虽然单纯,但并不傻。何况成为游灵后,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了解一切客观发生过的事——从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然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可绘梨衣不去想那些她生前就不在意的事情,她的父亲是谁?她究竟为什么而活?最后那个欺负她的老头子怎么样了?她一点都不想了解。
      她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是被看管起来的怪物,是家族最终极的武器,是被世界遗弃的……东西。
      所以为什么要在意?
      她不记得自己自己究竟有多大,她的记忆中只有一片空空茫茫的暖棕色,那是木头的颜色,她住的地方一直是那种颜色,偶尔会有人影隔着厚玻璃询问她好不好,她在玻璃上写几个字,那个人影便会消失——她很少看到人,只有心跳仪器单调地嘀嘀作响,像是游戏里关不掉的背景音乐。
      当生活很精彩事情很多的时候,你会觉得你经历了那么多,却过了很少的时间。当生活很单调甚至是一直重复的时候,时间就像被吞掉了一样。
      她的生活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嘘寒问暖,她住的地方与世隔绝,淡化了时间的存在。十几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像是一天那么短,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突然有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温暖而干燥,骨节分明,有一个声音问她,“绘梨衣,会玩游戏机么?”她尚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那个声音又说,“这是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手里是尚有余温的小盒子,面前有个男孩微笑着看着她,她第一次有机会打量一个人的脸,虽然对“人”根本没有审美观念,但她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他是哥哥。

      从此她的生活有了别的色彩,有Kitty猫和轻松熊,有总是欺负小怪兽的奥特曼……它们都住在一个薄薄扁扁的盒子里,每天她都看着它们在里面玩耍。她曾经趴到那个盒子上敲打,她的手指戳到Kitty的脸上,可只碰到一个硬硬的板子,和哥哥的脸一点都不一样, Kitty没有理她。
      她试过很多次,无论是奥特曼还是小怪兽还是高达,都是硬硬的,都不理她。
      很久哥哥告诉她,她碰到的只是一个屏幕,Kitty和高达都不住在里面——所以她还是一个人。
      “绘梨衣不开心么?”哥哥皱着眉问她。
      不想让哥哥不开心,于是她摇了摇头,写:“我们玩游戏吧。”
      游戏里的霸王丸就很好,可以跟她互动,她让他往什么方向走,做什么动作,他都会听话。
      ——她把这件事告诉Sakura的时候,Sakura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只要她让他为难了,他就会做这个动作。她突然很害怕,怕Sakura也告诉她霸王丸也不住在屏幕里。
      然而Sakura只是在小本子上写了字,“那我们打一局?”

      而今的绘梨衣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白皙的手指停在他脸上,纵然什么都触不到,可她却笑得很开心。
      ——Sakura最好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啊……”一个低柔的女声响起,惊得绘梨衣回头。
      不知何时,门边正立着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孩,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纤秀娇小,她清秀的面容尚带着稚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温软的光。

      此时此刻,大阪附近的群山中,有清越的歌声响彻云霄。
      “莫忘,昭阳坐春风,马嵬泥泞中,红颜苦,人生俱苦,君王寄悲鸣。
      “莫忘,耳际絮絮萦,心香祝长生,七夕语,天子私情,远客奏天聪……”
        漆黑的夜空中,有什么人从天际缓步而下,柔声清歌,他微微扬起脸来,目光从微亮的星空和皎洁的月轮上略过,流转的眸光没有丝毫迟缓,整个世界却好像因那匆匆一睹而流光溢彩。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真正的美在于美而不自知的清透纯然,那人如同被世界所荣宠的稚嫩孩童,不矫情自饰,不可以张扬——旁人做起来难免做作的行为,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是肆意却含着极致的美感,每一个神情变换都浑然天成。
      “浮华梦,三生渺渺,因缘无踪,虽堪恋,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谁当逝水,东流无终。”
        那个人从空中来到地面,身形不缓,无声地做出拭泪的手势,抬手的瞬间,脸上一行清泪缓缓滑落腮边,脸上本是那么静寂的哀伤,却微微扬起唇角,盈盈泪眼中有波光流转,随着那样明净清软的一个笑,整个天地都亮了一亮。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幕剧,杨玉环被唐玄宗抛弃后追思那些幸福的时光。”那人抬起头望向天边幽幽的清冷月光,还挂在脸上的泪仿佛时误滴上去的眼药水,眼底一丝情绪也无,“越是美好,越是难过。”
      他的唇畔似有似无地挂着某种笑意,那浅浅的淡漠与讽刺为精制而美丽的脸平添几分妩媚。
      这世上真的有超越生命的爱么?
      再深切的爱终挨不过命运无常。

      安翔看着那个男人在无人可见的天地间舞蹈低唱,他的表演那么自然那么有艺术的美感,又坦然得旁若无人。
      但安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了眼睛,才露出些许的震惊。
      能从一个男人身上看出女性才有的柔婉和性感来来,着实有些诡异了。在书里看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种超越性别的美。
        眼前的这个人,生前便有惊艳岁月的绝代风华,死后化身游灵,他的荣光依旧能照亮天宇。
        他是绝世的戏子,自名,风间琉璃。
      ——却早是个死人了。

      绘梨衣自然不知道千里之外她素未相识的二哥哥在唱什么戏,这时候她正挡在路明非身前,皱着眉头十二分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陌生女孩,像是一只被惊扰的波斯猫。清丽的小脸上满是肃杀的冷漠,添上了几分冷艳。
      果然是绝世的美人……但这是什么老鹰抓小鸡的pose?
      “我叫萧遥……”萧遥把调子拉得很长,怕吓到面前漂亮的“小母鸡”。她知道和绘梨衣讲“大家都是灵魂体我根本碰不到你的Sakura你已经死了我还能对你干什么”这种逻辑性比较强的话基本不行,只好磕磕绊绊地示好,“我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是你的好朋友……”话一出口她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个句式小学生都不用了吧。
      却看见绘梨衣眼里的冷漠消弭,渐渐地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稀薄又寒冷,就像雪地上的浮光,但出现在她那张漠然的脸上,却有种抹了腮红般的美丽。
      ——她说,喜欢我。
      “萧、遥”绘梨衣开口,那声音清澈好听,“姐姐。”
      面对如此美好的声音,萧遥只想说你还是别说话了,一开口就捅刀。
      万千羊驼在心里狂奔而过——姑娘你年纪比我大长得比我高——她悲愤地看了一眼绘梨衣漂亮的蝴蝶骨——连身材都比我好,靠,还比我的大那么多……
      所以你为毛管我叫姐姐?我不服不服不服……
      内心的小人儿满地打滚儿……
      默念几遍“她心理年龄比我小”,萧遥才勉强弯了弯嘴角,继续说话:“我是你的守灵人……这个概念不重要。午夜时分是游灵最具象化的时候,你想要做什么的话,等到零点的时候才有机会。”
      女孩的眼睛微微亮起来了。
      “……绘梨衣,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吗?也许我能帮你。”
      萧遥唇角嗔着一点笑意,眼中似有万般光华,右手五指微微张开,有银白色的微光在掌心凝聚。
      绘梨衣微微抿起唇,她的脸颊微红,声音却坦然,一字一句,说得那么虔诚那么动听。
      听得她的话语,萧遥先是愣了片刻神,才看着已经有些不安的女孩,脸上有些微的动容神色,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她握住绘梨衣的右手食指,掌心那虚无的银白色光芒,渐渐明亮起来,融进女孩白皙的指尖。绘梨衣的手指泛起了白晶石一样明亮的柔光,像是一根晶莹剔透的水晶笔。

      零点时分,少女站在路明非身后,暗红色的长发垂在她的腰间,整个人漂亮得像是雕刻家所造的杰作。伸出手指俯下身去,食指上银白色的光芒闪烁着。她微咬着唇,认认真真地在他后领口写着什么,她写得是那么专注,笑容清浅而宁静,漂亮至极的眼睛里有执着的光芒,没有半分空洞地落在他的领口,她的指尖。
      萧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色微怔,铺天盖地的动容,在目光里怦然而生。
      这个太美的少女,她的生命静止在最美的年华,有太多的美好她不曾见到,却笃定世界的温柔。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在那个四国小镇度过——Sakura告诉过她,在春天这个小镇是碧绿的,像是半透明的翡翠,夏天则是深绿的,绿色浓郁得像是要从头顶滴落,秋天它是苍红色的,枫树和银杏大量落叶,轨道上铺满或红或黄的叶子,密到连枕木都看不见,冬天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枯枝环绕着轨道,像一件后现代的艺术品。
      那一日的黄昏,她蒙着眼睛站在山顶,有飞鸟振翅和海浪起伏的声音清晰地响彻耳机,更清晰的是身边男孩的呼吸,平稳而安定。
      摘下蒙眼的手帕,夕阳如海潮般涌入她的视野,巨大的日轮已经触及了海面,数千万吨海水在她脚下缓缓地荡漾,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傍晚的树林远看也像海,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
      Sakura告诉她很多事情,原来世界上有中国有美国还有战斗民族俄罗斯,原来有些地方千里黄沙几十年不下一滴雨,也有地方冰天雪地北极熊在浮冰旁守着拿爪子拍鱼吃……原来这个世界没有她想的那么动荡那么可怕,它一点也不可怕。
      原来世界是这么温柔的。
      原来,它是喜欢她的。

      ——世界喜不喜欢你,只取决于你的朋友喜不喜欢你,每个人都有几个真正的好朋友,他们喜欢你,就是这个世界喜欢你了。
      ——我是你的好朋友,将来你会有更多的好朋友。
      ——只要我们这些好朋友喜欢你!那全世界都喜欢你!
      “可只要我们是你的好朋友,我们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Sakura轻声说,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脸上不再有嬉笑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出口,慎重得掷地有声。
      那一刻夕阳的光在她的眼睛里缓缓地褪去,巨大的日轮即将沉没在海平面之下,最后的光把天空中的云烧成火焰的颜色,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中,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也许没有人能理解那样的话对她而言是怎样动人的鼓励。
      能够每天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不会懂得一个很少能见到阳光的女孩对“活过”的理解。
      她在寂静的寒冷中,在被世界的敌视中度过的岁月,终结于那个拥抱。
      ——那样的温暖中,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活着的。
      她的人生在那一刻才真正开始,她作为一个“活人”的时光从那一刻开始。
      也从那一刻开始倒计时。

      她短暂的一生中,终究是活过了,她并没有多少不甘心。
      只有一件事。
      她说:“我想在Sakura身上写一行字,我一直都很想写的——绘梨衣のSakura。”
      她仿佛说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那么认真又那么理所当然。
      那个开启了她人生的人,就是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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