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来兮》晨晓·萧遥

24、诗酒趁年华

　　安翔醒时已经是傍晚，只觉一顿天旋地转，睁眼又是熟悉的房间陈设，那满是记忆的鹿取小镇和荒凉的极乐馆都是梦中之景，却是太真切的记忆。
　　马上又觉得头晕恶心，他知道这是魂丝离体的后遗症，却没想到现实中的反应会这么大，立马跑到卫生间干呕半刻才觉得好了些。
　　洛叶坐在沙发上，等堂弟收拾好了回来，递上一杯水，关切道：“还好？”
　　安翔面有菜色，胡乱点了点头，急促的呼吸在喝了半杯水后才缓了下来，看得洛叶一阵心疼，却还是说：“阿遥说你们是分头行动的，但具体过程都交流过了……”
　　少年颔首。
　　“老规矩，你口述报告我审核。”
　　安翔只觉得本就不太好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极认真地翻了个白眼——为何做个梦也要写报告？
　　但这确实是守灵人做任务的规矩，他大致讲了讲整个梦境的过程，把本可以写成一部十万字长篇小说的感人故事说成了一篇记叙六要素俱全的流水账。最后才是个人总结：
　　“上杉绘梨衣是最常见的情况——执念是做一件事情，做成后便结束任务；
　　“源稚女的情况也不罕见，执念是一种不甘死亡的情绪和没有等到亲人的遗憾，最后通过回忆之境认清造成人生悲剧的症结所在——这才做到真正的释怀；
　　“源稚生……”
　　少年突然停顿了下，眉头紧锁，细细思考起来。洛叶停止记录，若有所思地转起了笔。半晌时间，屋子里才响起了少年犹疑的话音：
　　“源稚生的情况非常特殊，他几乎是把整个人生都重走了一遍……我怀疑他的执念，是书上记载的‘十丈软红’。”安翔轻声说，再次肯定，“对，就是这样。他的执念其实是对整个世界的挂怀，他虽然甘心赴死，但对人生中的太多事仍有顾虑和不舍……但书上说有‘十丈软红’之人，必然内心温柔善感，多善良固执且优柔寡断。”
　　想想那位雷厉风行的执行局局长的确是个挺温柔又有点婆妈的人，这种对比倒是很有趣。
　　——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对那个人的存在，泛起了浅浅的酸涩。
　　“挺好的，这次个人总结尤其多。”洛叶淡淡评价，“以前都是‘又捅死一只鬼很过瘾’，这次终于不像暴力狂了。”
　　明明一句平常听惯了的话，安翔这次却脸红了，他低头想了半天，才低声问：“叶子姐……你故意的？是不是？”
　　洛叶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安翔也没指望自家脑回路怪异的表姐回答他，继续问：“以前你给我讲过安家前辈给一个守财奴守灵的案例，就是他陪那个土财主数了七天钱……后来到底怎么完成任务的？”
　　——那个一生吝啬的守财奴，死后成为游灵，把自己所有的财产数了个遍却依旧觉得“不够”，后来究竟是如何让他满意的？
　　他曾经年少天真，以为这只是个笑话，如今才发觉这个没讲完的故事背后另有玄机。
　　洛叶笑了笑，眼中有温软笑意柔柔地化开，回答：“很简单啊，那位前辈把游灵带到了他家人的屋子里，让他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为他披麻戴孝，却仍不忘记读书……他觉得后继有人，家宅有望，就放心了。”
　　他一怔，就是这样简单啊，吝啬了一辈子的人，最大的执念不过是给家族留下一个安定的未来。
　　原来所谓的魂灵，所谓人性，就是这样的。
　　安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疲倦到了极点，连声音都有气无力，“姐，我以前，是不是走错路了？”
　　只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睁眼是表姐温柔的笑脸，她说：“你才十五岁，不良记录不过三个任务……还来得及。”
　　是“还来得及”，不是“没错”。
　　“阿翔，你知道我们阴阳家传下来的神剑本有四把，分属四家——楚家的灭魂剑霸道强力，传到三国时代就剑毁成灰；萧家的转魂剑被先祖封印到六合八荒的某处，至今也找不到；洛家的离魂剑经过一次大劫后重塑剑脊，已经大不如从前……灭、转、离、安四剑，唯有安魂剑长存，传承千年不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安翔轻声说：“因为过刚易折——唯有安魂剑一直被掌握在守灵人的手中，剑气绵和不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鞘，因为……因为……”
　　最后一句解释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十二岁开始便成为这传族之宝的主人，那些话他听得耳朵起茧，可以倒背如流却不曾听在心里。如今背起来，字字都在打自己的脸。
　　洛叶一字一顿道：“因为安家之剑只为安魂，你们的家训是，仁者无敌。”

　　安翔踩着吱吱呀呀叫个不停的楼梯，慢慢走到阁楼门口，他脸上泛出异样的神色，迟疑半天才敲了敲门，门里无人应答，他便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女孩坐在床上，正拿着一根冰棒敷眼睛。安翔站在门口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女孩——他和萧遥襁褓中的交情，却很少见到萧遥哭得双眼红肿的样子，倒不是她不会哭，而是她的眼睛总是恢复得很快，往往哭过后几分钟就回复原样，连红都不红一下。
　　这一场梦中，她要哭得多厉害才需要敷眼睛？
　　她又……为什么哭呢？
　　安翔不想再思考这种没用的问题，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活像是在赌气。萧遥在他一进门就停了动作，可能是因为眼睛哭肿了，也低着头不去看他，少有的别扭。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漫长的沉默后，萧遥先开口：
　　“对不起。”
　　安翔惊讶地看着她，女孩低着头自顾自地把话讲完。
　　“我不该故意刺激你和我一起去龙族世界，明知道你会很难受。
　　“我不该让你去对付最麻烦的风间琉璃和源稚女，那种情况，我自己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我不该骗你的。”
　　——她不让他带安魂剑，说是煞气太重，可安魂剑从不见血，剑气都是带着净化的效果……这谎话经不起推敲，安翔醒来后细细一想就已经明了。
　　他摇摇头，：“没事，我不计较这个。是叶子姐让你这么干的？想让我认真看看那些灵魂体的执念。”
　　“……嗯。”
　　“我还奇怪她怎么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安翔苦笑，一向神采奕奕的脸也黯淡下来，显得有几分憔悴，“你们都知道我这样子有问题，可你们都不说。或者你们说过？可我没有听。
　　安翔低声说，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像是一根蔫蔫的香菜，话音颓唐，“亏我一直很骄傲……阿遥……我以前是不是很糟糕？”
　　萧遥一愣，却笑了，反问：“你问我觉得你糟不糟糕……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糟糕？”
　　安翔诧异地抬起头来。
　　“我是不是很糟糕？我对我身边的人关心那么少，初中三年还有记不下来名字的同学，毕业典礼他们都擦眼睛就我怎么也挤不出眼泪……他们说我什么都不在乎说我冷血，你觉得糟糕吗？”
　　安翔还没来得及思考，就下意识摇了摇头，“你不是冷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喜欢这个世界……你只是……”不够多情而已。
　　“那我又怎么会觉得你糟糕呢？”、
　　女孩微微笑着，薄薄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原本还阴沉的脸色都变得温柔好看。
　　“好朋友是不会觉得你糟糕的呀，在爱你的人眼里，一切的错误都不是讨厌的理由——叶子姐不是对你失望，她只是想让你明白守灵人到底是什么。”
　　——那些简单的局，无关厌恶无关算计，只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是为了成长。

　　女孩歪过头轻声说着劝解的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音都咬准，他脸上难得的认真，目光清醒而坚定，在夕阳下整个人都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轻纱。。
　　——真的是，很好看啊……
　　安翔不由微笑，脸上的落寞和苦涩都化成清浅的赞赏。女孩看着他这样，也笑弯了眉眼，明明眼睛还肿到见不了人，看着却让人觉得满心温柔。
　　安翔鬼使神差地想摸摸她的头发。、
　　却突然听见女孩不怀好意地补充，“我厉害吧！你感激我吧！所以……”她吐了吐舌头，双手撑起脸来做出一个很萌的表情。
　　安翔顿时心里一突。
　　萧遥道：“你带我飞吧带我飞吧，你都说了我带你做梦你就带我飞的！”
　　安翔强自镇定：“我没答应！”
　　萧遥：“你有！就在今天！”
　　安翔：“你还骗我呢！这次不算！”
　　萧遥跳脚：“你都说不计较了，你刚刚明明很感动！”
　　安翔无奈：“……你不是恐高么……”
　　“谁恐高了？你变成女的我也不会恐高的！”
　　两人一站一坐，女孩红肿的眼睛瞪着安翔，好一会儿，才把少年瞪得收回了目光，显出一脸的沮丧和无奈，，“那个……咱先欠着好不？”
　　“不！好！”
　　“说实话……我现在带不了你啊，我自己御剑都不能离地十米……更不用说带个人……你又不算瘦。”
　　“你你你你！”萧遥蹦起来，也不柔弱了也不赖皮了，揪着安翔的头发就开始叫，“你骗我？你还跟我说你上个月自己去天上玩过山车，上周到处抓鸽子，你前两天还弄了个人工降雨……”
　　“我承认满嘴跑火车行了吧……疼疼疼疼！”
　　……
　　“别揪我头发，都要成三毛了……喂喂喂萧遥你再动手我不让你了啊！有本事你松手咱俩单挑！”
　　“我没本事！”
　　“……轻点啊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