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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犹恐相逢是梦中 ...

  •   你是否相信在你印象中晦涩惨淡的少年时代的背后,其实有那么多你不曾关注的细节,仿佛劣质衣服的线头一般凌乱——然而若是揪着这些线头轻轻拉扯,就能发现太多藏在岁月背后的温柔真相,那些真相有的感人有的可笑,有的带着少年的青涩宛如混入巧克力的红酒一般莫名其妙,有的带着默不作声的深情尘封在时光里。
      如那个被孩子们唤作“糖姐姐”的辍学女孩常常会把最后的棉花糖插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到源稚生和源稚女走来的时候故意说:“卖不完了白送啦!”
      如古板面瘫的宫司总是把源稚生和源稚女放在“来神社义务帮忙”的名单里,在他们干完不重的活计后给他们准备免费的午餐。
      如有漂亮孔雀眼的关中明子最后还是和鸡冠头的龟田赖村在一起了,他们两个分分合合,吵起来的时候女孩子还会带着悲愤地语气说:“老娘可是被□□少主喜欢过的女人啊!”
      ……
      这样细碎的过往,若你不回来,便是无人问津。
      源稚生很庆幸自己终究是回到了鹿取,本以为这一路波折悲苦,可回到最初的地方反而觉得幸福——这个承载了他所有叛逆和悲伤的小镇是他的故乡,曾用最温柔的姿态对待过他,可他从来不知道。
      那些小小的秘密在回忆之境里被依次铺展在阳光下,哪怕再苦涩的秘密也变得温馨明朗,所有被命运苛待的愤懑都被这阳光一点一点蒸干,只余温暖。
      此刻的萧遥和源稚生正转过一条小巷,当年中森理央和源稚生最后告别的地方,那个骄傲的女孩说,“对你弟弟好点吧。”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是心事重重的忧色,想想这个女孩背后的故事,也是一阵唏嘘。
      女孩正胡思乱想着,源稚生突然说了句什么,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抬起了双眼,“少主?”她没听清。
      “我认真的,谢谢你,阿遥。”源稚生重复。
      女孩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竟是头一次……用了怎么亲昵的称呼呢。
      源稚生注视着她,目光坦荡而温和,“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一路陪着我走到最后,到这里——最开始我有很多东西还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想,然而现在都已经能够接受了。
      “我这一生——失去的回不来,错过的不再有,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但我终究还是拥有过那些很好的东西,哪怕我当时没有发觉。
      “它们存在过,那就够了。”
      女孩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不仅仅是因为夸奖,还有“终于把你教出来了”的兴奋,“那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啊……我只是跟在你身后而已,对,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源稚生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似有感慨,“所以才谢谢你——守灵人这种存在,的确是好的。”
      萧遥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微微放大,她的唇角勾起来,稚气的脸上无端地显出了几分妩媚,“这真的是不敢当的……其实我对你撒谎啦,我不算是真正的守灵人——我先天命轻,有阴阳眼,可是在术法这方面天赋不高,我到现在还不会御剑飞行呢——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所以也做不了守灵人这么危险的工作……
      “我来这里,一直跟着你,不过是因为我乐意罢了。”女孩呲牙笑了笑,双眼都弯成了月牙。
      她已经听见了很虚的脚步声,一个轻而跳脱,那是安翔,另一个沉稳轻忽……还能有谁呢?
      她凝视源稚生的眼睛,真心地为他开心……她感觉到这一路上心中一点一滴累计的情绪,已经泛滥到压不住的地步,那种无望的温柔的情绪漫上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想哭,因为是因为她明白,这短暂的一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终归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那么为什么不来个痛快呢?

      “所以你们守灵人的工作就是这样?”听了好几个“任务案例”后,风间稚女对面前的少年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拿着罗盘到处找人,陪别人聊天,看别人回忆?”
      “官方版是这样的——用沉默的陪伴唤醒人性真善美,寻找灵魂最深的执着,点亮引导失落灵魂的灯塔,回首一生,释怀遗憾……”安翔认认真真得解释,唇角带着笑,衬得一副修道之人独有的高深莫测。
      不过他的笑容马上又淡了下去,这才像个正常的少年一样,带着点青涩又不太正经。 “不过我大概不是个称职的守灵人吧,我以前遇到你这样的都是一剑捅死……毫不手软。”
      安翔挠了挠头发,竟有些不好意思,说:“不过你别觉得守灵人都是我这样的,过会儿你看到我朋友就知道了——她就挺正统的,就是打架的天赋差了一些。”
      “传说我们家的前辈——好几百年前的守灵人了——刚出道就碰上一个极品,是一个特别吝啬的商人,执念就是临死前没数清自己有多少钱,我们家前辈就陪着那个极品在金库里数钱,还跑到每一个地皮计算市价是多少能赚多少,还有丝绸古玩什么的能不能升值,算了七天还觉得少……我上司说,守灵人就得有这种觉悟,就跟跑理财似的。”
      安翔笑了笑,却突然停了下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叶子姐讲的这个故事……真的只是如他理解的这般么?
      安翔不再说话,风间稚女便也沉默,他环顾四周,鹿取如今只是一个真正的荒镇了,树木和杂草恣意地生长,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筑像是平躺在战场上的巨人尸骸,朽烂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
      风间稚女的神色再无不甘与愤懑,只是温软与怀念。
      安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前,背对着他,遥遥地看向某个方向,没有回头,却开了口,“风间君,你想好了要和你哥哥说什么了吗?”
      “我……”答话明显有些犹豫,好半天也没再吐出一个字。
      安翔低声说,“你快点想啊。”
      留给你思考的时间,可不多了。

      “少主,我……”
      萧遥仰起脸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雾气蒙蒙,神采迷离中带了依稀的妩媚。
      那样的神色看在源稚生眼里,再没有什么“空灵飘逸”的气质,倒更像初见的时候那个抽抽噎噎的小姑娘,或者那个在墓园扑到他怀里哭的女孩子。
      只是较之那时,更灵动更羞涩,更满脸期许,更美丽。
      ——更像个女孩子,而不是守灵人。
      源稚生隐约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他没有慌乱,也没有阻止。
      然而萧遥只说了三个字,“我”之后的话消失在她的喉咙里,她眼中的雾气渐渐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脸上少女才有的羞涩和固执的神情,她唇角的弧度渐渐柔和下来,一点一点化成了温柔。
      那种笑意——像是目睹一场鲜花的盛开,像是触碰一滴最清澈的晨露,像是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的时候——是那种心满意足的,包含感恩的温柔,非常非常的漂亮。
      她看着他身后,笑得温暖而明媚,终于轻声地开了口;
      “少主,我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源稚生顺着她的目光,茫然地转过了头。
      ——身穿白色狩衣的男人立在长街尽头,对上他的目光,无声地笑了。

      源稚生定定地看着那个人从街头迎来,下意识地向前走去。
      风间稚女他看着渐渐靠近的身影,哀伤的神情中浮现出淡淡的喜悦来。
      在他们的身后,两个守灵人遥遥对望,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首中国的古词。
      ——晏几道的《鹧鸪天》

      风间稚女看着兄长不急不缓地向他走来,仿佛周游世界的英雄回到家乡来看望当年的同伴。清秀的素色少年立在长街尽头,看着那个太熟悉的身影,轻轻地张开了手,如戏子轻歌一般,说,“哥哥,你回来啦。”

      ——从别后,忆相逢

      风间稚女曾紧张地想象再相逢的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却突然明白什么都不必说。
      他无需辩驳无需道歉无需幡然悔悟,他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哥哥其实一直都懂——就像他懂得哥哥一样。
      赫尔佐格可以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制造分裂的人格,但从来没能改变他们之间名为“爱”的那种东西。
      命运改变了他们,却没有改变爱。

      ——几回魂梦与君同

      源稚生扣住风间稚女的肩膀,将他带入怀中。分明是游灵幻化的身躯,却仿佛真切地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触及了太真实的热度。
      “稚女,我回来了。”

      ——今宵剩把银缸照

      这一次,没有长刀,没有鲜血,没有疯狂的戏子,没有正义的执法人。
      唯有这一对兄弟紧紧相拥,宛如回到宿命的开始,宛如新生。

      ——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走过千山万水,倾尽一世悲欢,换与你最后的深情相拥。

      这对兄弟紧紧相拥,仿佛倾尽了一生的爱那样用力——原本想到这样的叙述是会笑的啊,然而这一刻,无论是萧遥还是安翔,面对这样基情满满的一幕,心里都没有任何妄念。
      只有温软的感动,并不疼痛,却是太深切的动容。
      萧遥静静地看着他们,专注地几近痴了,那目光中有动容有欣慰,还有单薄的不舍。
      安翔悄然走到她身边,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她一步一步往后扯。她乖巧地后退,却依旧在注视着他们——不挣扎不反对,只是固执地一直看,一直看。
      直到那对兄弟的身影渐渐模糊,渐渐地淡了下去,隐约有一条隧道一般的光路在在虚空中渐渐成型,接近透明的两个人影手牵着手踏上那条光路,像是很多年前还活着的两个少年牵着手走在田间小路上,不离不弃。
      他们渐渐消失在清晨的曦光中。
      ——这魂归一路,终于结束了。

      安翔拉着萧遥远离尚未消失的光路,他知道那是黄泉界的通道,他们这种半死不活的存在,离那个死人之国还是越远越好。
      他走得急,也没去看被自己拽着走的人到底怎么样了,觉得差不多了,才问,“你负责的这两个都什么……”
      情况二字被硬生生噎在喉咙口,安翔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拉着的老爷爷——灵魂体几乎没有触觉,自然感觉不到什么皮肤触感的区别,他一直没回头,竟然拉错了人。
      那老人……
      他没问安翔拉着他干嘛,甚至连对陌生人基本的询问都没有,直接问,“我儿子呢?”
      安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老爷爷跳脚,“我儿子呢我儿子呢?他们又聪明又漂亮还死犟,我从法国找到东京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儿子明明就在这儿……我刚刚还看到很多好看的男孩子,怎么现在就没有了……”
      老头子与其是询问倒不如说是一顿自言自语,根本没给安翔插嘴地机会,他焦急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刚刚还活在满城回忆里的“儿子”……活像是一根乱蹦的弹簧。
      安翔就是个傻逼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前任影皇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年纪不小了,完全当得起“爷爷”这个称号,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穿着拉面师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额头上系着黑色的毛巾,看起来好像跟拉面打了一辈子交道。
      还真是爱拉面的好影皇啊……
      很多游灵在刚出现的时候会不适应情况,出现一种“忘记死亡”的状态,他们往往浑浑噩噩地执着于执念本身,而没有考虑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算起来上杉一家人都是在七天前的夜里死的,源稚生和源稚女游荡了多久,上杉越应该就找了多久,甚至时间再长一点?
      看着面前神神叨叨着“我儿子”的老爷爷,想到他的生平往事,安翔不由放低了姿态,想来上杉越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儿女,竟然能找到鹿取来真是让人佩服。这也许是身为父母的执着吧,哪怕人间仅仅只有一个不明不白的血亲,也会因此固执地背弃一切只想“守住有儿子的世界”。
      ——安翔还不到做父母的年纪,难以理解这种没理由的喜爱与固执,却不能不尊重。
      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这个世界就是由那些在意的东西组成的,当你生无可恋的时候,世界就像是黑白默片一样了无生趣,但一旦你与这世界有了让你心生欢喜的牵连,你就会发现整个世界都有了色彩.
      血缘自然是最牢不可破的“牵连”。
      安翔一时间想了很多,最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抓不住头绪。然而这些已经足够他帮忙了。
      “你的儿子在那里。”他指了指那条尚未消失的光路,“还有你的女儿,有很漂亮的脸蛋和小腿哦——”
      他不由笑了一声,原来自己也有做猥琐大叔的潜质吗?
      “快去吧。”

      萧遥站在不远处旁观安翔毕恭毕敬地送走上杉越——少年注视着那个老人的身形渐渐消失,眼中情绪流转不休,半晌才回过神来四顾——安翔看见萧遥还静静地站在那里,松了一口气,却马上又炸了毛。
      “喂喂喂,萧遥你这么玩我可就不地道了,一回头人没了就没了吧还给我换了个糟老头子,所以说是影皇但也是个同性老爷爷啊……”
      正说着话,女孩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纤纤十指毫不矫情地缠住了安翔的右手。少年的吐槽嘎然而止,海量的信息涌入自己的意识里——他看见白裙的少女固执地在少年后襟上写字,看见黑衣男人漫长的魂归一路……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一小部分记忆也被人摊开,细细的读取。
      “合着……我们在这里交流可以直接使用数据库?”他喃喃,“绘梨衣可真漂亮,看看人家的曲线……”明明没有身体的感觉,却明显地觉得头晕,那些记忆读到一半,他看萧遥的神色就微微变了味道。
      他半晌才说,“难得你这么上心。”
      萧遥微微挑眉,眼中有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一时兴起,守灵人那么枯燥的任务你才懒得弄……绘梨衣也就罢了,真没想到你能陪源稚生走到头。”安翔解释。
      却听见萧遥低低地笑了一声,本该活泼的声线却喑哑了些,“我恨不得这一路永远不到头。”
      安翔一愣。萧遥看着好友那样疑惑又带点了然的神色,突然开了话匣子。
      “安翔,你记不记得我家养过一只流浪猫?它是白毛没杂色,眼睛一蓝一黄的,我特别喜欢它——可我不知道怎么喜欢它,我就喜欢抱着它,可是我自己身上热它不喜欢,我也一直抱着不让它跑,搞得明明我是主人它却很烦我。
      “后来我过敏了,就把它送到农村了,它特别喜欢农村,满院子撒欢跑,我抓了一天才把它抓回来。可是有什么用呢?我要走了,它要留下,它留下特别开心,我特别难受——最让我难受的就是只有我一个人难受。我当时真的舍不得它,我哭了半天,觉得牺牲好难啊……它一直在挣扎着想跑。
      “我真的很……舍不得它啊,可是它离开我那么开心。
      “我第一次明白牺牲的意义,就是为了一只猫。”
      萧遥神神叨叨地说着,末了愣了半天,才道,“后来我就发现了——我最喜欢的,永远不应该留在我身边。或许就是因为我留不住,所以才最喜欢……我不知道。”
      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清凌凌的眸子里,却有一览无遗的惨淡。安翔注视着她,突然心里一痛。
      “有时候我想,游灵一直在这个世界游荡又怎样呢?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活着,还能思考还能哭能笑,这样也很好。可结果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吗,千万年不死不活,无人相伴无家可归……”
      安翔有些听懂了,他上前一步,认真地倾听女孩越来越小的声音,本来就近的距离顿时变得伸手就够得着。
      “他能解开心结,是好的;他能看开了,是好的;他能和他弟弟见面,是好的;甚至是他的执念完成后,还可以去黄泉界,和当年不曾圆满的人重新开始,唯一的不好也被解决了……
      我有什么理由阻拦呢?我凭什么反对呢?我又哪里有这个资格?”
      安翔听着听着,平静的脸色突然微微变了些。
      “可是,可是——”
      女孩的声音颤抖起来,哽咽的“可是”重复几次,却难以继续。她的头发在神庙里就已经散开,如今柔柔地散在脸侧,乌发衬着苍白的脸颊,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突然把女孩拉到了怀里,那动作轻缓却不容她反对,她的额头抵在他肩头的那一刻,仿佛一切悲伤都有了出口,那最后一句话终于得以出口。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少年静静的环住女孩的肩膀,任由女孩嘟嘟囔囔地哭着说话 ,他断断续续地安慰着她,右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了拳。

      ——你已经很好了,只是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其实我什么都想得通,可我还是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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