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萧露湑

9、九

　　提前一个月，高三袭来。
　　当初凭关系进入重点班，朱颜并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具体去想过，反正关系进来的不只她一个，学习比她烂的也还挺多。只是不容忽视的，成绩就是一切的长期压迫下，面对老王、面对前排、面对向峰，她不可能没有一点自卑和不甘。她也曾想过咸鱼翻身，一鸣惊人，但有些事不是一时半会的努力就能解决的，比如学习的积累。朱颜自认为没动力、没毅力、懒惰成习，加之积压过度后的麻木，她与后排的人也就破罐子破摔，安于做那敷不上墙的烂泥，反正麻木的人不会知道被人踩是会疼的。
　　朱颜不是甘于沉沦的人，只是前面的人跑得太远，她想追也难，又不甘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吃尘土，索性也就放弃了，还可以美言在外宣称自己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想学。
　　分班可算是给了朱颜一个翻身的机会，摆脱掉理化生，单弄史地政，凭她的悟性，应该没问题。所以她铆足了劲，势必要大干一场。
　　成绩出来之前，爸妈想过再去给朱颜找找关系，朱颜成竹在胸地宣言学校拒绝关系，这次要凭真本事。成绩方面，朱颜大概估算了一下，势在必得。她从未有过的舒坦，仿佛两年来憋积于心坎的那口浑气终于排出了。
　　世界总是在变！
　　当初校长还信誓旦旦地宣称要严抓校风，班级安排事宜一律按成绩分配，绝不通融人情关系。朱颜信了！然而如今这重点班里过半的关系子弟，而她这重点分数段得主却沦落他班。朱颜服了！没实力有关系而过得滋润异常的大有人在，然而没关系有实力而寸步难行的也比比皆是。如今这社会，实力重要，关系更重要。
　　在这个号称“次重点”的文科班里，朱颜是沉默的。学校的劣迹让她沉默，心中的不甘让她沉默，重点班养就的优越自尊让她沉默。
　　朱颜变得很少开口，她由心底里排斥这儿，尽管张霓也在这儿。她觉得她不属于这儿，她与这个班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她疏远着人群，人群也疏远了她。
　　随着怨怼式的沉默，朱颜彻底沉落了。
　　网络成了她全部的生活，因为在网上她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整日与她吵架却又异常亲切的人。渐渐地，她依赖上了网络和网络中的那个人，每天似乎必须和他吵上几句心里才舒坦。
　　她想，她可能喜欢上他了。
　　一阵突发奇想，朱颜竟然毫不怯懦地向他表白了。屏幕上半天没印上他的回答，她急了，追问着他到底回复如何。半晌，传来他的答复。
　　心底的熊熊烈火按耐不住迸发出来，面对着屏幕上委婉的拒绝，朱颜心中五味混杂，愤怒难耐。朱颜恼羞成怒地出口反击，为自己的不堪和那残缺的自尊。
　　记录里满载着朱颜的恶言厌语，却没一句他的反攻。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不可能不还击，他的图标仍旧鲜艳，他不还击难道是放弃她了？朱颜的激愤顿时转化为寒忧，鼻子酸得刺痛。原来她竟这么地不堪！
　　罢了！朱颜收拾狼狈的残心，鼠标移到他的图标处，准备拉进黑名单。那一瞬间，他的图标忽然闪动了，伴着刺耳的嘀嘀声。
　　“发泄完了吗？没完我继续听！”
　　朱颜有一丝困惑，面对刚才的落寞，她犹豫着是回话还是不回。想到他刚才看戏时可能挂着的表情，她有一死气愤，心一横，坚决不回。
　　过了一会，可能估计朱颜不准备回话了，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你说完了？那你就乖乖地听我说。”
　　接着，他的图标不停地闪烁，刺耳的鸣叫声也变得清脆。
　　他说他喜欢朱颜，但大家只在网络中交际过，并不是真的了解对方，如果贸然在一起，对大家来说都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希望朱颜认真考虑。
　　朱颜有点喜出望外，看到平时只会跟他吵架的他发来喜欢她的字样，她竟甜蜜得有些得意。冲动根本就顾及不了后果，朱颜完全没多想，凭着自己心中忽然涌动的激昂，发出挑衅的言语，让他马上选择是要和她交往还是不要。面对朱颜的坚持，他劝阻不下，最终居然屈服了，这点朱颜也没想到。第一次，朱颜赢了他。
　　朱颜的“他”叫李海，是王霁的网友以及初恋。
　　记得在与王霁闹翻之前，她曾告诉过朱颜关于她和李海的一段如梦往事。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是王霁与李海相约见面的日子。王霁早早地到了碰面地点，专注于每一个路过的可能，猜想着他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好奇与紧张同时在心里纠缠，心脏激动得跳起了小舞。临近约定时间时，她的视线定格于一个迎面走来的俊逸身影。
　　王霁怔住了！他不同于她的想像，应该说比她想像的还要英挺。一阵无措后，窃喜在心中泛滥。她满是难以言喻的兴喜，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表达。他一步步地走近她，就在她准备好正要挤出一个微笑时，他却与她擦身而过，进了她身后的超市。
　　无垠的失落漫溢了王霁的心湖，她苦笑一声，嘲弄自己的妄想，深吸一口气，继续注目眼前的人群。
　　一瓶可乐出现在王霁面前，身旁俊逸的男子露着帅气的笑容：“你是‘丑小鸭’吧？”询问而又仿佛确定的语气。王霁愣了几秒，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那车辆稀少的上海路，他们话语相投，聊得不亦乐乎。老天仿佛营造着一种阴谋，毫不手软地放下倾盆雨幕。情急之下，李海一把抓住王霁的手，跑进了最近的电话亭。安顿好王霁，面对电话亭内狭窄的空间，他不假思索地一头扎进雨瀑里，冲进相近的另一个电话亭。
　　“雨恐怕停不了了。”李海朝着几米外的王霁大喊。
　　“什么？”汹涌的雨势几乎能将李海的喊声掩盖，王霁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雨可能停不了！”李海更加用力地大喊出声。
　　“那怎么办？”王霁条件反射地回喊道，同时也想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回家吧！”
　　“好啊。”王霁心里泛滥着奇妙的失落。
　　李海盯上一辆对街犹远的出租车，毫不忧郁地冲出去拦了下来，一大步跨上车，车门嘣地一声关上了，出租车渐行渐远。王霁的心也似乎跟着嘣的一声碎了一地，心里不知那个部位在隐隐作痛。
　　这个年代，男人不断地抱怨着女人不再像女人，然，女人又何尝不埋怨男人不再像男人！所谓的淑女气质、绅士风度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慢慢消逝。女人比男人强的不少，男人比女人懦弱的也挺多。新时代的许多女人不再需要在男人的庇护下生存，新时代的不少男人更是已经忘了保护女人曾经是他们最光荣的使命。那些男人永远不会懂得，女人可以不让别人保护，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但女人从来没拒绝过别人来呵护！一切只是那些无知的男人借机发挥，一了百了，赚得清闲。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他人模人样，做出来的却不是个人事！至少不不个男人事！
　　王霁心里憋得又气又痛。
　　现在这个世界能靠谁？人心隔肚皮，亲戚朋友不一定好使，兄弟姐妹也不一定专心，万一遇上“无良”的父母，那可真是举目无“帮”啊！所以人得靠自己，别人不肯施以援手时，咱还得走自己的路。
　　王霁叹了几口气，正准备踏出电话亭冒雨离开时，却瞧见一辆出租车朝自己迎头驶来。本想伸手招来，可惜后座有人，只好作罢。没想到车却自己在王霁面前停下了，里边探出个头来冲她喊着：“快上来！”王霁一看，是李海，脑子混沌一片，也没作声，随他话上了车。
　　刚上次坐稳，李海就急忙解释道：“刚才司机到前边转盘掉头。”
　　王霁豁然开朗，想到刚才心里对他的责难，反倒有些自责，面对他也尴尬起来。
　　“你家住哪？”李海问道。
　　“万里路那边。”
　　“哦，那我先送你回去，”说完朝着前排的司机喊了声，“师傅，我们去万里路。”
　　“啊？”王霁一时手忙脚乱，不知对李海还是司机说，“不，别，我……我家里人还没回家呢！”
　　“忘带钥匙了吗？”李海温和地笑了笑，不等王霁回答就接着说，“那就去我家吧！”接着对前边的司机说道，“师傅，去香港路！”
　　就这样，王霁什么也没多想地跟李海去了他家，没有女孩该有的矜持与忧虑，有的只是一颗乱舞不止的心。
　　王霁跟着李海指引进了门，没想到却看见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一位观看着足球的中年男人，那人同时也朝她投来复杂的目光。听李海恭敬地叫了一声“爸”，王霁才恍然大悟地叫了声“叔叔好”，颇为尴尬。她委实没想到李海家里会有人，当初什么也没想就跟着他回了家，如此局面她根本就没想过。
　　仿佛习以为常，李父向王霁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好奇或是打探的意愿，转过头，继续看他的足球，任儿子将陌生女子带进房。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王霁才松气似的大吐了一口气。心里嘀咕着李父的冷淡，寻味着李海到底带过多少女人回家，心中满溢酸味。一条毛巾盖住了头，王霁才回过神来。做在床边擦湿透的头发，看着身边李海的一举一动，王霁突然为着暧昧的气氛羞得面红耳赤，胡乱地擦着头发，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
　　擦完头发，两人干愣地坐在床边，空气中浸置着尴尬。王霁想找点话说，一时间却也想不出该说点什么。李海忽然提议道：“无聊吗？要不要上上网？”
　　“好！”王霁想也没想地高声答道，话一出口心里又暗骂自己白痴。
　　李海淡淡一笑，起身走向床另一边的电脑。启动好后，起身拍了拍凳子，让王霁过去。
　　王霁随声过去坐下，感觉到凳子上残留的体温，又是一阵胡思乱想。李海在王霁背后，弯身为她点开了□□。王霁全身的毛孔都缩紧了，每一次他的鼻息所碰触到的皮肤都灼热难忍，心也随之悸动不已。
　　王霁坐在电脑桌前仿佛全心投入实则漫不经心地回复着不知谁的搭讪，全身的肌肉却还为身后的人儿难以松弛。她计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连大吸一口气都不敢。身后很久都没动静，她揣揣不安地轻斜着视线，余光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书，随之失落，却更轻松，这才安然地上起了网。
　　终于熬到下午5点，外边早已雨住天晴。估计家里应该有人了，王霁下了□□，转身对李海说要回家，不等李海把电脑关完就冲出了他的房间。又是一注复杂的眼神，王霁面对仍旧坐那儿看电视的李父僵硬地喊了一声“叔叔”，后又补上一句“再见”。不等李父回话，王霁猛地冲向大门，开门正准备往外奔时，发现不对，眼前居然是个厕所。她差点没昏死过去，硬着头皮转身又对一李父说了声“拜拜”。看到站在房门口憋笑着的李海，王霁难堪地干笑了两声，推开旁边的大门，确定不误后落荒而逃。
　　这是个童话，关于王霁初恋的梦，听王霁述说的朱颜甚至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当即，她便在心里埋下了一个愿望——世间的童话越来越少，她想留住这最后的钻石。感性的朱颜向王霁要了李海的□□号码，她计划着要为王霁这唯美的童话画上圆满的句号。尽管王霁没有自信，尽管王霁说他身边围满了形色缤纷的花蝴蝶。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初的朱颜怎么会想到如今她们的关系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所以，续写童话的心愿也随着友谊的破裂，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
　　然，更让朱颜意想不到的是，事隔一年后，童话的续曲居然会在自己身上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