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萧露湑

13、十三

　　十一月底的时候，朱颜那几个月未修剪的头发已经可以披盖过肩膀了。忽然的心血来潮，鬼使神差地，朱颜去拉了头发。
　　拉头发是件异常辛苦的事，在张霓姐姐的发廊里，耗费几个小时，朱颜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做了一件她此后觉得最愚蠢的事。
　　在给头发定型不能随意清洗的那几天，李海已返回临市的学校。在李海打来的电话中，朱颜抱怨着拉头发的的种种苦楚，愁恼着两天没洗头的痛苦。等朱颜牢骚完，才忽然想起什么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朱颜和李海交往的事还属于地下活动范畴，她还不敢让父母知晓，所以和李海约好了不随便通电话。
　　“那个……听说你最近不舒服，所以才打电话问一下。”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语气上竟有一丝难言的尴尬。
　　“……”朱颜愣了，李海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倏忽间从她心里划过，瞬间漫溢全身。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因这点芝麻绿豆的事情为她担心，同她一起烦恼，她从不知道原来一句简单的话语也可以在心间产生那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怎么了？”没得到朱颜的回应，他的声音夹杂着奇异与担忧。
　　“没……没什么。”朱颜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有些东西正在翻涌，难以诠释。
　　“还难受吗？是不是很难过？”他的音调低沉带磁，透着显见的关切。
　　“不，没……其实没什么。”朱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以及他的温情脉脉。
　　“颜，如果难过，就往好处想想，想想以后飘逸漂亮的头发，就不那么难受了……”
　　那一晚，朱颜失眠了。
　　内心兼杂着幸福与悲凉，朱颜没想到自己那么容易就投降了，对于李海的体贴与关怀，她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无法不为之所动。回想与李海认识至今，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没想到却屈服在了这轻轻的一句问候上。她看中细节，正是这样一个细节，触动了她心里最柔软的一方土壤，在那儿孕育出嫩绿新芽。
　　其实朱颜的内在一直很空乏，以前不需要别人的关怀只是因为从来没体会过关怀的滋味，不曾拥有所以不敢奢望。这样的她，对那些刻意表达的事物从不挂心，却会对那些简单而本能的细节有所感触。周围的人们总是被她开朗乐天的的外相蒙蔽，总是被她自我武装的铜墙铁壁吓跑。他们不会知道，那些看上去牢固的围墙其实只是纸膜上长城，只要你慢慢靠进，伸出你温暖的手轻轻一碰，它便不攻自破。然后，你便可以看到那纸壁后面，那平日里最骄傲的公主也不过只是个赢弱的可怜虫，躲在她自以为坚固的城堡里自怨自艾。没人靠近过，他们只会遥望着城墙仿佛无能为力地摇头罢了。哼，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一片繁杂的街景浮现朱颜眼前，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李海逛街时的情形。
　　那天，朱颜有些心不在焉，过马路时，心里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明明看见一辆车飞快地逼了过来，她却不知死活地偏往对面走过去。走到路中间，像是忽然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她竟标本似的愣了，站在路心没了动作。
　　眼看车就要撞上，急忙赶来的李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将朱颜往回拉，顺势转身两手护住她，而车就在此刻从他左肩旁擦过。
　　司机探出头来骂了两句便驾着车扬长而去，朱颜却还在李海怀里余惊未了。任李海使劲抓紧自己的手腕过了马路，除了手上因他的力道传来的隐隐疼痛，朱颜并没有太大感触。
　　现在想来，朱颜心里还泛着暖意，当时却没有丝毫感动，也许那时的心已经被吓到麻木了。
　　李海的好一夜间全然呈现在朱颜面前，她都惊讶自己早前为何没发现。想到自己对他的态度，不禁有些内疚，也许是该对他好点。

　　在学校里的日子，朱颜照常地无所事事。放学铃声响起，虽然不同路，朱颜和她的那堆死党还是喜欢拉三拖四、结伴而行，尽管出了校门还是要各奔东西。也许这就是朱颜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的原因，聚可玩闹翻天，散则归复本我。
　　闲步走向站台，远远便看见那一抹难以忽视的侧影。走进站台时，向峰忽然转头看见了朱颜，不待他开口，朱颜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直接从他身旁走过，上了一辆人满为患的巴士。
　　车上的朱颜低头回避着仍在站台上的向峰投来灼人目光。车开出几百米，朱颜才抬起头缓了口气。
　　虽然避免着去联想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那些不堪的可能，但却无法避免自己对他由衷的反感。朱颜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和他共处于同一片天空下。
　　其实就算那些传言全是真的，也并没有什么可耻的。他是个正常的男生，和女生交往哪能避免那些可能的接触。也许在朱颜的心中，他太过于唯美了，所以面对真实的他，她反而不知所措。她将他想象得越是美好，那些本该正常的事一旦发生，就越可能变为瑕疵，抹杀他在她心目中圣洁的形象。想象永远敌不过真实，她的一切异常反应都源于对心灵的一种不切实际的执着。简而言之，她仍是个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的孩子。
　　那些不堪的谣言，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褪色，最后沉淀在心底某处。虽然还会偶尔记起，然而那滋味却早已淡薄。没有当初的激烈，平淡得仿佛湿透晾干的白纸，尽管不再平整，还微微泛黄，却仍旧空白，它还是它，没人会认为它不再是那张白纸。

　　周末终于到来，李海也如期从临市返回。朱颜本已想好重新调整自己，好好对待李海一次。不想事有不巧，那天却正好是朱颜一个朋友的生日。权衡之下，朱颜决定先去朋友家问候一声，然后再陪李海一起出去。
　　一周未见，刚接到朱颜的李海本想好好叙叙这一周心事，却得知她得先去朋友家贺生。心里不能说没有一点失落，但不想她为难，他还是一脸笑容地将她送到了她朋友家楼下。
　　“一起上去吧！”朱颜对李海说，甚是左右为难。
　　“不了，你去吧，我等你！”李海笑得温柔，毫不介怀地说。
　　“怎么等啊，要是他们不放我怎么办？”朱颜道出这几率颇高的可能。
　　“……”的确有点为难，李海迟疑了一下，“那你给我个电话，我也可以先去会会朋友！”
　　“哦！”听说他也可以去找朋友玩，朱颜的愧疚消失了一大半，转身准备上楼。
　　“你什么时候回家？”李海忽然问道。
　　“不知道。”朱颜回身看着他。
　　“如果一会儿他们不放你走，那么回家的时候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见他温和的笑颜，朱颜的心忽然变得沉重，她淡笑着点了点头。
　　朋友的家里，初中时处得好的好友全到齐了。不出所料，他们说什么都不放人。无奈之下，朱颜只好给李海拨了电话。本打算劝他一起，他却坚持不上来，朱颜也只好愧惭而为难地负了与他的约定，让他独自离去。
　　和朋友打着扑克，忽然有人问道：“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干嘛？”朱颜的视线从扑克转到了旁边的朋友身上。
　　“哟！你也会交男朋友？”
　　“不会吧，你有男朋友了？”
　　……
　　朋友们一块儿凑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轰炸朱颜脆弱的神经。
　　朱颜也只得无奈地翻个白眼，不当一回事地继续打牌。
　　“你怎么不带来认识认识？”
　　“刚刚在楼下我劝了半天，他就是不上来！”不是朱颜不肯将他公之于众，而是他自己不愿意。
　　“不会是害羞吧？”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可能吧。等等，我要炸，三条K。”朱颜仍注意着自己的牌面。
　　手气不好，朱颜很快就输下场来。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拨出一瓣放进嘴里，酸甜可口。电视里拨着已经重复过八百遍的《还珠格格》，那些拿肉麻当有趣的台词激起朱颜一身鸡皮疙瘩，旁边的小妹却仍陶醉地沉迷其中。不堪再被摧残，朱颜只得逃到厨房看寿星做菜。
　　“怎么样，要帮忙不？”朱颜靠在门口，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行了，你别给我添乱啊！”
　　“呵呵……这么看不起我？我也只是说说，你还真以为我喜欢碰你那油腻腻的锅铲？”把最后一瓣橘子推进嘴里，将橘子皮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拍了拍手，朱颜走向一旁的橱柜，对着台面上的菜色一闻，“好香啊！”
　　“呵呵……”寿星得意地笑了扬起了下巴，“你可别给我偷吃啊！”
　　“哎哟，我像那种人吗？”朱颜不服气地回道。
　　“我只是提醒，免得一会儿谁的手脚不干净被我打！”寿星笑道。
　　“知道啦！”朱颜翻了个白眼，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便转身回客厅。经过走廊边的窗口时，朱颜无心地往外一瞥。
　　朱颜忽然夺门而出，鞋都来不及换，踩着拖鞋咚咚咚地奔下楼去。
　　“你怎么……”
　　不等朱颜说完，坐在石凳上的李海忽然扬头灿烂地笑了，眼神迷朦。那一瞬间，朱颜竟有一丝心动。
　　“你笑什么？”缓过神来，顺了顺气，朱颜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李海依旧笑得烂漫，含情脉脉。
　　“有什么好笑的！”朱颜嘟起了嘴，“你不是要去朋友家吗，怎么在还这儿？”
　　“……”李海忽然收拾起笑容，但仍旧满脸温柔地说，“我在等……”
　　“等什么？”见他含语不诉，朱颜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意思到自己的突兀。
　　“等你啊！”李海的嘴角斜撇了一下。
　　朱颜看着他澄亮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神，咀嚼着这短短几字，猜想到可能的言外之意，心里不是没有感触，但又怕自己自做多情，便不去多想了：“……”
　　“……”李海起身拍拍屁股，看着朱颜笑了笑，仿佛要走。
　　朱颜盯着李海半晌，忽然笑了，拉住他的手臂，由衷地说道：“上去吧，见见我的朋友！”
　　“……”李海眉心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