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萧露湑

14、十四

　　李海是个为人温善的人，那天他与朱颜的朋友相处得不错，大家都给了他很高的印象分，寿星的几个到场的高中同学也暗暗地偷瞄了李海不知多少次。好友们都示警地让朱颜把李海好好地给看牢了，说什么如今这么好的男人比熊猫还珍贵。朱颜只一笑置之，但不可否认，她心里那根虚荣的神经的确已经志得意满。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识趣地给他们留下了相近的两个位子。
　　寿星的手艺不错，满桌的佳肴谗得朱颜直掉口水，尤其钟情于李海面前的油炒小白菜。李海投朱颜所好地帮她夹菜，引起桌间一片哗然。朱颜的确贪慕虚荣，但李海这一举动又过了，超越了她能容忍的界限。面对朋友们的起哄她甚是尴尬，又不能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只好暗暗瞪了李海一眼，将小白菜连同埋怨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刚吞下那变味的白菜，又飞来油灿灿的红烧排骨。周围的朋友已见怪不怪地含笑不语，朱颜转头狠瞪他，却看到他一脸的灿烂。
　　朱颜来气地从盘里夹了一块最肥腻的排骨扔进李海碗中，李海非但没为难，反而痛快地一口吞了，笑容更是得意。
　　中计！朱颜后悔得差点咬舌自尽，有气也只得往肚里吞。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这家伙居心叵测啊！
　　饭后，大家上了楼顶看星星。和朱颜并肩坐在天台的花坛上看天幕中闪耀着的眼睛，李海忽然伸手轻抚了一下她披肩的长发。朱颜转头惊异地看着他，他朝她贼贼一笑，昂头继续仰望星空。
　　在送朱颜回家的巴士上，旁排的小女生总是有意无意地朝李海偷瞄。朱颜见了，含笑对李海说：“有女生偷看你哟！”
　　李海毫无表情地看了朱颜一眼，再看了看朱颜撇头的方向，没回话。朱颜也觉得自讨没趣，于是不再开口。

　　按张霓的话来说，朱颜的脑袋一定是被车压过。在跟李海第一次约会时，她说的全是王霁如何如何暗恋他、对他多么多么情深，还劝他去找王霁。李海明确地说出自己不喜欢王霁，朱颜竟还有些好心不讨好地冒火吼道：“那你喜欢谁？”面对如此的朱颜，李海也只有哑然。这件事也在李海拒绝提及后不了了之了。后来，一次偶然听说了李海与前任女朋友的逸事，她竟然毫无他意地在李海面前感叹那个女生的好，还劝李海回头。结果终于被李海一句淡然的“不可能了”给否决掉。张霓说朱颜的脑袋像少了根筋，除了她还有谁会把自己的男朋友使劲往外推，就怕他不出轨！
　　朱颜也不是没细想过自己会发出那些举动的动机。也许她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测试李海也说不定！只是，面对李海始终如一的答案，她却没有测试通过该有的喜悦。也许，她真的没做好准备接受这么一段突如其来的情感。

　　放学后，朱颜顺路和贾丝珑、辛甜一起回家。
　　辛甜玩笑地说朱颜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丝珑也起哄道：“人家有李海的滋润，当然有女人味了！”
　　这时，向峰和同学往旁边经过，他向朱颜她们瞥了一眼。那一刻，朱颜露出了甜腻的笑容，如同肥皂剧里那些沐浴在爱情海洋中的女主角所拥有的微笑。
　　向峰从朱颜身边擦肩走过，朱颜的笑容瞬间僵在了空气里，慢慢消逝。面对丝珑和辛甜又一轮的取笑，她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余光追随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生活无异地在时间的洪流中随波流淌。
　　学校搞大扫除，朱颜在天台的一侧心不在焉地扫着地。
　　“李海——李海——”朱颜的某根敏感神经被抽了一下，转身朝声源寻去。
　　天台的另一侧，丝珑和辛甜看见朱颜条件反射地左右搜寻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又嬉皮笑脸地朝朱颜喊了一声：“李海——”
　　朱颜咬了咬牙：“你们……”扫帚一丢，朝她们恶气腾腾地狂奔过去。
　　丝珑和辛甜见状，早已有所准备地大笑着转身跑下了楼。等朱颜跑到楼梯口，丝珑和辛甜早已不见了踪影。
　　“朱颜。”
　　“咦？”转身看到了高谦，颇为意外，“你怎么在这？你们班打扫完了？”
　　“嗯。”
　　“哦。”朱颜得赶紧回自己的阵地，别人都做完了，自己还欠得多。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干嘛？”朱颜一副关你屁事的嘴脸。
　　“不会吧？”高谦惊讶过后，忽然笑了两声。
　　“你什么意思啊？”朱颜总觉得高谦的笑容很别扭，这家伙不会真以为她这辈子没人要吧！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高谦仍旧不自然地笑着。
　　“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奇怪’？你没学过语文啊？就不能用点中听的词儿？”什么叫奇怪？人家谈恋爱就正常，她谈就奇怪？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谦一副百口莫辩的模样，“我……”
　　“行了行了，我管你什么意思，没事儿赶快滚下楼去，别在这妨碍姑奶奶我扫地！”说完，朱颜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领地跑去。
　　高谦无奈地看着朱颜跑开的背影，竟有一丝凄凉溢出他的眼眸，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下了楼。朱颜看着那消失在楼梯口的落寞背影，心里是果决，眼里却满是不忍。

　　星期五的晚上，李海照常打电话给朱颜，说着各种笑话哄她开心，待到朱颜想说话时再停下来静静地听，细心咀嚼着她简单话语中每一个单词，捕捉着她心绪所透露出的蛛丝马迹。这是他们一惯的通话模式，大家都维持着这一刻的融洽平和，很少提及可能扫兴的生活琐事。
　　朱颜边翻着杂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李海在电话那头绘声绘色地说着的笑话。忽然，李海听了下来，不再说话。
　　“怎么不说了？”朱颜放下杂志，看了看电话的液晶屏，才二十多分钟，还不到挂电话的时候，便奇怪地问道。
　　“我……”
　　“怎么了？”朱颜有点好奇地问道。
　　“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儿……”李海开始叙述自己是如何争取到一个什么两年才一次的资格认证的机会，明明考查已经合格，却被学校某个教授的侄子给顶替了……
　　“……”朱颜听他吐着苦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想听他这些日常琐事，反而更想听刚才觉得无聊的笑话。这一切当然只是心里想一想，她不可能说出来打击李海，也只好故作紧张地附和道：“怎么能这样？”
　　得到朱颜为之不平的回应，李海以为她分担了他的苦恼，便无所顾忌地倾吐起满肚的抱怨，却不知电话那头的朱颜听得眉都打结了。
　　安慰了几句，草草地挂了电话。朱颜咬着唇，陷入沉思。
　　怎么会这样？她不住地问自己。
　　对于李海的苦楚，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觉得困扰。她甚至根本不愿听到他的诉苦，她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自私到这个地步。就算对平时班上任何一个普通同学的任何小困难，她都会给予最起码的同情，然而对于李海，她却没有，甚至连怜悯都没有。她厌恶自己的无情，她知道李海对自己的好，她试图去扭转这种局面，却适得其反，只会让自己更加厌恶自己。她开始反思，反思自己对他的种种不公平待遇的根源，反思自己对他的感情，反思自己是否有能力维持下去……
　　如果说自己并不喜欢他，可为什么有时她又会感到快乐呢？某些时候，她真的触摸到了幸福的轮廓，却没有抓住它的意图和勇气。

　　第二天是周末，李海照常来接朱颜。
　　期间，朱颜问了一下李海的那件事。李海见她神色不畅，以为她仍为自己的麻烦而担忧，颇为欣慰，反而安慰地劝她不要担心。朱颜没有说话，她的愧疚已经淹没了她的话语。他不会知道，她并不关心他的烦恼，她只是烦扰着内心的矛盾。

　　李海返校前，不住地叮嘱朱颜要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临近期末，他有几份论文要赶，所以这次回去，恐怕要两周后才能回来。他让朱颜认真地考好这次月考，还说回来时要给她带一份意外的圣诞礼物。
　　李海走后，朱颜停用了手机。她知道李海不会往家里打电话，她需要一段时间，一个人冷静地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朱颜不得不承认，放弃自欺欺人后，其实想清一些事情非常容易。
　　朱颜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喜欢李海，一点都不。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答案，至少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只是之前的她并不给自己面对的机会，只是一味地想要恋爱，迷醉在自己构筑的梦中。
　　朱颜不知道该怎样对李海开口，她知道面对李海自己也开不了口。这也是长久以来，她自我逃避的因素之一。
　　张霓虽然不停地说朱颜薄情寡意，但还是帮朱颜想了许多应对的方法，比如电话里说，万一情形不对可以挂了；或是□□留言；或者……
　　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一条短信就解决了。
　　在朱颜躲了李海三个星期的那个圣诞节那天，课上和江斐聊了很多不着边际的闲话，却被她的其中一句话深深动触：“对于分手，男人其实要的并不多，他只要一个清楚的结果就够了。”
　　于是，朱颜拿起江斐的手机，给李海发了条短信：
　　李海，我是朱颜。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认为我找的男朋友一定要是朋友以外的陌生人。但我错了，原来跳过朋友那一层的恋情真的让我无法适从。我很矛盾，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好好学习考个好点的大学。再见！
　　半晌过去，在朱颜都以为他不会回复时，手机忽然响了，是他的回信，只有短短三个字：“我明白！”却包含无限的无奈与凄凉。朱颜现在的为难他明白，朱颜曾经的努力未果他也明白，其实在朱颜都还未发现的时候他就早已解读她心里暗藏的答案。
　　不如意时，人都有自欺欺人的习惯，不惟独朱颜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