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萧露湑

11、十一

　　星期六的下午两点，朱颜如约到了相约的站台，看到早等在那儿一脸阳光的高谦，乏力地干扯了扯嘴角。
　　朱颜本想直接在站台坐车到要去的步行街，却被高谦死皮赖脸地拉着步行，说省两个钱给他买衣服。朱颜恨得牙痒，却敌不过他的手力，任他拉离了站台。
　　“有什么屁赶快放，姑奶奶没时间跟你耗！”朱颜甩开高谦的手，揉了揉手间残留的酸痛。那家伙想捏死她啊，使那么大的劲儿！
　　“什么啊！”高谦无辜地看向她。
　　“你还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是为了省那几毛钱？”朱颜斜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赶快说，没话我就走人！”
　　“哎哟，我真的是要买衣服啊！”高谦没想到被提前看穿，嬉皮笑脸道，“不过买衣服之余也想和你见见面、聊聊天啊！”
　　“废话连篇！”朱颜表面不说，其实心里也感激他的眷顾。这样的特殊期间，连最要好的丝珑和霓霓都渐渐疏远，他那么忙的理科尖子，还抽空关心一下她的状况，她不能说不感动。但，她从来就没有直露情感的习惯，表面工夫还得做足了，装得满不在乎、极不耐烦地说道，“叫你有话快放！”
　　“哎……”高谦忍不住叹气，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懂得直抒己怀！感动就感动，非得板足了脸，生怕被别人窥探到面具下的柔软。这样有是何必的，于别人无益，也折腾了自己。也许这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武装惯了，也麻木了，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去表达内在感情了。他也曾试过去改化她，都以失败告终，她有自己的原则方式，别人无法涉足干预。就如同此刻，他想劝说她收心学习，却不知如何下手。近来，学习方面的确忙得不可开交，但他没有忽略过她。他知道她在堕落，他有必要提醒她，尽管他知道这提醒根本没用，除非她自己想开，否则别人再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然而，他还是要说，他不想看到她浪费掉这一年时间，“最近学习怎么样？”
　　“一般。”朱颜就知道他为了这个。
　　“有什么困难吗？”就知道她不会正面回答。
　　“干嘛？”朱颜警惕地盯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能帮上忙的你就来问我呗！”
　　“没有！”朱颜冷淡地回道。知道他是好心，然而她一点都没学，当然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他在一边鸡婆地热心，反倒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学无术。
　　“那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帮忙啊！”高谦早就猜到她是刀枪不入，但还是不免挫败。
　　“……”朱颜没回话，走自己的路，不回答算是最好的答案，总比拒绝好。
　　在商场里，随便朱颜挑什么款式的衣服，高谦都听话地换来换去，有的是耐心。不得不承认，人长的标致，穿什么都好看，高谦无论穿什么都别具风情，阳光得刺眼。
　　高谦也不挑剔，任朱颜给他做主，朱颜说什么好看什么适合，他就买什么。朱颜第一次觉得跟他来买衣服没错，这么乖的衣架还是第一次遇到。
　　高谦从换衣间里出来，这次换了一件格子衬衣。一走出来朱颜就觉得那儿刺眼，定眼一看才知道是他的衬衣领口扭皱了。朱颜不自觉地上前为他整理，引来店员钦羡而暧昧的目光。高谦但笑不语，朱颜根本懒得管，别人要误会就误会吧，反正眼前的帅哥也不会扫了她的面子。
　　回家的路上，高谦说要请朱颜吃饭以作酬谢，朱颜累得没那胃口，说算了，高谦不肯。朱颜无力地白他一眼：“那就记帐上吧，秋后再算！”
　　“行！”高谦拍拍胸膛答应了下来。
　　朱颜看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心起捉弄：“行？呵呵，这可是你说的，我要的报酬可不只一顿饭那么便宜，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问题，我说一不二。就给你一个愿望，以后要我养你一辈子都成！”高谦笑容满面地玩笑道。
　　“去死，你想还没那机会呢！”朱颜用手肘搓了高谦一下，没好气地回道。
　　“那可说不定哟！”高谦嘴角高扬，兴致正高。
　　“你皮子痒了？”
　　“是啊，你给我抓抓！”
　　“你没死过？”
　　“死了还能和你说话？”
　　路程在两人打骂声中流过，高谦又成功地省了车钱。

　　和李海开始网恋已经一个多月，掂量之后，朱颜答应了见面。
　　那是十一月的一天，天气微寒。
　　放学过后，张霓陪朱颜去了发廊，随意地修理了一下，上了营养油，烫了个直发。其实朱颜的头发本身就很直，但似乎让这发型师弄弄，她心里才会塌实。
　　他们相约晚上9点在了音乐喷泉广场见。8点30的时候，朱颜就早早地到了，看着一张张在眼前闪过的面孔，想像着他可能的面容。
　　9点姗姗来迟，却仍未出现半个有可能是“他”的人。9点过5分时，犹豫不决却又焦躁不安的朱颜终于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虽然一直有和李海通电话，但手机接通的那一瞬，朱颜还是有头脑一胀的紧张。
　　李海就在附近某个角落，和朱颜一样寻觅着可能的那个人。他们之前只约了见面，并没定下特别的相认符号，也许是一时的疏忽，也许是本能地自我保护。只是他们忽略了群众的力量，在这人满为患的广场，要找一个相识的陌生人，的确太难。
　　朱颜妥协了，不再去假想所谓的心灵感应，在李海的劝说下，说出了自己的穿着：“……白色外套、白T恤……”
　　“知道了，来喷水池旁好吗？我在那儿等你。”
　　挂掉电话，朱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从角落一步步挪向广场中央的喷水池。
　　站在广场中央，朱颜翻来覆去地在人群里捕捉着，却仍旧一无所获。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见是他的号码，朱颜飞速接通，有些生气地大吼道：“你到底在哪？”
　　“在你背后。”
　　朱颜吓了一跳，惊起一身冷汗，猛转过身，什么也没有：“你骗我！”
　　“猪头，我是说你背后的那个方向！看，我在和你招手。”
　　朱颜往前看去，远方十几米处，一个男子正笑容灿烂地朝她招手，知道她已注意到他时便向她走了过来。
　　朱颜怔在那儿回不过神。他完全不符合她的想像，恰好相反，他没有她想像的伟岸，没有她想像的黝黑，没有她想像的老练。他瘦削修长、斯文儒雅，完全不可能是那个总和朱颜吵架斗嘴的李海。
　　等朱颜魂魄回体时，李海离她已只有几步之遥：“等等！”朱颜对着手机大喊。
　　“……”李海迷惑地愣在原地。
　　朱颜突然转身背对着他，平静了呼吸，才对着手机说道：“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你给我几分钟。”
　　“好。”李海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比手机里更加清晰。
　　朱颜脑子一片麻乱，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后悔。忽然，她提脚就向前走去。李海挂了电话，就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你别跟着我好不好？”朱颜停了下来，侧头对后面说道。
　　“你想去哪儿？”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知道，想走一会儿。”说完，朱颜又继续前行。
　　“……”后面的人并为支声，只是静静地跟着。
　　“别跟着我！”李海又随着朱颜的停留而停下了步子。
　　“时间到了。”李海有要走上前来的准备。
　　“不行！”朱颜呵住了他，“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到底要准备些什么？”
　　“做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怎么面对你我还没想好。”朱颜咬了咬唇。
　　还没等朱颜反应，李海已两步跨到了她的面前：“这还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朱颜惊了一跳，心都差点蹦了出来。她立马又转过身去，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李海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跟了上去。
　　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经过广场西门的时候，李海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朱颜侧过头，余光看见李海离自己好几米远，也就安心地侧过身子，问道：“去哪儿？”
　　“你说吧。”李海微笑道。
　　“就这儿！”说完，朱颜已走到一旁的花坛边沿坐下。
　　李海随之坐下，含笑不语。
　　朱颜偏头看见李海与自己中间离了大约三四个人的距离，忽然起身，又挪开四五个人的距离才坐下，安然地舒了口气。
　　见况，李海依然微笑，不置一词。
　　两人静默地坐着，在嘲杂的人群之中，他们的世界仿佛被一种微妙的结界封锁、冻结。
　　朱颜内心的不安早已平复，但仍旧找不到与他谈笑风生的勇气，低头数着经过的皮鞋或是球鞋的多少。灰白的人群中，忽然多出一抹淡彩，从朱颜身边流过，趁李海不注意，朝她眨着眼睛。
　　“张霓！”正愁没有救命稻草，朱颜嗖一声跳起来，追了出去。
　　“大姐，你追我干嘛？去办你的正事儿，去，去！”被逮到的张霓哭笑不得，她只不过好奇去偷看一眼，她有必要追来讨帐吗！
　　“你刚才挤眉弄眼想干嘛？”
　　“哎呀，我是替你高兴啊！好了，快去快去。”
　　“我想回去了。”
　　“什么？”张霓愣了一下，“你在做什么啊？把他一个人丢那儿就想走人，你脑袋给车压了？”
　　“我……真的不想过去。”
　　“你有点公共道德好不好，你忘了上次小丽被网友刺激的事了？”
　　小丽是她们的一个朋友，有一次去见网友，结果网友见了她二话没说就走了。那件事对小丽打击很大，害她好一段都极度自卑。
　　“我真的有点过分吗？”
　　“岂止有点儿。”
　　“那……我还是过去一下吧！”
　　回到花坛，李海仍在那儿安静地坐着，依旧含笑。朱颜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你……我是不是很奇怪？”
　　“是！”
　　朱颜猛转过头，看到他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地砖，忽然笑了起来：“呵呵……”
　　“笑什么？”李海转头看她。
　　朱颜条件反射地转回了头，收回笑声：“没什么。”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
　　“那为什么还坐那么远？”
　　“习惯。”
　　“……”
　　“你和我想像的一点都不像。”朱颜诚恳地说道。
　　“你还和我想像的一点都不像叻！”
　　“什么啊？”朱颜转头朝李海撇了撇嘴。
　　“比我想像的斯文。”
　　朱颜转回头，看着眼前流动的人群，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你也比我想像的斯文很多……”
　　就这样，朱颜和李海开始了他们的对话，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