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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惊蛰,二月初一。难得出了太阳。
      气候转暖,始有春雷。桃始华,黄鹂鸣,鹰化为鸠。
      我吩咐芄兰置一张贵妃榻在院子里,正躺下懒洋洋伸一个懒腰,舒舒爽爽享受这日光沐浴。隔壁院里便传来女子清朗甜美的娇笑,唐云娇隔着院子大喊:“喂,今日义父有事,趁天色好,后山放风筝,去不去?”
      我最烦人家打扰好心情,怒回:“不去!”
      平日里给女眷教学的西席便是唐云娇义父唐先生,此人学富五车,品行端正。同父亲私交甚笃,在战前时曾任过参谋,退居后便留在陆家做了账房先生。早年我在昆平时见过他两面,年纪与父亲差不离,眉目却看上很是年轻,生了一张好皮囊,父子俩一起为祸人间。
      哼,真是妖孽!
      与我一同学习诗书的便是四姐陆祥瑞和五妹小福儿。
      这阖府上下各个生得美,陆祥瑞却更胜一筹。她是三叔女儿,知书达礼,进退有据;琴棋书画,刺绣裁衣,几乎样样精通。十岁她那年同长辈宫中赴宴,中宫设问,此女不疾不徐,缓缓背出《女诫》,长安城内一时传为美谈。
      想我从前在昆平时也爱好读书啊,欲摘长安太学女博士桂冠。最后巾箱里杂书戏本一册册堆积,名家学问书架蒙尘。这事陆寄云自然不知道,否则家法百遍也不够我受。如今再看看这人生榜样,自觉惭愧,未免有些自卑情绪。
      那边嬉闹了一会,便安静下来。我闭上眼,细细听着天边有鸟儿掠过发出“咕咕”的叫声,扑哧一笑,难不成这鸟儿也因开春发情?
      躺了不过半刻,远远便听见院门前有侍女说话,我睁开眼,面前赫然是唐云娇那张大脸,惊得我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你你!你!”他气急,“你真是越发不正常!”
      我挑眉问:“你来告诉我,正常是何模样?”
      唐云娇知道争不过我,抱胸叉手转过脸去生气。那边与我侍女清人说笑的正是长安女神陆祥瑞,眼见这边不对,摇着纨扇缓缓走过来,笑道:“哟,这出戏是陆五爷调戏唐卿卿,美娇人负气皱眉头?”
      我冷呵:“我哪里调戏他?!”
      他冷笑:“她哪敢调戏我?!”
      陆祥瑞一愣,扑哧笑道:“面红耳赤,好生登对!”
      我正欲反驳回去,小福儿自一蹦一跳奔过来,奶妈气喘吁吁追在身后,我将她拉入怀抱,捏捏这可爱脸蛋:“满头大汗,可仔细晚上着凉。回头吃药又叫苦不迭,让我送解苦梅。”
      小福儿天真活泼,一一请安:“姐姐五姐云哥哥好。”
      唐云娇也懈下脸来,看了我一眼:“你五姐生我气呢。”
      我急忙哎了一声:“我可没同你生气。”
      “那我叫你去放风筝你怎么不去?”他继续絮絮念道:“好几次都是,回回都推脱,哪里还像陆双离?”
      我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所以你看老太太多有先见之明,早早改名陆祥璃。”
      小福儿小小身形,上前劝架:“五姐你们别吵啦。”一听说可玩耍,拉着唐云娇衣角使劲摇晃:“既然五姐不去放风筝,云哥哥你和姐姐带我去嘛!”
      最后他们去了后山放风筝,我自与日头同眠,天渐渐擦黑。
      春未尽,傍晚时仍有薄薄凉意,微风如蝉翼轻轻吹拂,我跪在榻上趴窗看夜色,繁星如钉,碎碎散落。掐指一算,还有一个月父亲便要回到长安。
      夜间我同朱墨姑姑一齐用过晚膳后,同我说了半会话,便回到自己房间了。偶尔看见有送信的下人往她房里跑脚,想必是有心上人在长安。相伴多年的朱墨姑姑总算找到自己的幸福,心中淡淡惆怅却也很是高兴。
      芄兰在我床头点了一盏小灯,睡前必读传奇故事,看书中人物瞬息万变,家国大事一日千里,看得人睡意全无。
      正看到那主人公决裂之时,窗外忽然想起笃笃声,似乎有人在敲。
      我合上书,站在窗边,却又忽然没了动静。
      可能是风声吧,我这样的小人物,刺客何须费力费神来敲窗,那大门便形同虚设。
      但还未爬上床去,笃笃声再度响起,此番比之前又多响一轮。
      我走过去推开窗,有些薄怒:“到底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喂!”窗下墙根分明蹲着一个人,不是唐云娇是谁?
      我问他:“这样晚你不在唐先生院里,在这作甚?”
      唐云娇有些讪讪:“我今夜思来想去,睡不着了。”
      我又问:“你想什么了?”
      他就倚在那边,长叹一声:“没来长安前,咱们在昆平那样要好,你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我被这惆怅情绪感染,并不作声,只是轻轻叹息。
      他继续说:“义父与长安有斩不断的牵连,可我不是啊,如今累得一同进京,又与你疏远了,真不是滋味。”
      “唐先生在长安有牵连?”
      他嗯了一声:“义父从前在朝中为官,换代后隐姓埋名,若非令尊令兄关系,我与义父大约已行遍神州大地。”
      我一脸嘲讽:“就你?!莫说神州大地,便是西国昆平,哪回出门不是我领头?何时你也扳回一城?”
      我知唐云娇更甚他自己,激将法最是有效。
      “你等着!”
      他沉吟一会,低头思虑过后,定睛看我,一脸得意:“明日亥时,朱雀西街口,你敢不敢来?”
      “不见不散。”
      他十分得意,我挥手让他离去,关上窗,吹灯安寝。
      翌日,唐先生仍如常开课,清人替我准备好笔墨纸砚放入文具箱,我跑过去打发了她,偷偷抽了一本时兴的《春秋演义》放在箱底。芄兰拿下衣架的粉紫罩衫奔过来,见我不急不慢,哎呦道:“我的小姐!今日再迟,院中的金疮药也不够医手伤了。朱墨姑娘知道,又有几顿饥荒。”
      我讪讪劝慰:“嘿嘿,朱墨姑姑何曾罚过你们,放心,本小姐在此。”
      她嘴里嘟囔:“小姐你总这样不正经,终有一日要吃亏的。”
      “不正经何至于要吃亏,不必担心!”我看了看桌上漏壶,惊呼:“哎呀晚了晚了!清人清人,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清人提着文具箱,早已站在门口侍立。
      我疾走如风,她跟在身后倒是气喘吁吁,我便放慢脚步,笑她:“学塾上课你比我厉害,倒是体力精力逊我一筹。”
      她只是抿嘴笑笑,并不回话。
      到了学塾,唐云娇照例在先生案前研磨,我看他今天穿得十分娇艳,杏红真丝缎袖缘绣着一圈圈缠枝莲,配那张角色面容,真真“红袖添香”,分外缠绵。
      我扑哧一笑,坐在小福儿身侧,问她:“昨日好玩么?”
      “好玩。”小福儿颇为惋惜,“可惜五姐不在,寄云哥哥昨日也来了呢。”
      我颇为诧异:“什么?哥哥回来了?”
      小福儿说:“是啊,寄云哥哥昨天好厉害,风筝放得老高!他还给我带了小礼物,五姐你看。”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翡翠,茄紫色,颇为通透。她接着说道:“寄云哥哥真的好忙啊,才玩了一会儿很快又匆匆走了。”
      “这么忙么……”
      忙得回府都没时间来看看我?我心里很难过,却只能咬牙劝慰自己,一个陆寄云,何至于让人伤心难过。念头转了百下,更是惆怅啊。
      我摆好笔墨纸砚,座前唐先生开始授课,我却无心听讲,精神恍惚神游,不觉唐先生已走到我跟前,啪的一声将书拍在我脑门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老规矩,将《易经·坤篇》抄一百份。”
      我看着自己神游时傻乎乎将那本藏于箱底的《春秋演义》工工整整放在桌上,难怪唐先生会发怒。天作孽犹可恕,自作死,老规矩啊。
      这老规矩,专属于我,罚站门外。
      其实我们四人,其余三人也偶有犯错,却从未受此惩罚。唯有我同那门板早该生出感情来,无法理解之余,只能解释人丑注定招排斥,我轻轻捂住左颊叹息。
      站了一个时辰后,小腿有抽经征兆,尤其脚掌,更是疼。屋内散客,我示意清人进屋替我收拾东西,准备开溜。唐先生却叫住我:“双离,等等。”
      我低头回答:“先生,我现在叫祥璃,祥瑞临门,万顷琉璃。”
      “你是你,名字和皮囊并无不同,都是外物。”他竟有些慈爱地伸手摸我的额发,又道:“只有内心,善良和宁静的内心才属于自己。双离,你切不可再顽劣下去。”
      我唯唯诺诺应下。
      “你父兄对你有很大寄托,别教他们失望。”
      我回道:“知道了。”
      唐先生又嘱托几句,方才离开。
      唐云娇在我身后唤我:“喂,义父同你说什么了?”
      我摊手:“还能什么,先生便该教育人。”
      “今晚……”
      我告诉他:“放心,今晚我一定会去,决不食言。”
      亥时前后,我佯作困倦,骗走身边芄兰与清人,熄灯过后,我自穿戴整齐,戴好面纱,摸黑自后院往朱雀街头方向行去。不多时,便见前方愈发热闹,大约已到夜市大开,各色人群皆出门寻乐,大辛长安一派繁华。唐云娇站在路口叉手度步,我笑着走过去:“等我多久?”
      “不久。”他拉着我往小巷子里走了约几丈远,跨国一个侧门,我隐隐约约听见喧闹之声,便似方才街旁商铺。我问他:“这是哪家后门?”
      他洋洋得意:“秦楚馆听过没?”
      我摇摇头:“没有。”
      “歌舞双全曹卿卿,长安一笑值千金。今日,便带你来看看这倾城美人。”
      说罢,我俩鬼鬼祟祟溜进秦楚馆后院。前方真是热闹非凡,隔着两栋楼也能听见歌舞丝竹,笙箫荼蘼之气缓缓蔓延。
      唐云娇很是了解:“曹美人平日不挂牌,专接待那些贵主儿,便在后边这栋二层。咱们从后院小梯走上去。”
      我跟在他身后,那楼梯似乎许久不用,落上厚厚灰尘。能清晰看到几个脚印,大约不久前便有先人开路。爬到二楼时,那喧嚣之声已远远隔开,此处便如仙境一般,人间凡尘皆不见。
      楼梯口有两条路,我俩正思考该往何处去时,便听见有两人往这边走来。我们躲在拐角之处,欲待那二人离去。
      两名男子渐渐走近,其中一人说道:“部署早已完备,你且盯着那边有何动作,我便见机行事。你也叮嘱家里人小心行事。”
      “家中有师父照料,我很放心。”那人一顿,似乎是笑了:“唯有一人,许久不见,倒甚是想念。”
      我紧紧贴着窗,这男子温润低沉,微微有些沙哑嗓音,除了家兄陆寄云,无出其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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