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的人》bibiworm

7、两难

　　今夜有点特别，那个女人，不属于这里。厄，或者我说错了，她哪里都不属于。从她身上，我能感受到一种气息，好像丛林里迷了路。她能在丛林中生存，却，不快乐。呵，真令人伤感，这个世界本没那么多快乐不是吗。

　　她出身不低，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尽管如此，她身上的那套华贵，她却配衬不起。

　　“你是阿苏。”她走到我面前，明明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声调轻柔和缓，肯定显出的是自信，却不冒犯。

　　我点头微笑。

　　她的视线环绕一周，最后又落回到我身上，微微垮了双肩，“我喜欢喝咖啡。”

　　那一瞬间，这个女人活了过来，好像她的整个生命被这孩子气的抱怨点亮。说不出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奇怪这女人会说出这种话来。

　　酒吧里哪来的咖啡？我用手指敲了敲吧台，把阿奇招过来，“老板娘来了吗？这位女士要喝咖啡。”

　　阿奇冲我做了个鬼脸，“你又自作主张了，明知道老板娘的特饮是看心情的。”

　　我耸耸肩，阿枚说过，我不会看错人。看到我身边女人不解的表情，阿奇露出阳光笑容解释，“我们这里内供的咖啡特饮，都是老板娘依据心情调制的非卖品。不能点单，全凭她老人家灵光一闪的念头，绝对看人下菜碟。非好运，非对的人，非她老人家好心情，都是绝对尝不到的哦。所以这里酒随便喝，咖啡却是一杯难求。”

　　那女人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然后转向我，“你觉得我好运，是对的人，而且刚好今天老板娘心情好？”

　　不等我回答，她又笑了一下，“或者我真的运气好。我本不知道这里有咖啡的。我叫安琪。”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她挑挑眉，“你会不会觉得我面熟？”

　　摇摇头，“我昼伏夜出，一般的财经杂志我都不看的。”

　　她开心的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是财经，而不是娱乐版？”

　　“气质。”顿了顿，又补一句，“听故事是一个价，谈话聊天是另一个价了。”

　　“再贵我也付得起呀。”言辞间有些冒犯的意味了，却被她太正当的表情冲淡，好像不值一提。

　　我微微叹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身后有风划过，一只手攀上我的耳朵，轻滑的声音，“只可惜有市无价。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阿枚。听说我家阿苏帮人叫咖啡，我过来看一眼人。”

　　坐在对面的安琪就交叠双手，嘴角含笑，大方让阿枚看。

　　片刻，阿枚起身，“稍等。”

　　越过我，看着阿枚的背影，安琪说，“你就是那种让人不自觉的柔了心想要保护的人吧，老板娘很宠你呀。”

　　见我无意于探讨这个问题，她安静下来，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开口，“我结婚五年了，我的婚姻好像也快到头了。”

　　“不是奔着他家财万贯去的。我家并不穷，我从小也没缺过什么。我妈说过，咱不高攀，也不低就。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跟他都不是一个阶层的。我只是普通小康人家的女儿，他祖父辈是老红军，父母叔伯都是曾经的高干子弟，又凭借出身和自己的能力在商海政界创出一片天。他们家的光环和成就，是我都不曾想过和接触过的。”

　　“知道他家世背景的时候，不是没有迟疑过。真的，任何时候，面对困难，跑掉或放弃，都是最容易的答案。不要到山穷水尽，图穷匕现，输的难看才放手，留点颜面，总是好的。”

　　“只是那个时候舍不得，舍不得放手。凭什么要放手呀？我们是真心相爱。就算多少人不信，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只要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贪他钱财，他也是真心爱我，还有什么困难，是我们不能面对，不能共同解决的呢？”

　　“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遭到他家人的百般阻挠。他家也确实有期望的人选，但是他把我带回去的时候，家中长辈也只是很认真的确认我们想在一起的心意而已。他们说了，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以后的生活，我们要自己面对。”

　　“人生，还有什么比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更令人满足？”许是想到当时的快乐时光了吧，她怀想着，笑容甜蜜。

　　一阵咖啡香。阿枚在她面前放下一杯，“这是你的，叫做，两难。”接着，阿枚看向我，“亲爱的。我永远为你调制的都是，亲爱的。”

　　“两难？”跟着念出这两个字，安琪端起杯子，闻了闻，然后轻啜一口，让咖啡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才慢慢咽下。

　　阿枚拍拍我的肩，转身走了。

　　“我喜欢这杯两难。你们的老板娘真是个妙人。我很好奇你的那杯亲爱的，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肯给我尝的，对不对？”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行动是最好的答案。

　　安琪略有些失望的看着我，“好吧，我继续。”

　　“后来，好像偏离了方向。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过我们什么，我们却不约而同的绷紧了，要做到最好，证明给莫须有的人看，我们是最合适的，最应该在一起的。”

　　“努力，我比任何时候都努力，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我并不比别人强，为了赢，我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和代价，才能在面上赢得漂亮。好的，我要更好。不合适的，我毫不犹豫舍弃。我求好心切，操之过急。我知道，可我停不下来。”

　　“努力很有回报，这些年，我们背对背的姿态站在一起，拓展公司业务，开发海外市场，兼并，上市。培养出的默契，让我们的合作天衣无缝。”

　　“可是，他好像不再看我了。他已经不用看我，我是他最信任的伙伴，最好的搭档，却，不像爱人了。”

　　“想想，他有什么理由再爱我？我不再是他爱的那个安琪了呢。为了我们的爱，为了证明我们的爱，我把他爱的那个安琪杀死了。多荒谬。”

　　“一直忙着公司，忙着证明，用默契代替语言。到现在发现走的太远了，想要沟通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

　　“哈，我现在应该是传说中的人上人了吧。出入上流社会，豪门的少奶奶，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成功的商界人士，甚至凭借夫家跟政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途一片光明。”

　　“可惜呀，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偏偏，我一向又是吃不起苦的人。回顾这一路走来，那个被他爱着的安琪真是想不死都不行。”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们放手，是不是两个人都好过一点？”

　　“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两方面都有家里帮衬，也不用证明给什么人看，好点坏点也没差。”

　　“我找个小康之家，散漫过日子，举重若轻，耍耍小聪明，安琪不用死。”

　　我拿起阿枚的特饮喝了一口，亲爱的三个字，多温暖。我被这份温暖蛊惑了，“安琪好像并没有死绝。”话一出口，我也觉得自己多嘴了。

　　“哈，是吧。”她笑起来，“如果死绝了，会勇往直前，好好享受努力换得的上流社会生活。不会象现在这样，这么挣扎，这么。。。两难。”

　　“其实，我昨天做了一个梦，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美梦。一个宴会，大长桌子，我们中间隔了五六个人，遥遥相对。我一面被人灌酒，一面应对一个不能得罪的人。他那边，和某个美人儿低语浅笑。他顾不到我，当然我也应付得来，而且他也知我应付得来。”

　　“我只是匆忙间也抽空看到他的笑，不是对我，他也并没看我。我也不是累，也不是失望，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我做这一切，为了什么。惯性的，我应对自如，不失礼。”

　　“再下一秒，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替我挡了一杯酒，不轻不重说了两句话，然后带着我离开。我得罪不起的人，他倒也不见得得罪的起。不过场面上，他开口了就是表态了，人家不看他，也看着家长的份上，要给些面子。”

　　“很开心，一瞬间，觉得这些年的努力和付出，都值得了。我能应对，不过委屈些罢了，可是他护我，怎么一样？原来他并不是没看到我，也不会知道我能应对就不管我。”

　　“哈，多美的梦。让我想到那句歌词，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就像你说的吧，安琪没有死绝，心里还是暗自期盼，相知的微笑来抵风寒。”

　　此时，安琪的手机响了。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只商务机，“我在外面。。。嗯，马上就回来。。。好的，一会儿见。。。对了，忘了说，亲爱的，我爱你。。。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那样的笑容里，好像有甜蜜吧。

　　安琪端起杯来一饮而尽，“两难，两难，的确是。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那么多努力都付出了，实在不舍得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取，眼睁睁看着爱情和安琪死掉。既然有这个梦提示，我就，嗯，复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