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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烧髙烛照红妆【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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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原来你们早就有计划了,我和熊猫兄一直被埋在鼓里!”千晓月横眉怒目地望着万冥风。
“这也是迫不得已。”万冥风沉声道,“让你学个冰梅剑法都学不好,布阵之术怎么教给你?”
“那你自己一个人不行啊?或者让熊猫兄去也行啊!”
“楼心月在湖中划船,别人只会以为这是女儿家游赏美景,若是我去,胡府的人肯定会有所怀疑。胡香云时刻观察着楼公子的动向,此计若是让他知道,他定会担心楼心月。胡香云若是看出楼公子脸色不对派人排查,我们的计划就暴露了。”
这下,千晓月无话可说了。不过万冥风又发了话:“楼公子,令妹对我绝无半分爱慕之情,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留在楼府的权宜之计。早在执行刺杀张社余的任务之前,她便担忧胡府人会查出此事是楼府所为,进而报复楼府,只是楼宇财迷心窍,没有听她的劝告,执意要我杀了他。在那之后,她为了让我护楼府周全,才一直讨好我。”
千晓月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其实,就算你不出此下策,以哥哥的人品也不会坐视不管的!”这样一来,也不难理解为何那日她气急败坏地来找她茬。怪不得自己用幻术看她内心最在乎的人时,总觉得那人的身影不像哥哥,那么那人会是谁呢?
楼景辰脸色一沉,若有所思。接着,他从楼宇身上掏出一块令牌,递到万冥风手上。“万公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现在楼府空于防守,无人执掌大权,若是等明日消息传去,定是混乱不堪,所以……劳万公子费心了!你拿这令牌回去,没人敢对你说的话有非议。”
万冥风没有接过令牌,却拍了拍楼景辰的肩膀,第一次对一个凡人流露出敬佩的目光。“楼公子不必自责,是楼宇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楼府需要你,早日归来吧。”说完,他大喝一声“踏尘”,一匹骅骝飞驰而来。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楼景辰轻轻拂去楼心月脸上的灰尘,柔声道:“心月,我曾答应过护你安好,如今却令你受惊了,抱歉……”
楼心月泪眼婆娑,紧紧抱住他,哽咽着:“父亲……呜呜呜……没想到他……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不,你还有我!在我心里,你不只是一个妹妹那么简单。不管你是不是楼家大小姐,我都会履行我的承诺!”楼景辰深情地望着楼心月,“心月,我们走吧,离开楼府,离开这个虚伪的临安。你愿不愿意,陪我远走高飞?”
“我……”楼心月仰头望着他,先是惊喜,又是娇羞,不知如何作答。
“不好!”千晓月迅速掏出一枚月形镖射向来人,可惜为时已晚。一支尖锐的金钗已经刺入楼心月的身体。
“咳咳咳,我家破人亡,你们也别想好过!”胡香云捂住心口,血涌成柱。“我胡香云得不到的,你楼心月也别想得到!”又一只飞镖投过去,她的脸已然血色全无。“胡家的女子,都是这般痴态吗?!”千晓月冷声道。地上的女子发如乱草,状若疯魔,眼睛得意地瞪得老大,恐怖至极。
“心月,心月,不要睡,不要睡啊!我去请最好的郎中来,一定能救你!千晓月,快来救他啊——”楼景辰用力摇晃着楼心月的身体,却已是无用。
“别碰我……”楼心月口中吐出了殷红的鲜血,恰似噙着一朵艳丽的海棠花,她最后一次露出了平日里高贵又鄙夷的神情,“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万……公子才……你……你快……走——”
“不————”楼景辰的悲呼响彻云端,“楼心月,你快给我起来!起来啊!欠我这么多情债,你以为一句不喜欢就能还的清的吗?!起来啊——”
天空中突然下起鹅毛大雪,朵朵玉琼晶莹似泪滴。千晓月伸手想要接住,雪花却在她手中化开了,一串串鲜活的记忆涌入脑海。记忆碎片!她赶紧施了术法,拉着楼景辰,将这一幕幕幻景传递给他——
十三岁。她让他给她爬树摘风筝,他回头望见她的笑颜一时失了神,竟从树上跌了下来。她心疼得直哭,他却一直傻笑着说没事。
十四岁。她偷偷溜出楼府上街,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暗中保护她。回到楼府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他竟然主动站出来说是自己领着她出去。楼宇大怒,一下子罚了他三天的饭食。站在小黑屋门口,她端了精致的瓷碗,一勺一勺地把饭菜从门缝里喂给他。
十五岁。他红着脸送了她一支步摇,她满怀欣喜地收下,令下人仿着它的模样打了好几支。在她眼里,这支步摇是最好的礼物。
十六岁。她与他泛舟江上,采菱放歌。万里齐着眼,争看一舟先。无视身后丫鬟小厮,她语笑嫣然:“你对我比亲哥哥还好,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看着她童真的笑脸,他竟无语凝噎。
十七岁。临安城罕见地下起了大雪。她偷偷躲在别苑门口,看见他与千晓月愉快地交谈,难过地了很远。大雪掩盖了她的足迹,一如她悲伤的情绪。
从此,嫉妒如同血色曼陀罗般疯长。后来,她像是疯了一样地一定在他面前讨好地挽住万冥风的胳膊,像是要确信什么。却不知,那一声声“万公子”“万哥哥”一次次刺伤了他的心——
记忆的走马灯将过往一帧帧呈现在眼前,楼景辰接过最后一块记忆碎片,洁白的雪花在他手中融解,他看到了楼心月生命中最后的执念——
“你是谁啊?”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面前衣着朴素的小男孩。“景辰哥哥说好了要陪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像一支稚嫩的梨花,经不住风雨的敲打,泪如雪下……
素尘骤停,楼心月静静地躺在地上,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她身旁,她睡得那么沉,连千晓月的哭声都听不见。
“还说你不喜欢我,”楼景辰轻轻抚摸着楼心月脸上已干的泪痕,“心月,我都知道了呢。别以为放狠话气我我就会忘记你!想得倒美!你早就住在我心里了,这一辈子都别想逃!”
他紧紧抱住她,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簪,仔细插在楼心月的云鬓上,在她耳边呢喃道:“明日就是七夕了,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这一次,可不许你再送人了……”
突然,他的眼角泛起皱纹,鬓间生出白花,岁月在他身上迅速流转,千晓月看到了一个男人一夕忽老的背影,她不禁惊叫出声。“熊猫兄,你……”
“不用担心我。拦下楼宇使炎烈心经是逆天之行,自然会折损我的寿命。”他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对千晓月笑道,“这样也好,这样我便可以早日与她相见了……”
这个傻瓜!收起黑月形项链,千晓月早已泪流满面。没有看到楼心月那一幕楼心月把他送的步摇藏在袖子里吗?送我的那只只是复制品,她一直好好珍藏着它,两年来,从未改变……
耳畔,是楼心月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情感游丝在幽幽微语:
景辰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偏爱大红衣裙吗?
《广群芳谱》里说,海棠有四种,皆木本。四季花者,花五出,初极红,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至落则宿妆残粉矣。
初见那日,楼府海棠刚刚开放,从此,我便爱上了那抹胭脂红。
此刻,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