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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殷七 ...

  •   沉闷的雷鸣透过压抑的黑云阵阵作响,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中蓦地出现一片焦黑的荒土。中央隐约站了个人,仰着头微茫地望着头顶不断翻滚的云层。他将手伸到眼前,原来半透明的躯体现在已是几近消散。
      雷声更近了些,巨大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但他依然没有移动半分。
      九重天雷果然不是他一小小厉鬼可以肆意挑衅的。他嘴角带着苦笑,漫无目的地想着。不过是第四道便已让他几乎魂飞魄散,剩下的恐怕能让他再也转生不了了吧。
      可惜那蠢和尚,又要被他骗过去了。
      嗤笑自己这时候竟还有心思顾念他人,却隐隐听见身后的林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咔嚓——”金色的雷光照亮天空,他最后看到的,便是那和尚眦目欲裂的绝望神情。
      真是个烂好人呀。
      青云镇是个好地方,老人们都说千百年前曾有仙人到此,亲手在镇东边栽了株桃树,至此青云镇年年风调雨顺,褔泽深厚。名声大了连皇城根下都传说住青云镇的人能子孙满堂光宗耀祖,不少达官贵族都将家迁至了这儿。
      青云镇东边住了个殷大人,身为正二品官员家宅丰厚,既有娇妻美妾相伴又有好几个儿女献孝,人人都说是托了殷府那株仙树的福。
      说起殷家,就不能不说这殷家老七了。殷七的生母本是殷府一介舞姬,只因殷老爷一次宴后醉酒才有了殷七。这原是好事,可无奈殷七先天不足,幼时便缠绵病榻,动不动便咳得惊天动地,青云镇里的人也觉得他晦气,暗地里笑他病痨鬼。就连大夫也说这孩子怕是活不过弱冠。
      一只手懒懒地扒着窗口,指尖白得几乎透明,房里的人披着棉袍浸在阴影里,缓缓睁开那双满是倦怠的眸子。他冲着窗外勾勾手指,下一秒手上一重,一只幼猫踩着他的手心轻巧地跃到他身上,蹭着他心口喵喵直叫。
      不多时,院子外面吵了起来,一个年轻人踹开房门大大咧咧地俯视倚在榻上的青年:“病痨鬼,小爷可告诉你,老头子早就不在了。要是知道好歹就赶紧收拾收拾滚吧,别伤了咱兄弟情谊。”
      青年捂着嘴低低咳了几声:“不是我不想搬,实在是……”年轻人厌烦地摆摆手,冷笑一声:“爷可不管你病不病的,怎么,别是想贪我们殷家的家产吧!别痴心妄想了呵。”说罢便拂袖而去。
      青年慢悠悠地顺着毛,一点一点收起脸上好脾气的笑容,垂下的眼中满是阴鸷。
      殷老爷才死了几年,便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赶他这个病鬼走了,他的这些个兄弟们啊……
      手上力道重了些,猫儿难受地叫了一声,挣开他的手跑出门外。青年抿抿唇,略显费力地撑着榻站起,不急不缓地跟着猫儿走到院里。
      院里的桃树依旧艳红,硕大的树冠遮蔽了猫儿的身影。他没有任何东西,除了这株陪他一起长大的怪桃树,记忆里从未结果也从未凋谢,周围再无其他植物,倒是和他一样的不受人待见。
      情绪略微激动了些,青年低低地咳了几声,喉间的腥甜从指缝间溢出,几点暗红液体滴落在树根上。仿佛是错觉,他觉得树上的花又艳了几分。
      浑不在意地掏出帕子擦了擦,青年转身回了房屋。
      再忍他几年吧,也算他还了殷老爷的生恩,若是再贪得无厌,饶是将死之人也是要奋力一搏的。
      又是一年暮春时节,青云镇上的人们匆匆忙忙地收起自家铺子,眼看着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像是要落大雨的样子。
      这乌压压的环境里,唯独和尚从容淡定地手持佛珠走在街上,一身雪白袈裟亮得晃眼。有人招呼他进来躲雨却被他微笑着拒绝,不由得嘀咕了几句。
      渐渐的,雨星子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白底金边的袈裟上晕开一片暗色。和尚眯起眼看了看天,径直朝着最近的一家人走去。
      他伸手敲门,半晌一个面色惨白的黑衣青年撑着伞拉开门,抬眼懒懒地瞟了和尚一下,目光在佛珠上顿了顿,道:“来借宿的?”说话间还咳了几声。
      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可否方便?”青年微嘲地勾起嘴角,语中带刺:“大师都站我家门口了,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罢将门拉开,半朽的梨花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门里漆黑一片。
      “这儿的主人就我一个,点灯也没什么意思。”青年走在长廊前带路,眼力好的样子,轻轻巧巧地避开一两只瓷花瓶又拐了几个弯才终于停下步子。眼前是个普普通通的花园,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青年推开房门,转身冷淡地冲和尚指了指房里:“暂且住着吧,蜡烛在柜里。要沐浴的话院里有口井,明天一早雨停就赶紧走。”
      和尚显然没听过如此不客气的逐客令,愣了愣,还是微笑点头:“那是自然,麻烦……”他忽然想起还没问过青年的姓名。
      “我姓殷,喊我殷七便是。”青年不耐烦地蹙眉道,“我回房了,无事勿扰。”
      和尚站在门口,注视着青年脚下眼神闪烁。
      殷七站在自己雨后的院子里,一手提着伞一手抚摸着潮湿阴冷的树皮,饶是一阵大雨也没见花被打下来多少,依旧妖妖弱弱地挂在枝头上。他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桃树,面色好不到哪里去,眼神却温柔眷恋得像是对待情人。
      和尚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咳嗽几声。殷七猛地扭头,凌厉而阴沉的目
      向来人,见是和尚又缓和下来,恢复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大师,雨停了。”
      你也可以快点滚了。和尚从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的意思,可却并没有行动,而是把目光转向那株开得异常妖娆的桃树:“殷施主古道热肠,小僧自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桃树浑身血煞之气,恐怕已有不少无辜者命丧于此。我见殷施主有体虚早夭之相,还是少碰这树为好,善恶终有报,殷施主何必至此……”
      “你闭嘴!”殷七低喝一声,冷笑,“无辜者?他们哪里是无辜者,我杀的人各个都该死!和尚你别多管闲事。”
      和尚摇摇头:“痴儿何苦,不若小僧为你念了那往生咒,施主也好走得舒服些。”
      殷七一瞬间扭曲了神情,登时褪去一身人气,脸还是那张脸,却再不会有人觉得这只是个病弱的青年人了。五指曲爪,鬼影一闪便已来到和尚身前,伸手抓向和尚的脖颈。
      也不见那和尚有甚动作,整个人便直直倒退了三尺,一直退到了院外。白色
      僧袍上下翻飞,挂在脖上的颈珠相互撞击声音清脆。而院中已然失去殷七的身影,数息间和尚周身闪现无数金色符文,伴随着恍若森然古钟般的嗡鸣,足以使心智不坚之人神智恍惚。
      然而殷七只是被震得重新露出身形,面色不豫,指尖微微痉挛,隐约染上了些灿金的痕迹。
      和尚双手合十喊了声佛号,殷七以为他还要再战,没想到他只是道:“既然殷施主如此执迷不悟,小僧也无话可说。望施主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竟往外走。
      殷七没有阻拦他,默默看他走远后才呸地吐了口黑血在手心,那血一触到空气便顷刻化为了飞烟消散干净。
      “白马寺的该死秃驴。”他捡起掉落的伞,踉踉跄跄地回到桃树下,仰头靠着树,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阳气旺盛的法器对厉鬼来说如同鸩毒,触之轻则元气大伤,重则灰飞烟灭,饶是和尚无心伤他也让殷七不得不安分休养了几日。可陶华还未完全长成,对精气的需求一刻也耽误不得。于是殷七挣扎着从休眠中醒来,不顾伤未痊愈便要去猎食。
      为什么对一棵树那么上心?殷七清醒时也曾问过自己。没办法呀,谁让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从始至终陪伴在自己身边,无论怎样也没有背叛自己的人呢?你可知当他知道陶华有化为人形的可能时有多么激动得不能自已吗?
      那种哪怕他死了也要完成心愿的执念又有多少人能懂,不过都是群善恶不分的庸人罢了。只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地对着他们指手画脚,假惺惺的劝诫更令殷七恶心。
      殷七皱着眉难受地咽下一块生肉,刚撕扯下来还带着血,不过好歹让他的脸色好看了些。丢开手上已经不再动弹的动物尸体,殷七伸长指甲像切豆腐似的切起了眼前新鲜的男尸。一小块一小块整整齐齐码成一排,正当殷七干得热火朝天时,一股极淡却又十分诱人的血腥味像一只柔软滑腻的手,勾着他放下手上不算好的人肉,双眼隐隐泛红地望去。
      这风雪山的动静也太大了。
      殷七忍不住舔舔唇,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上品的人肉,也难怪山上的精怪如此不顾他的警告胡乱放肆了。
      要是把这肉给陶华……殷七眯起眼微微笑了,收起码好的肉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林中。
      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又遇到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和尚。
      彼时那和尚护着一个孩子,周旋在各路大妖之间,月白的僧袍血迹斑斑狼狈极了,却依然坚定地站在孩子身前,冷静得好像只是在做早课。
      虽说和尚修为不浅,可偏偏带着孩子束手束脚,大妖们也不是吃素的,和尚时间一长自然落了下风,只是眨眼的功夫身上就又多了几道伤。
      殷七看了一会儿,忽然现身插入战局间,对着大妖有礼地拱拱手,威逼利诱才让它们罢休。走前与他交好狐妖还不甘心地回头看,哼哼着让他管好自家的人,没事别出来瞎晃荡。
      “阿弥陀佛,殷施主当真心善。”
      殷七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比不上大师舍己为人。”
      “殷施主听小僧一句劝,人面桃绝非善类,施主若是这么下去,天道也是容不下它的。”
      这些殷七自然知道,他也早已为此做好了打算,不过是天谴罢了,又能奈他何?更何况青云镇早成了鬼镇,现在收手已为时过晚。
      和尚见他依旧满不在乎,叹口气:“小僧既然知道了这事,便没有逃避的道理。就当是小僧的历练吧。”殷七对他的自说自话感到好笑,没有回应他。
      白马寺的住持和方丈会让僧人呆在阴气森森的鬼镇,和一只厉鬼厮混在一起?别开玩笑了。
      那个被护着的孩子是一只刚修成人形的妖精,据说本体是一只玉笙,不知怎的一觉醒来就在了风雪山,正巧被路过的和尚看见动了恻隐之心,想带回寺里却不想划破手指引来了大妖,也算是个倒霉的。
      一人一妖一鬼便在这青云镇住了十余年,期间殷七见缝插针地出去给陶华猎食,不时恶作剧驱赶来借宿的考生,而和尚则好脾气地跟在他后头收拾烂摊子。日子过的倒也悠闲,颇有一种老夫老妻之感
      直到有一天,殷七彻底消失在了和尚的眼皮底下。原以为是他的恶劣性子又来了,和尚也只是笑笑,眼里带了些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然而几天过去殷七像是彻底在青云镇消声匿迹一般杳无音讯。和尚意识到事情不对,算算陶华天谴已至,可青云镇却万里无云,一派晴朗。和尚呼吸一窒暗道不好,急急忙忙顺着殷七的踪迹寻找,却看到了这让他眦目欲裂的一幕——
      那只性子恶劣的鬼魂难得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头顶碗口大的雷光轰隆隆地劈了上去,只消得片刻雷光散去,那儿已空无一人。

      【殷七】批语: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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