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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料的话,这里有果汁、奶茶,可可,还有咖啡,你想要哪一种?”
看了眼吧台上的饮品标牌,汤川转头询问她的意见。
“奶茶就好了,谢谢。”
尽管并不觉得有多渴,但上野现在确实想喝点东西。点了杯草莓口味的奶茶后,汤川自己则要了一罐德国啤酒,又把服务生送来的奶茶插上吸管递给她。
“先坐下来再说吧。”
汤川说着拣了靠墙的位置坐下,她隔着矮桌坐到汤川的对面。汤川选的这家小店靠近海边,环境十分清幽,里面放置着车厢式的沙发椅,高靠背的设计极具遮蔽性,很适合私人交谈,离她所住的酒店也很近。
“之前我和朋友来过这里。”汤川稳稳拉开啤酒罐的易拉环,“就是那位长着张老好人脸的刑警,他应该去找过你了吧。”
“您是说草薙先生……”
得知那位警官也在九州,上野不由得吃了一惊。来的路上汤川给了她自己的名片,看到上面帝都大学物理系副教授的头衔,她不禁有些困惑。虽然隐约已经猜到这位学者想要同自己谈些什么,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果然,还是和明石桥的那起案件有关吧——想到这里,她抬起目光。
“那个,汤川教授,您是想和我谈那件案子的事吧?”
汤川轻轻“啊”了一声。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开门见山吧,上野暗暗握紧装着奶茶的陶瓷杯——
“可是我把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啊,其余的,我真的一无所知。”
她故意咬重了“真的”一词的发音。听了她的话,汤川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挑起一边的眉:
“是吗?”
“当然了,因为我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误会了。”
见上野有些生气地瞪着自己,汤川缓缓摇了摇头:“关于那起案件,我不是想向你询问什么,而是要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情况。”
“告诉我?”
可能是这个回答太出乎自己意料,上野不由得一愣。
“事实上,明石桥案件还牵涉到另一起事故。事故发生于五年前,地点就在九州鹿儿岛市。”
浅啜了口手里的啤酒,汤川淡然开始了陈述。
“……火灾事故中的嫌疑人在五年后被杀,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两起案件被联系到了一起。而您,上野千代小姐,也在无意中被卷入了这宗案中案里。”
汤川平淡而冷静的语调在耳边回响着,整个叙述过程中,他没有刻意压低或者抬高音量,但是在上野听来,每个字都像是敲击在自己的心上,听到最后,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明白了。”
上野深吸了口气,片刻的呼吸停顿后,她清了清喉咙:“可是……这件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着急。”
汤川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啤酒罐平放在桌面上。
“举个简单地例子吧,刚刚我在开这罐啤酒的时候,没有泡沫飞溅出来。这是因为我在拉开拉环的同时,将罐体稍微向一侧倾斜。只要掌握好这个角度,就能有效避免泡沫飞溅的状况。”
“但是同样的一罐啤酒,如果我在开之前用力摇晃,就会使里面主要的二氧化碳气体在空气中的溶解减小,那么打开的时候会有很多的气体跑出来,这样就形成了泡沫。”
将手掌覆在易拉罐罐口,汤川循循问道:“如果我再加入一颗薄荷糖呢?”
“薄荷糖?”上野不解地眨了眨眼。
“那样就会……”
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狡黠,汤川双手向外做了个打开的手势——
“砰!”
虽然汤川的声音始终不愠不火,但上野还是被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面前物理学者已然恢复了一贯平板无波的表情。
“这只是一种简单地物理现象。啤酒中的二氧化碳与薄荷糖表面的疏松物质相结合,会产生一种浸透作用,短时间内就会迸发出大量泡沫。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总而言之,”汤川扶了一下眼镜,“在理科实验中,不管是有意无意,任何一个微小的偏差,都会改变最终实验的结果。”
可这和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汤川,年轻的物理系副教授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每个环节的先后顺序,每种仪器的安放位置,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那颗螺丝钉,也许就是影响整个实验成败的关键。”
说到这里,汤川微微一笑:“上野小姐,你想过为什么贵公司要来九州吗?”
“旅行社要去哪里,都是由客户决定的。”上野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我们只是根据客户的意向来制订旅行安排。”
“是吗,那就很奇怪了。”
喝了口啤酒后,汤川在胸前抱起了胳膊。
“据我所知,西村重工历来都是选择欧洲作为旅游度假地。前年是伦敦,去年是荷兰,但这一次,公司高层却把旅游计划安排在了国内。”
“都说了地点是由客户单方面决定的……”
“这个暂且不论。”汤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说到西村重工和贵公司的合作,也是第一次吧。作为东京市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为什么会选择和逐风旅行社合作呢?”
“为什么……”
听了汤川的话,上野的心猛地一跳。老实说,逐风旅行社在东京确实算不上多大规模的旅游公司,能和西村重工这样的企业合作,就连公司里的员工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除了贵公司之外,应该还有许多旅行社可以选择吧。”
“不是的……是佐崎部长……”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上野出声争辩道:“和西村重工的合作,是佐崎部长谈下来的,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是吗——
尽管汤川没有说话,她却清楚地在汤川的目光中看到了这两个字。不知为什么,一和汤川视线相交,她就莫名的觉得心里犯怵。面前的这位教授虽然一直态度平和,可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科学工作者特有的理智与冷静——轻而易举的,就击碎了她所有的信心和防护。
是吗——
能和西村重工达成合作,真的只是因为佐崎部长的个人能力吗……
不自觉的,她的争辩声越来越小。沉默了半晌后,上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抱歉,是我冒昧了。”
汤川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杂糅了几分似是同情又似是审视的复杂。如果草薙在,估计又会抱怨自己这样一个劲的追问方式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
缓缓放下双手,上野觉得双颊依然有些僵硬。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抬起眼角细长的双眼,鼓足勇气,直视着物理学者的眼睛。
“您是在怀疑什么人吗?”
像是对她的问话感到不可思议,汤川摊开双手:“我不是警察,迄今为止,我也并未怀疑过任何一个人。”
“可是,您的那位朋友,不就是警察吗?”
“是啊。”汤川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如果那位刑警大人知道我把侦查中的秘密环节都告诉了你,估计会气得跳脚吧。”
脑海中浮现出草薙跳着脚大声抗议的样子,汤川微微翘起了嘴角。
“那到底是为什么……”上野决定问个清楚,“既然是侦查中的秘密环节,您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有出于自我考虑的判断,但是解释起来稍微有点麻烦。”汤川说着竖起了食指,“所以,还要烦请您为今晚的谈话保密。”
看到汤川的眼底划过的一丝肃然,上野低下了头。陶瓷杯中泛着白色泡沫的奶茶还剩下三分之二,凝视着杯壁上留下的一圈浅浅印痕,上野觉得那印痕像是黏在了自己的心里,缓慢而牢固的额,化成了不可溶解的重重阴影。
“好吧,我答应您。”
“如果今晚的谈话给您造成不快,我再次道歉。”
大概是查觉到自己面露疲倦,汤川站起身,临告辞之际,又像想了什么,转头问道:
“最后多问一句,上野小姐对钟表制作,或者钟表设计,感兴趣吗?”
“钟表?”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换了话题,上野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涉猎过这方面……”
“没关系,我这里有一张展览馆的入场券。”
汤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票券,上野接过来,看到那上面印着“手工钟表展览会”的标题,右下角的地址注明是鹿儿岛市的中心展览馆,时间则是明天下午四点半。
“上野小姐如果有空,还请务必光临。”
望着上野迷惑的神色,汤川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
晚上十点半,沿海一带的山坡多半已浸在茫茫的夜色里。作为以休闲放松为主打的旅游城市,指宿市的市民已经习惯早睡晚起的生活,游客们也大部分入乡随俗,早早就上床进入梦乡。山地上一栋栋富有特色的民宿群中,只有山崎家的一楼里还亮着淡黄色的灯光。
餐厅的光线还算明亮——晃着胳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草薙用左手捏住右肩,使劲揉了揉肩胛上有些僵硬的肌肉,接着把桌上的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
“学长,你不会又想抽烟吧。”
隔着一张樟木桌,岸谷见状小声嘀咕道。
“怎么,你也想管我吗?”
瞪了没眼色的后辈一眼,草薙点着了打火机,没有人在身边提醒禁烟的感觉还真是舒坦啊——想到这里,他不禁仰起头,冲着天花板悠然地吐了口烟圈。
“咳咳。”
不敢把不满再度表现出来,岸谷缩了缩脖子,重新检查起电脑上的报告内容。
虽说是被外派到九州出差,但是根本没时间去顺道游玩,每两天还得把收集到的证据材料整理成文字报告,传给警视厅的专案组。“这些资料间宫股长都会一一过目的哦”一想到草薙学长之前的“威胁”,岸谷更不敢马虎,仔细把报告看了两遍后,才点击了邮箱上的发送键。
“报告发出去啦?”
瞅了眼对面学弟的苦瓜脸,草薙不觉有些好笑。对于岸谷来说,出差也要加班,可能还是新鲜事,但对于他而言,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本来今晚两个人在房间里分析调查情况,没想到查了一会儿资料,岸谷就在旁边嚷嚷着说饿,被岸谷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再加上房间里光线稍嫌昏暗,于是两人索性带上笔记本,到楼下餐厅点了两份套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继续研究明石桥的案子。
“唔,传好了。”
看到页面上显示出“已发送”的字样,岸谷拿起桌上的牛舌饼扔到嘴里,嚼了几口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汤川教授怎么还没回来?”
“我怎么知道。”
草薙一面掸着烟灰,一面不耐烦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十点三十五——
从七点半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草薙皱了皱眉,说起来,吃完晚饭后,汤川就不见了踪影,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啊?
他回忆起晚饭时和汤川的交谈,在那之前,他刚刚接到间宫股长的电话,电话里间宫股长告诉他的信息,让他兴奋不已——
“事情稍微有些进展了。还记得青木姨母寄来的那些照片吗?”
“你是说被裁掉了一半,青木理绘站在灰色楼房前的那张照片?”正在阅读报纸的汤川露出了疑问的眼神。
“就是那张。”
他用力点点头。上次收到青木姨母寄来的相册后,他马上就把照片传真给了东京的技术侦查课,通过全方位的技术复原后,警视厅终于做出了正式的鉴定报告。
“幸亏有那张照片,几个疑点之间断裂的缺口连上了。”一口气灌下桌上的荞麦茶,他还在品味着得到线索的喜悦。
“所以说……”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汤川“唰”的抖了抖报纸,“那栋楼房,到底是什么地方?”
“唔,那栋灰色的大楼——”
他有意拖长了语调:“就是西村重工的办公楼。”
青木的母亲曾经在西村重工的大楼前留下照片——-在得知这个信息后,汤川似乎表现出了一丝惊讶,但随后就陷入到了沉思中。他问汤川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汤川却闭口不答,闷不做声地吃完店家配送的鳗鱼饭后,就匆匆出了门。
“有必要去和某人谈谈。”
对于他的追问,汤川只是简单地解释了这么一句。至于“某人”是谁,汤川却丝毫没有要说清楚的意思。
难道又要一个人去搞什么调查了吗——草薙虽然有点担心,但是多年的相处经验和对汤川的了解告诉他,再纠缠不休的追问也不会有结果,而且汤川这个人,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相佐的话,是绝无可能擅自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
“先不管他了。”把香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草薙抬起头,“小岸,上次让你调查青木和贵经济状况的问题,有什么进展没有?”
自从去过青木和贵的单身公寓后,草薙一直对青木的经济来源抱有怀疑。后来银行方面的辅助调查也显示,尽管压根没有正经工作,但青木和贵在刚到东京的那年,就办理了一张可以透支不少金额的信用卡。
“因为青木和贵的信用卡都是用现金在柜台还款的,所以没法找到款项的来源。”岸谷翻了翻手边的绿皮记录本,“上一次还款记录是半年前,还款地是东京市靠近银座的一家商业银行。”
“东京啊。”草薙吐了口气,“要是青木的姨母没说错的话,青木和贵的生父应该就在东京生活。”
“学长,你想到了什么吗?”岸谷合上笔记本,望向草薙。
“虽然很像八点档的情节……”草薙挠了挠鼻翼,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猜测说出来,“但是我想,青木和贵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就是西村重工里的一员。”
“学长你的意思是……”
“唔,年轻时候犯下了错却没有勇气担当,直到青木的母亲死后,出于负疚心理,才把亲生儿子接回东京抚养,但是自己的儿子却一直不成器,最后还是被人杀害。身为生父的男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回到九州故地重游……”
脑海中推测的情节还没说完,草薙就听到身后响起了啪啪的掌声。
他倏然回过头,发现汤川正好整以暇地斜靠在餐厅的门框上,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推理很精彩嘛。”
“什么啊,太讨厌了。你一直在偷听吗?”
“用偷听这个词未免太难听,这里又不是你的私人空间。”
“怎么,你觉得我的想法很狗血吗?”
早就知道和这个人打嘴仗占不到便宜,虽然觉得有些丢脸,草薙还是挪了挪一旁的椅子。汤川也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推断的基本合理。”
喝了一口岸谷递过来的新沏日本茶后,汤川说了句让草薙大感意外的话。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汤川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基于你的推断,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青木的生父,也就是你猜测在西村重工工作的这个男人,他在五年前的那场火灾事故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五年前……”
草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瞬间,他已经意识到汤川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记得青木的姨母曾经说过,在青木母亲患病期间,那个男人曾经来探望过她。如果……”
“如果。”汤川看了眼草薙,颇为满意地笑了,“如果那个男人来九州的时间和火灾发生的时间重叠,那么他的身份就远不止青木的生父这么单纯了。”
包庇者?共犯?还是主谋?
各种想法和猜测同时涌进大脑里,草薙忽然觉得不仅嘴唇发干,嗓子也干哑得让人极不舒服,他顺手端起汤川刚刚喝过的茶杯,咕咚咕哝将剩下的茶水都灌进了嘴巴里。
汤川皱了下眉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过了半会,他轻声清了清喉咙。
“提醒你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推理成立的话——”
“我明白。”
认真凝视着身边物理学者严肃的脸,草薙点点头,相交的视线中,属于刑警独有的那种敏锐目光变得更加犀利警觉。
“眼下西村重工的某个人,很可能正处在极端的危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