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Act XXXIII ...

  •   雙子宮。

      天仍未亮,天空處於黑暗和光明的邊界,灰濛濛的色澤令一切事物看起來也好像很蒼白無力,連那路過的風也格外冰冷,那在窗戶翻飛的窗簾更帶著一種蒼涼蕭瑟之感,涼意逐漸滲入每一個角落、入侵每一個毛孔,就好像是那一些不小心打翻在織物上的水,無聲地漫延到每一個角落。

      一直坐在床邊的男人突然猛地驚醒過來,一手抓住了微微滑落的毯子,一手撓了一撓那一頭深藍色的長髮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床上看過去,又是一陣深深的失落和無能為力的煩躁。躺在床上的另一個男人無疑和坐在床邊的人有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那截然不同的白皙膚色令他看起來雖然好像是陷入了沉睡那樣,但臉色卻極其差、沒有甚麼血色。

      德弗特洛斯再看了一看仍然昏迷的哥哥,轉過身去就放輕了腳步悄無聲色地走過去把窗子關上,不料身後卻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聲響,微感意外地走了過去牆角的位置,繞過那一面豎立起來的屏風,在一張躺椅前停了下來,壓低了聲線,「吵醒你了?晴天,現在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靠著躺椅的少女有些迷茫地定神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很久,那一身黝黑的膚色令他看上去有幾分野性的魅力、但也輕易令人心生畏懼,而晴天只是把抱住的溫暖柔軟的被子再抱緊了一點,就輕輕地搖了搖頭,端坐在躺椅上就抬起了一雙猶如夕陽一樣美麗的眸子,精緻的臉龐泛起了一抹虛弱而沒有說服力的笑容,「沒關係的,我也想陪伴一下阿斯普洛斯,他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你趁有時間就多休息吧,看你這身體也很快會拖垮了,剛剛才病好又跑來這裡,我可不想到時候再花精力多照顧一個。」

      熟知他脾性的她聞言只是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也明白這不過是他的關心,乖乖地重新躺下就拉起了被子,閉上眼睛之後又有點不放心地再看他一眼補充,「你記得等一下再叫我起床。」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看著她終於再之入睡、沒有安全感地抱緊了懷中的兔子布偶,有幾分無奈地蹙眉,又走到床邊坐下,安靜地看著阿斯普洛斯,終於可以像從前那樣平靜地看著哥哥,只是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看著他,德弗特洛斯的心情可一點也不好。

      當天看著哥哥突如其來地被那個古怪男人所傷、再倒下的畫面可謂永世難忘、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痛,那一刻竟然令他不由得想起了兩年前在教皇廳貫穿哥哥心臟的一幕,但這一次明顯不同,在身體終於奪回控制權、可以重獲自由和移動的時候,他馬上就上前接住了那人倒下的身體,也無暇去分心理會那一個傷了哥哥的混帳,二話不說就燃起小宇宙,卻無法阻止那不斷流走的生命力,就好像是洞口大開那樣、鮮血和生命急促地流走,全然沒有辦法。

      晴天走了過來就哭泣,但她再怎樣哭也改變不了阿斯普洛斯的小宇宙開始衰弱下去的事實,他所做的只是徒勞,要再一次地承受失去哥哥的痛苦,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陌生的女人突然就拉住了崩潰的少女,平靜的悲傷眼眸淡淡地注視著他們,倏忽又拋下了一句——我來。

      她當時好像是這樣說的,晴天奇蹟地止住了眼淚,他也沒有急著去制止,看著女人半跪下來就搭在阿斯普洛斯的肩上,他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也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她不去理會他略為複雜的眼神,口中低聲吟誦著甚麼咒文之類的東西,傷勢好像才有了緩和下來的跡象。

      她見狀只是站了起來就不顧少女的焦急和擔憂強行地帶她離開,他再看了一看,事不宜遲就把哥哥帶回雙子宮,他不是沒有想過回卡農島,只是想到了聖域裡面還有那個叫艾瑞爾的深不可測的少年,等他來得及考慮其他方法之際,就已經回到了聖域,碰巧那個少年卻在雙子宮出現、一副等待多時的模樣,作了一些初步的處理和檢查後,艾瑞爾波瀾不驚地告訴他:這並不是普通的傷口,也許是帶著某種頗強大的詛咒力量,至於阿斯普洛斯甚麼時候可以醒來,那就看他自身的造化了。

      他收拾好東西再出門離去的同時,氣喘吁吁又一臉病容的少女恰好趕了過來,在床邊跪下來就握住了哥哥的手,自此就開始了在這個房間長期逗留的日子,晴天堅持一定要做些事情、一定要守住阿斯普洛斯等他醒過來,德弗特洛斯也沒有多去阻止,只是由著她。

      而阿斯普洛斯已經昏迷了有一個星期。

      德弗特洛斯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平靜地、猶如一尊完美的雕像那樣凝視著自己的雙生兄長,即使現在回想起那一星期前的事情,發現了很多問題,但此刻最重要的還是等哥哥醒回來再作打算……那個刺傷他的男人的真正身分?再加上那個與晴天極其相似的陌生女人,晴天的父母到底是何方神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不過他們的緊張和憤怒也很正常,畢竟對於晴天、哥哥的確是對她做出了一些不可原諒的事情,任何一個做父母的也只是希望保護自己的孩子,因此在那一件事上,他不可以全然責怪他們。

      總之,阿斯普洛斯你快點醒來就好,我們都在等你。

      窗邊鳥鳴的聲音越發清晰,坐了不知有多久的德弗特洛斯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天亮,晴天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朝他說了聲早安就出了房門,她每一頓的飯菜、還有湯藥也是她親手做的,從不假手於人,甚至搬進來了。想到這裡,他不知不覺之間又把視線落在阿斯普洛斯的身上,在心中輕聲地說了一句:所以你再不醒來就糟透了。

      又坐了一會兒,少女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托盤進來,照常是三人份量的,照常是其中一份沒有動的、她自己的那一份則只是吃了幾口而已,那剩下來的、連同哥哥的那一份,就是她那一天的午餐和晚餐,她很憔悴、日漸消瘦,每天看著仍然未醒來的阿斯普洛斯,輕聲低喃著那人的名字。

      而晴天其實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是多麼的……脆弱,但除此以外,她無法做到更多,這樣的堅持已經是她的極限了,也許她早就在兩年前被擊潰了,要不然、要不然……我為甚麼還對這一切感到悲傷而痛苦……看著阿斯普洛斯受傷、被帕蒂塔帶著回到羅德里奧村、剛回來又不顧她的阻攔硬是要到聖域去等候消息,怎料這樣的一等,已經是七天了。

      德弗特洛斯不知道何時安靜地離開了,晴天微微一愣、突然覺得怎麼房間靜悄悄的,才發現房裡只剩下她和他而已,她莫名地有些無措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竟開始害怕那一雙深藍色的眸子突然睜開來看她,慌忙就走到桌子收拾東西,安寧而寂靜的氛圍在這不大的空間漫延,少女全神貫注地認真抹著桌子,栗棕色的長髮傾瀉下來,那在陽光之中的側臉恬靜而柔美。

      此時,那在被子之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眉頭就這樣皺了起來,那睫毛輕輕地搧了一搨,猶勝大海的眸子就看到了慘白的天花板,越看越覺得眼熟才意識到此時自己正身處於雙子宮原本正屬於自己的睡房,一陣劇痛突然在胸口的傷處傳來再擴散開去,不大不小的呻吟聲恰好傳入了晴天的耳中,她微微一僵,愕然地轉過身去,就這樣對上了一雙深藍色的眸子,一時愣住,他也完成沒想到第一眼就看到她,剛想開口之際,卻見她猛地退後了一步、搖了搖頭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床上的男人微微一愣,最終只是收回了那凝滯在唇邊的自嘲笑容,漫不經心地瞥出窗外,見到他醒過來,她就已經嚇得落荒而逃,不過也是當然的,他可是清楚記得自己對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他也深知自己已經毀了一切有可能令她回到他身邊的機會。

      ——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晴天。

      現在回想起來,少女那滿佈恐懼和悲傷的眼神竟然如此,深深地刺痛著他的心,但他們之間不只是這個問題,因為那黑暗的一滴,就令他犯下了那麼多不可原諒的事,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兇,竟然就是卡伊諾斯、晴天的父親,那麼、難道他們之間的相遇,也只是一場被刻意安排好的戲份?不,即使發生了再多的事情,也改變不了他愛她的事實,那怕他已經失去了她的愛。

      我依然不會放手,晴天。

      「哥哥!」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接近,德弗特洛斯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不發一語地看著他,下一秒卻猛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對於突然變得像個孩子那樣任性起來的弟弟,阿斯普洛斯只是慢慢地抬手拍了一拍對方的背,而就在此時,剛好就看到了站在門口感動落淚的少女,她不經意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又飛快地低下頭。

      她果然已經——如果這是你的答案的話,晴天,我對此表示理解,但不代表我會就這樣接受我們的結局,你是我真正的妻子,這一次我會令你從心裡接受我所賦予你的身份。

      晴天站了一會兒就把門關上,好讓他們兩個有獨處的空間和機會,而眼見阿斯普洛斯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好久也沒有回過神來,德弗特洛斯看著他最後只是沉默地斜倚在床上,不由得眉頭一擰,「想她留下來的話就開口,哥哥,這一點也不像你。」

      阿斯普洛斯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剛才的那一聲哥哥,彷彿令以前的誤會和鬥爭住都煙消雲散,再看了看弟弟真摰的眸子,又沉默了一下,才沉聲回答, 「晴天不會想留下來的,坦白說,我竟然還能見到她,倒真令人意外。」

      他那自嘲意味極其明顯的態度令做弟弟的大為擔憂,只是沒有開口言明,而是伸手指了一下那一面屏風,「哥哥,你昏迷了一個星期,這幾天以來,她一直都在那邊過夜。」

      接下來的,已經沒有必要再把一切說得一清二楚,阿斯普洛斯訝異地微微一頓,又合上了眼睛,「等一下讓她過來,我有話要對她說。」

      「可以,只是在這之前,你需要見一下醫生。」

      德弗特洛斯如是說道,只是那受傷了的男人沒有想到自己所見到的是一個比自己還小、和晴天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這個少年的神情很古怪,全然也沒有露出一絲微笑,又不去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觸,又不時把手握成拳極力在壓抑自己的複雜情感,而到了檢查結束,他要離開之際,少年站在門口就回頭看他,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知道你對她做了些甚麼,阿斯普洛斯,但是我今天可以跟你說,無論發生甚麼事情、無論她是誰的也好,我也會一直守護她,不會令她受到任何傷害、甚至令她悲傷落淚的,不是像你那樣的——所作所為。」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平靜地看著那個少年,挑了挑眉就下了逐客令,「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只是阿斯普洛斯沒想到德弗特洛斯在之後帶回來的是晴天要離開聖域回去羅德里奧村的消息,那怕是面對德弗特洛斯,她也不願意多作解釋,只是說了既然阿斯普洛斯已經醒來,她自己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而德弗特洛斯當時更加是很清楚地注意到晴天在說話的時候是沒有看他的眼睛的,證明了她其實也在心虛、也有猶豫。

      她不願意回來,他就去親自拜訪好了。

      就像兩年前他每一次的拜訪,他穿上她總是最愛的黑色長風衣,平静地踏入她的家門,傷口的痛楚也被他暫時忽略。可是這一次並不和以往,當站在花園中的少女看到他之際,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跑到一棵的樹後,打算安静地等他離開。如果換了是從前的話,她早就上前擁抱他,但現在她再也辦不到……

      我不是不再愛你,阿斯普洛斯,可以看到你做回自己,我是由衷地感到高興,只是我找不到……繼續愛著你、和你在一起的方法……

      物是人非。

      兩年前的時候,她會早早就站在家門前等待著,翹首期待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從轉角處走過來,她愛的男人總是很忙,會親自來她的家中是很難得的事,當她看到他之際,四下無人,總忍不住快步上前給他一個擁抱,然後他們會站在花園之中安靜地擁吻……

      就是因為從前太過美好,才顯得現在格外殘酷。

      晴天轉身繞到一棵樹後面,剎那間竟然有一種徹骨的心酸、疲憊和無力感湧上來,她最後還是選擇坐下來,頭輕輕地靠著樹幹,入目所見的就只有粗糙不平的褐色紋路,她抬起指尖輕輕地沿著紋路遊走,似是在跟隨記憶的軌跡回到往昔的日子。

      一樹之隔,彷彿圈出了一小片屬於她的安逸小天地,這裡就只有自己,但是在樹後的另外一個世界則有著那一個她一直深愛、也是深深傷害了她的男人。因為完全沒有勇氣面對,就只能逃避,躲在此處等待他的離開。她屏息靜氣留意著四周的聲響,等著他的腳步聲離開,但是一直就只有悲傷的沉默,而且她這才想到,如果他要悄無聲息靠近她的話,她絕對不可能察覺到。

      阿斯普洛斯沉默一瞬,只是上前在樹的另外一邊坐下來,背靠樹幹,一條腿慵懶地曲了起來,他抬頭仰望和她看著一樣的風景,只是看風景的人現在已經和他形同陌路,而她一直也不曾開口,既沒有趕他離開,也沒有哭泣。他又等了一下,才不著痕跡瞥了一眼少女從樹後露出來的一截裙角,還有她放在地上的手。她的拒絕和逃避再明顯不過,但這不足以令他讓步。

      這一次真的就只能由他作主動。

      「晴天,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也明白的,但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讓你知道。」

      修長溫暖的手輕輕地覆上少女微涼柔軟的小手之際,她好像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他想她的反應絕大部分原因是出於恐懼、緊張、慌亂。至於他,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剎那間錐心之痛從心臟傳來,但是他無暇去思索傷口疼痛起來的原因,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攤開她的手心放下一個小小的盒子,然後又體貼地把自己的手馬上收回來不再碰她。

      晴天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卻沒有想到現實卻是另一回事。阿斯普洛斯清醒後竟然還馬上追出來找她,對她的第一句說話竟然就好像是以往、一切悲劇仍未發生之前的相處,受回憶所牽引的少女回過神來就已經發現自己已經用力地握緊手中的盒子,低頭看了一看,還因為失去他的温暖而感到有些失望。

      但她終究是沒有勇氣,這個盒子裝了甚麼,她不想去知道、也不敢去看。她有點無力地悲傷了眼睛,然後抬頭看了看由樹葉堆疊起來的一小片天空,看上去就如同是她再也觸不到的遙遠幸福,她低頭瞥了一眼,突然覺得握住盒子的手有點不真實,就好像手已經不再是自己的。

      這個小小的盒子太沉重,滿載了那一年之間、作為他未婚妻的幸福而單純的日子,滿載了兩年的痛苦思念,滿載了她曾經對他的失望和擔憂……她雖然單純,但也隱約猜到這盒子是裝了甚麼,越看只越發覺得這盒子滿載的更多是悲傷,突然不敢再多看這東西幾眼。

      「……現在不是時候,阿斯普洛斯,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來,可以嗎……」

      她近乎哀求地回答,顫抖著把盒子放在泥地上,然後伸手推還給他,全程也不曾探頭瞥他一眼。阿斯普洛斯看著地上顯得孤伶伶又可笑的小盒子,他的高傲和自信在她面前好像也變得像是一場毫無意義的鬧劇。對此他沉默地把盒子收回,站起來,轉身盯著阻隔他們的樹,彷彿可以穿透這樹幹看到在另外一端的少女,但那怕她的人離他那麼的近,她的心儼如在光年之外。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保持了完美的沉默,只是竟然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至於她聽著對方的腳步聲,也不曾從樹後走出來看他一眼。阿斯普洛斯逕自走向在轉角處等待多時的德弗特洛斯,僅是搖了搖頭,二話不說就打開異次元頭也不回地離開。

      如此看來,阿斯普洛斯和晴天之間的談話是失敗收場。

      回到雙子宮之後的那一個晚上兄長跟他說了很多話,他從小時候的事說起,兩年半前的事提得最多,彷彿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在乎,幾乎把一切也鉅細無遺告訴他。對於兩年半前那個德爾斐的神諭,阿斯普洛斯始終是不屑的,但是德弗特洛斯聽著,深知其實對方也只不過是因為害怕失去自己辛苦建立的一切,而更多的是……始終走不出被神諭操控和愚弄的困局,反正他不在乎到底誰是凶星。

      畢竟現在終於可以再像小時候一樣,平靜地直視對方的眼睛,痛痛快快地訴說心底話,只是當他終於聽到對方提及有關晴天的部分,不禁是有點擔憂。隱藏在阿斯普洛斯眼中的複雜情緒,德弗特洛斯再清楚不過,那是不知從何言起的苦澀。

      這是一個無眠夜。

      晴天幾乎都沒有睡,害怕一閉上眼睛又夢到那個男人,又夢見他們曾經有多相愛、又夢見他在那一個早上如何傷害她,她捧住一本書坐在床頭,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短暫地睡了一會兒,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有規律的水滴聲吵醒。她穿好衣服走到閣樓一看,看到那一灘水就知道發生甚麼事。

      ……也許她應該可以在阿斯普洛斯來之前把事情弄好吧。

      她小心地搭好梯子,確定應該穩固了,再抬頭看了看屋頂,低頭拍了一拍及膝的裙子,剛想提著工具箱爬上去之際,突然聽到背後一陣腳步聲靠近,驚慌地轉過身去,那個男人的身影逐漸映入眼簾。在離她大約有一米的地方,他這才停下來,先是平静地瞥了一眼屋頂,又看了一看臉色不太好的纖弱少女,一看就知道她昨夜睡得不太好。

      「晴天,你要上去屋頂?」

      「……村裡的工人正好出去了,我見漏水才打算自己修好。」

      「我來吧,晴天。」

      她向來迷迷糊糊的,而且體質又不好,再加上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他都懷疑她會不會爬到一半就一腳踏空掉下來,要不就是爬到上去也修不好屋頂。阿斯普洛斯直接挽起袖子走過來,白皙的手臂健美又強而有力,不知為何,她竟然條件反射地慌忙退後一步,微微低頭避開了他的眼神,「……我去市集買些東西,麻煩你了,阿斯普洛斯……」

      晴天回來的時候帶著很多東西,都是用一大塊布包起來抱在懷中,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瞥他一眼,不經意之間又對上了他的眼神,匆匆走到一旁的桌子放下東西細心地整理。片刻,阿斯普洛斯手上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走到她的身邊微微低下頭表示屋頂都修好他是時候回去了。雖然她昨天是說好了今天會跟他談,但是思及她現在的精神狀態,也許說了她也沒聽進去多少,何況,她可能不想在今天跟他談。

      她聞言後手微微一頓,突然低下頭掰開了一塊Pasteli遞上,聲音小小的,而且客氣得近乎疏離,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剛剛初識的日子。如果他不是有良好的聽力,換了普通人鐵定也聽不懂她在說甚麼,「麻煩到你了,如果不嫌棄,吃些東西才走吧。」

      他以為她不願意讓他留下來。

      坐在對面的少女不時緊張地轉動杯子,如同夕陽一樣美麗的眸子不自覺地躲避他的眼神,寧願低頭觀察茶杯的花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平靜地看著她低著頭拿頭頂去面對他,她那纖細的手指因為緊張而不時交扣在一起、又擰來擰去,卻在坐下之後又不敢說話了。於是他先開口,由他做主導,半開玩笑的揶揄口吻聽上去真的和兩年前那個仍未謀反、很愛逗她的那個人一樣。

      「晴天,你打算一直這樣低著頭不和我說話嗎?脖子就不痠痛?」

      話音剛落,成功令她抬起頭來,只是那一雙漂亮的眸子卻泛起越來越的迷茫和不解,伴隨而來的還有那不斷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微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抬起手來以指腹抹去她的淚水,她徹底愣住,不敢相信這一切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直到他把手收回來也沒有察覺到。

      以眼角再瞥了一眼自己指尖之上少女那溫熱的淚珠,輕輕地捧起了她的臉頰,即使長時間維持著這個動作竟然令傷口莫名開始隱隱作痛,逐漸密集起來的劇痛令他的額角開始滲出汗水,但他依然若無其事、神色自若地往下說道。

      「晴天,我所說的事情你一定是不願意聽的,但在我把話說完之前你那裡也不准去,在聽完之後無論你作了甚麼決定,我也不會阻止你,但我也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她聽到這裡的時候,心裡的不祥感越發強烈,而當她聽清楚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的時候,幾乎就想馬上離開,但她卻一直只能好像著了魔那樣凝望那一雙深藍色的眸子,久久移不開視線。他看著又乖乖坐下、卻明顯有些呆滯的少女,不禁勾了勾嘴角,又挑了挑眉,漫不經心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好像是甚麼也不在乎那樣子。

      「晴天,我一直都清楚記得所有事情,從認定你那一刻開始就記得很清楚——」

      你在黃泉比良坂說你愛我、願意等我;冥王降臨聖域的那一天你向我退婚,說你覺得很累、甚麼也不想管只想安定下來、所以要另嫁他人;第二天的早上你指責我、說我們的分開是最好的選擇,我就強行佔有你、令你成為我的妻子了,之後的事情,我每一件事也記得很清楚,那一段時間你好像除了哭泣和求饒之外就甚麼也不會了。

      「不要說了,甚麼也別說了!?你為甚麼還要提及!?阿斯普洛斯,過去的事情你為甚麼偏偏要……」

      晴天突然很是激動和慌張地搖著頭,完全是一副不想再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那樣逃避,但接著又哽咽地站起來退後一步把自己冰冷的手輕輕地放在胸口,完全是一副自我保護的姿態。她果然還是害怕他,至今也放不下之前的事情,而他不是沒有想到她會害怕他的靠近和接觸,現在她的舉動正正證明了她的恐懼。聰明如他,也自然明白她此番舉動的用意,亦完全看懂了她眼中的憂心、悲傷和恐懼。

      「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晴天,你要對我有信心,還有——我今天想告訴你的只有一件事:你永遠也是我的妻子。」

      從前也好,現在也好,不論方法是甚麼,我都只是想令你成為我真正的妻子,而那方法雖然是成功了、卻是邪惡的而傷害到你,今後即使你想逃避我、拒絕我,也沒有關係,因為這一次我會令你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妻子,再一次完全地回到我的身邊。

      他這是……甚麼意思……他到底……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看著她混亂和迷茫的表情,淡淡地笑了起來,放開了她的手,把一個小巧而不起眼的盒子打了開來,遞到晴天面前。盒中正是那失蹤多時的訂婚戒指和結婚戒指,他一直也有好好保留,沒想到現在就是那送出去的時機。

      「我知道現在的你很難再接受任何戒指,但我會給你時間重新戴上去,我希望那是婚戒。」

      給我一個答案,晴天,好讓我知道怎樣才可以令你更快地回到我的身邊,這一次,我會守護你,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的,那一個叫艾瑞爾的少年明顯對你有意思,所以、晴天,你的心一定要再次回來,我的耐性可不多。

      「我……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她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苦澀地低聲說了這樣的一句,天知道她多麼想一口答應,但不知道為何,她從口中溢出的就只有這樣的一句。雖然無可奈何,卻又真的是只能歸咎於現實的殘酷。

      我明明想告訴你,我還很愛你,我很害怕你會再一次地離開我。還想告訴你,只要你活著就好,那些不願意再次回憶的日子,就讓時間把它沖淡,我們還可以擁有幸福的,這一次我一定要令你幸福,阿斯普洛斯。

      但我全部都說不出口,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杳馬是把你的人生玩弄了的人,為甚麼你還要選擇我,即使你恨我也沒有關係的,因為——畢竟杳馬和你變成這樣子也脫不了關係。你在想甚麼,我完全不明白,而且之前被你佔有的那段日子……

      少女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眼簾,縱然已經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聽到她的決定的時候,他的心裡還是很不舒服,雖然如此,他依然滿不在乎地一笑算是默許了,只是沒想到他突然就把話題轉移,而且還是直接揭開回憶的傷疤。

      「兩年前的事,你聽說了多少?」

      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起兩年前的事情,晴天突然緊張地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在這個聰明的男人面前,自己糟糕的謊言可瞞不過他,只好避開了他的視線點頭。既然下定決心要好好談一談的話,也許就不應該再有隱瞞。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接下來有些事情我要告訴你。我一直也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想必是很美好光輝的形象吧,直到前不久你才對我有點改觀。但是,晴天,我從來都知道我一直也是我,為了自己所求,惡魔也好,聖人也好,我都可以變成這樣的人,非善非惡,所以我想是時候讓你知道這一點。」

      話音剛落,阿斯普洛斯習慣性地把放在桌子中間的一小碟甜點零食往晴天的方向推了一推,他很清楚每當他長篇大論的時候,最好是給她可以邊吃邊聽,要不然她的注意力可會跑掉的。

      「兩年半前,德爾斐的祭司是我殺害的,亡靈競技場的封印也是我撕掉的,那時候我也曾打算除去德弗特洛斯,至於教皇廳的暗殺劇,我想我就不再多說了。我告訴你這些事情,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一直愛著的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那怕你厭惡我、憎恨我、害怕我,我都會一直把你當作妻子。」

      少女微微抬頭瞥他一眼,沒有說甚麼,僅是沉默地咬著手中的Pasteli,看似在聽他的說話,又看似在發愣,被風捲起的栗棕色長髮半掩她臉上的表情,甚至連此刻的他,也罕有地看不透她此刻心裡的想法。

      每當她安靜沉默之際,不是在發愣,就是因為複雜得說不出任何話來,雖然明知道他接下來要告訴她的事,她絕對會震驚得不能言語,而且說不定打算不再理會他,但是這一件事,她有知道的權利。

      「我在那些神諭中看到了身穿冥衣的我和身穿黃金聖衣的弟弟對決時的情景,還有……我強佔你的未來。」

      她聞言依然沒有說話,抬手輕輕地拍掉手上的食物碎屑,突然抬頭看著天空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那如幻覺一樣的淚珠滑過臉頰。夕陽褪去,黑夜降臨她的眼眸,眼神黯淡的少女静静地看著他,好像已經對他失望得說不出話來。他見狀僅是為她重新倒了一杯熱茶,然後終於放下了戒指。

      「無論你怎樣決定,這些都是屬於你的,晴天。」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站起來,看了看依然一動也不動的她,深知她應該是要再消化一下這些複雜混亂的事情,也不再多說就轉身。她完全沒有哭泣,甚至連半句指責也沒有,她的呼吸依舊很輕很輕,彷彿又變回那時候在魔宮痛苦地和他為伴的那個女孩,但他的落寞永遠不會表露出來,只會留給她一個高傲的背影。

      他真的是打算就這樣離開。

      她的眼眸微一凝滯,反應過來之際已經站起來,她確信他是聽到椅子倒在地上的聲音,可是他依然沒有回頭、也不曾停下腳步。晴天抬手擦了擦眼睛,趕在他離開之前,深呼吸一口氣就喊住了他。

      「我也有事情要告訴你,阿斯普洛斯。」

      她試探地踏前了一步,他卻沒有回過頭來,於是她又小小地踏前了一步,聲音很輕很輕,似是在猶豫應不應該要這樣說才好,充滿了各種的不確定和不安,「我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一直在想可以為你做甚麼,怎麼才可以令你快樂,但我甚麼也做不到……你是誰又有甚麼所謂?凶星也好、雙子座黃金聖鬥士也好、甚麼善惡也好……我始終放不下你、就是愛你……」

      他這才轉身,剛好看到晴天遲疑著應不應該繼續上前,眼見他已經看著她了,她才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上前,那個深藍色長髮的男人依然站在原地,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說話似的,直到她怯怯地來到他的面前,他的指尖好像微微動了一動,但表情依然波瀾不驚。

      「我就是愛著這樣的你,阿斯普洛斯,你之前所做的事,我是還沒完全明白,而且現在還無法徹底地原諒你,但是我對你的愛,從你認定我的那一刻開始,我想我就一直愛著你。」

      話音剛落,少女抬手主動抱住了他,剎那間,那一種疼痛再度襲來,阿斯普洛斯心裡隱約已經猜出個大概,但還是輕輕地擁她入懷。直到她感覺到他身上滴落的冷汗,因為擔憂而不得不把他拉到屋子去讓他先睡一會兒。

      難得的安寧平靜的時刻。

      一張薄薄的毛毯輕輕地蓋在少女的身上,看著終於疲累不已的女兒就這樣在這個不久之前還一再侵犯她的男人身邊睡著了,帕蒂塔不禁心疼地以指梳理她的長髮,「她這樣子不就代表了選擇原諒和重新回到他身邊,真是心軟……也陷得太深了……他有甚麼好,晴天?」

      「但我不覺得他配得上她的愛,玷污了我的女兒還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出這一番說話,臉皮還真厚,是我給他的教訓太輕了嗎?」杳馬咧嘴一笑,瞥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就把帽子脫下來掛在床架上,摸了一摸少女的頭,「這丫頭真是讓人不省心,只怕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也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情。」

      話音剛落,他看到他的妻子苦笑了一下,溫柔卻透著作為一個母親獨有的擔憂眼神就落在她的身上,輕聲開口,「你會一直看著她吧,她還有天馬。」

      男人只是重新拿起帽子戴上,走到她的身邊漫不經心地把玩她的長髮,「當然,天馬那小子可是要繼續成長,至於晴天,不論是這個男人,還是那些黑暗的力量,也沒有機會去傷害她了。」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從封印之地一回來就收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個消息,他的女兒被人強行——他知道在聖域一別之後,阿斯普洛斯一定會按捺不住就把晴天帶到魔宮去,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其他的事先可是此料不及,那個男人對她的佔有慾和執著已經超出他所想像的,因此當時仍身處那古老邪惡力量的封印之地的他當下就沒耐性繼續監視下去,滿腔無從發洩的怒火就抓住了一個在該地的可憐炮灰探子就帶了回去。

      之後發生的事情,誰也很清楚。

      而且也可以順道警告一下那黑暗的力量,這一段時間,他們應該不會再來了、暫時。

      帕蒂塔沒好氣地拍掉了他的手,他露出了一副受傷的表情後紳士地把手臂遞到她面前、好讓她借力起來,女人依依不捨地看了女兒最後一眼,離去之前,聲音淡淡的卻還是極其不放心。
      「對啊,這一段時間就暫時休息一下,不久之後,絕對會有一場惡戰。」

      阿斯普洛斯這樣一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橘紅的夕陽餘暉斜照進來,柔和的色澤看起來是如此溫暖,想起了甚麼的他忍不住微笑起來,眼角的餘光就這樣瞥見了那伏在床邊熟睡的少女,不知不覺之間就靠近了她。

      她那毫無防備的恬靜睡顏還是和從前一樣美好,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之前才可以肆無忌憚地折磨她。

      她掉了多少眼淚。

      身上還有多少傷痕。

      輕輕地在少女的臉頰上游移,最後卻停留在她的唇上,少女的唇瓣在夕陽之下彷彿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嬌嫩粉色,只是他感受到的還有一種莫名的錐心之痛,他馬上就明白到那時間之神對他幹了甚麼。

      *

      自從那一天起,至少……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像也一點一點回到了從前,她幾乎每天也會去雙子宮看他,只是從來不曾留下來過夜,直到一天晚上的時候。迷離的月色籠罩在大地之上,一切的事物好像溫柔了不少,晚餐結束後,德弗特洛斯借口很是不耐煩地說這幾天一直也要照顧受傷昏迷的阿斯普洛斯已經累得要死,今晚他去休息了,所以——

      哥哥就拜託你了,晴天。

      少女愣愣地看著某個男人頭也不回灑脫無比地就拋下一句把門關上,直到她意識到房中安靜了不少、那一扇門也沒有再打開的跡象,才醒覺到自己今晚是要和阿斯普洛斯獨處了。事隔兩年,和已經回復理智的他再次共處一室,並不像之前黑化了後的瘋狂偏執,而是一個真正回來了的他。

      她的心不由得砰砰地跳了起來,站在房間的中心都不知道應該是說自己累了、乾脆躲到屏風後面的躺椅躲一個晚上,還是去阿斯普洛斯身邊照顧他比較好。

      應該怎麼辦……

      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坐在床上看書的男人突然就合上書,直接掀起被子就要下床,這一個舉動無疑是嚇倒她了,她當下就甚麼顧慮也不管就跑到他身邊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意圖按住他。
      「阿斯普洛斯!?你要去哪裡?你現在還有傷在身的!」

      她那滿是焦急和憂慮的眼神就這樣輕易地被他捕捉,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然後嘴角一勾就繼續下床,而她根本就不能阻止他。

      「我只是去洗澡而已。」

      話音剛落,不無意外地看見她紅著臉就退後了一步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她不安地怯怯抬眸小心看他,張了張嘴又納悶地閉上。他罕有地沒有去顧及她,而是逕自就打算了櫃子拿出了換洗的衣服和毛巾,因為這個時候,不論是誰也好,也暫時沒有開口的權利。

      阿斯普洛斯很清楚地知道現在的她根本就還沒完全做好心理準備,貿然讓她要和他自己獨處,絕對把她逼得不知所措,之前的那一段日子給她的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她不可能那麼快就回復過來,現在他就只能等待,給她時間和空間慢慢地再次接受他。

      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自己會承擔所有的後果,雖然心裡依然會痛,她不再對他展露甜美可愛的笑容、害怕他、抗拒他的接觸——再渴望擁抱她,現在也絕對不可以。他再次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強忍著再去看她的衝動,一邊想著弟弟的出發點和心意雖然是好,可惜不太管用,一邊就加快了腳步走進浴室。

      晴天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的身影快要消失於那逐漸關上的門之中,慌忙就上前伸手接住了門,他面色一沉就想要說她怎麼那麼魯莽、萬一夾傷了手怎麼辦,但隱忍了一下硬是把怒氣壓下去就斜睨她。

      少女眼見他內心的不悅此刻全部也放在面上了,男人微微抿著唇就居高臨下地打量自己,不禁有些害怕起來,可是還是一咬牙就決定豁出去了拉住了他的手臂,「你的傷口不能沾水,萬一……」

      「我不是第一次受傷了,這些事情我自然知道,也很清楚怎樣處理,好了,你去休息吧。」

      對啊,從他在聖域開始訓練的那一刻開始,直到他成為黃金聖鬥士,他的生活本就難以免除受傷的機會,而他當然也知道怎樣照顧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她、完全不需要……但是、但是還是很不甘心、很不安……

      她猛地抬起頭來,定定地盯著在她面前已經徹底地關上了的門,深呼吸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終於推開了門,還沒看清裡面就喊了出來,「我幫你擦身!」

      剛好在腰間圍上了毛巾的男人愣了一下,看著面紅尷尬的少女轉過身去就把打關上、好像也打算不走了,低低地笑了出聲,就在她把門關好、重新轉過來的時候,一手就按在門上俯身湊近了她,她顯然也沒有想到他突然這樣快速地走了過來,一下子就因為緊張而把脊背貼在門板上,腦中一片空白。

      那俊美的臉上泛起了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嘴角上揚的弧度也是如此完美無暇而令人著迷,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就這樣輕輕在她耳邊響起,「我不需要你勉強,晴天,出去。」

      你明明還在潛意識之中害怕我的觸碰,要不然的話,和我相處的時候,你就不會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而現在的你要和我一起留在浴室之中,只怕令你更加難受。

      他不著痕跡地回頭瞥了一眼,那浴池的水是多麼平靜,只是那一天在水中卻又可以如此的瘋狂,那被他按壓在池邊玩弄的少女是脆弱而無助的,卻又、卻又……美好得令人欲罷不能。把手收回來直起身來的同時,迫令自己不可以再去多想了,為了令她知難而退,又故意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再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

      「不過,如果你硬是要幫我擦身,我倒是不介意的,只要你別害怕有甚麼突發事情出現的話。」

      那曖昧又引人暇想的意有所指的說話成功令她僵住,她只能出神地直視那一雙泛起了點點異樣情愫的深藍色眼眸,又眨了一眨那夕陽一樣漂亮的眼睛,踮起腳尖就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貼在他的臉頰。

      「……以前的、那些事情的確令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是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妻子嗎?那麼我幫你一下也很正常……」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頰上的兩抹紅暈也越發明顯,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垂,那長而卷曲的睫毛輕輕地搧動,亦難掩她眼中的緊張、羞澀和細微的恐懼。

      阿斯普洛斯當下就明白晴天是在證明給他看,她在努力、在努力克服過去和他重新再來,她真的還如此深愛他。就此看來,反而是他顧慮太多了。妻子……從她口中聽到了這個名詞原來感覺是那麼好的,不再是他單方面地執著堅持,她也開始學著接受了。

      「好吧,晴天,只是你別哭著跑出去。」

      男人挑了挑眉,輕輕地吻上她的臉頰,就放開了她在河浴池旁邊的躺椅上坐下來,似笑非笑地凝望她。在這水氣彌漫的空間之中,她竟然覺得自己的臉頰好像越來越熱、彷彿快要燃燒起來似的,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腦溢血的少女慌忙地搖了搖頭,拿了一個盆子和毛巾就在浴池旁邊打水,就往他身邊走去,坐了下來。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決定是錯得離譜,少女這一身純白的及踝長裙的領口很低、很寬鬆,而她又坐得那麼近,從他的角度簡直是一覽無遺,而且她剛才打水的時候,身上也不小心地沾濕了幾處地方,若隱若現的、分外誘人。

      他維持著一副平靜的表情閉上了眼睛,卻還是平伏不了那一顆躁動的心,因為閉上了眼睛,就更加清晰地感覺到她拿著毛巾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游移,少女輕淺平穩的呼吸不時也拂過他,還有她那涼涼的栗棕色髮絲,而她又是那麼認真而輕柔地擦拭著他的身體。

      晴天的手在此時不禁微微一頓,明顯感覺到他的肌肉越來越繃緊,卻又不知道為甚麼,又以為是自己太用力了,只好再放輕了力度,一直地往下移到他的腰眼位置,而她覺得他可能是這一段日子一直也太辛苦忙於聖戰的事情,想了一想就決定放下濕毛巾。

      也許給他按摩一下會令他放鬆吧。

      少女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腰背之間按著,卻沒想到那恰到好處的力度竟是如何令人舒服——傷口卻突然好像之前那麼詭異地發熱、發痛,這一次更加裂了開來。雖然是早就知道只要晴天還在他身邊、只要她和他有任何身體接觸的話,這傷口就一定會出現異樣,但是他不會因而就此放手的。

      有夠惡趣味的,那一個惡魔,但這一種程度的痛楚,也太小看他吧。

      「阿斯普洛斯……你覺得怎樣?阿斯普洛斯?」

      很久沒有得到回應的少女不禁覺得有點奇怪,而且他一直也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也不動的表現令她疑惑起來,當她看到他背上出現了越來越密集的汗珠之際,終於決定走到他面前一看,當下大驚失色。

      那鮮血緩緩沿著白色的繃帶滲出來,好像沒有止住的跡象,她顧不得那麼多,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他的繃帶,看到那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傷口、幾乎快要哭出來,但還是強忍了淚水替他把傷口處理一次再重新包紮好,而男人一直也一聲不吭,直到她好不容易完成了手上的工作,跪在他面前就低下頭去掉眼淚,他俯首看著暗自難過的少女,嘆了一口氣就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出去在床上坐下。

      「你哭甚麼?又不是你受傷了;受傷的人可是我、而不是你,你哭成這樣子有甚麼用?還是你很想我哭給你看?」

      晴天聽到他這樣說終於忍不住破涕為笑,笑著就抹去臉上那些糟糕的淚水,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她那小小的手包裹起來,溫柔婉約的笑容就這樣在她臉上浮現,而她那另一隻手則撫上了他的臉頰,「對不起,阿斯普洛斯,我甚麼也幫不了你……」

      少女那極其好聽又軟糯甜美的嗓音,還有她那放在他臉上、和握住他的手的觸感,無疑令他幾乎就想擁她入懷,只是那傷口卻一直在痛,好像是在提醒他要和她保持距離那樣、不可以靠近她。

      那又如何?他這樣想,她是他的妻子,他為甚麼沒有權利去擁抱她?不過是受一點痛楚而已。
      他佯裝沒事那樣輕吻她,對她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只是沒想到接下來還有更加糟糕的事情等著他。

      晴天因為見他的傷口好像有惡化起來的跡象,所以也勸他盡早休息,其他的事情明天再算,又臉紅地看了一下他仍然圍在腰間的毛巾,拿著他的褲子不知應不應該遞給他才好,一方面又擔心他會再次牽扯到傷口,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一個晚上也是這樣子。

      「把我的衣服放在床頭櫃好了,明天我起來後再換。」

      阿斯普洛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猶豫,上了床後就直接把被子蓋到腰間,在她仍然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把毛巾退了下來放在一旁,少女愕然地看著他,幾乎不敢想像那被單之下的男人是怎樣的狀況,一時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視線就這樣在房中游移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然後一樣東西就這樣吸引了她。

      他只見她突然站起來就走向一個櫃子,伸手不知道拿了些甚麼,回到他身邊之後,又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開口,「那個……我幫你梳理一下頭髮……你再睡吧……」

      她明顯只是想打破這一種尷尬的氣氛才提出來的,只是方法絕對錯了,如果他真的答應了,她絕對會更加羞赧。思及到自己現在的狀況,他搖了搖頭,合上眼睛就直接用行動表示他現在累了要休息,她怔怔地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之下再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才轉身去準備就寢。

      房中的壁燈和蠟燭全部都熄滅了。

      夜深。

      好不容易才入睡的男人突然眉頭一皺、驟然從夢中驚醒過來,倏忽就在這一片黑人之中睜開了眼睛,頭痛不已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額頭,觸手之處就是一片滾燙,而這一種混身肌肉痠痛、又乏力的感覺當下就令他明白過來了。

      他竟然發燒了。

      現在都甚麼時候了,偏偏在這三更半夜才發現自己好死不死在此時才發燒了,最糟糕的是,除了受傷之外,他從來可是很少會生病的,上一次病成這樣子都不記得是甚麼時候了……雖然他現在病得有點頭昏腦脹的,但他也完全肯定自己病成這樣子大有□□又是跟那個惡魔之前給他的一劍有關。

      等他好起來之後,他一定不會放過那個惡魔的,即使他是晴天的父親也好。

      在床上撐起來,他先是坐在床邊揉了揉額角,深藍色的長髮有些凌亂地披散下來,坐了不知多久,才抓起了那放在一旁的外袍披上,他只是去倒杯水而已,很快就回來,然後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

      只是當他把手撐在床頭櫃上起來的時候,不經意之間就把一個東西掃下來了,那一把梳子雖然比較小,但當它落到地上的時候,聲音還是格外的清晰而引人注意,畢竟夜裡萬籟俱寂,隨時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也清楚得掀動人的神經、令人驚醒過來。

      但現在阿斯普洛斯真的沒有這個心情地撿回東西、甚至是想太多,而當他打算走去窗邊的小圓桌拿水的時候,被落地的梳子吵醒了的少女連外衣也來不及披上、就急忙這樣穿著睡裙去看,結果就在這半昏暗的環境之中,看出了他好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她當下就走了過去,握住他的手的時候幾乎愣住了,把他帶回到床邊的時候,把床頭櫃的蠟燭燃點起來,看清楚了他的臉色,再以手探了一探他臉上的溫度,憑著自己多年來的經驗就肯定了一件事。

      他突然發燒了,還病得不輕的樣子。

      「阿斯普洛斯,你覺得怎樣?」

      倒了一杯水再加上藥小心翼翼地讓他喝下去,坐在床邊的少女蹙眉就再伸手放在他的額頭之上去探了一探他的溫度。怎麼……溫度怎麼好像那麼高……

      慌忙打了一盆水出來,就小心翼翼地以濕毛巾擦拭著他的身體,坐在床邊的少女極其擔心而專注,一直微微俯身地替他擦身,他這才覺得好像好了一點,而朦朧之間就只見到她坐在面前,還那麼的近,少女淡淡的幽香縈迴在附近,不知不覺之間就抬手握住了她那落在他鎖骨的手。
      她的體溫一向偏低,冰肌玉骨,對於一個高燒的人而言,摸上去好像令他舒服了不少,而且她那單薄的睡衣的觸感又滑膩如絲——總之少女的整個人也是涼涼的。

      深藍色的眸子在此刻好像沒有了平日的清亮和冷靜,他定定地注視著她、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放,表情彷彿沒有那麼痛苦,晴天這才好像想到甚麼,試著把手抽回,也沒有辦法,臉色微紅,那空出來的手就這樣撐在他的身側朝他俯身。

      少女柔軟微涼的唇瓣落到他的額頭之上,一陣清涼的感覺好像在那麼一刻擴散開來,她看著他終於沉沉睡了過去,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躺下來,輕輕地環抱住他。他的身體還是和以前那樣的結實有力,只是體溫高了不少,她把那毛巾抽了出來,依照抱住他,卻不時替他擦身。

      那一刻,真的好像就這樣忘記了從前所有不快的事情。

      我還愛你、我還擔心你的,阿斯普洛斯,也許……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到從前那樣子……

      *

      早上一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最愛的那個人就在自己的身邊,原本平凡普通的早上也會變得極其美好。

      那個男人睡得極其安穩,睜開了眼睛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又仔細地替他整理好被子,動作緩慢而輕柔地伸手靠近,生怕驚醒到他似的,輕輕地撫過他的鬢髮,猶豫了一下,滿懷愛意和柔情的一個輕吻悄然落到他的額上,她的臉上泛起了一抹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溫柔笑容,就這樣安靜地凝望他。

      甚麼霸氣、高傲、狂妄,現在也只不過是一個熟睡了的男人而已,完全看不出他是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一個人。

      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觸動了,那一種極其溫柔和溫暖的感覺好像是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之中,那樣的眷戀而令人沉醉,情不自禁地抬手輕輕地勾勒他那俊美非凡的輪廓,低聲呢喃,在唇齒之間溢出的說話如此溫柔繾綣。

      「阿斯普洛斯……」

      不過是輕聲唸出他的名字,卻猶如是訴說著此生最動人的情話,簡單的一個字也被她唸得……那些音節也變得百轉千回而洋溢著令百煉鋼也成繞指柔的情感。沒有了以往的隔膜和悲傷痛苦,那美麗的眼眸終於可以像從前那樣,眼裡只有他一人、她看到她的整個世界。

      在他醒來之前先給他把藥和早餐煮好吧。

      雖然她是這樣決定了,卻又突然有點不捨得那麼早就離開他的身邊,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把那散開的裙擺慢慢地收回來,剛背著他、腳尖剛觸碰到地上之際,不料下一秒就有一雙手臂從後環住她的腰肢。

      「現在還那麼早,你要去哪裡?晴天。」

      微微沙啞的低沉聲音貼近她的耳邊響了起來,男人的深藍色長髮有大半傾瀉到她的身上,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挪動了一下,試圖掙脫開來,他當下彷彿有幾分不悅地收緊了力度。

      ——他自己早就醒來了。不過這沒必要讓她知道。

      「去給你把藥和早餐都弄好……」

      「不用那麼急,晚點才弄也可以的。」

      「怎麼可以這樣子!早餐也好、藥也好!一定要按時……服用的……」

      晴天聽到他這樣滿不在乎的說話當下就有些不高興了,他怎麼可以這樣不珍惜自己的身體,現在還是有傷在身的、昨天晚上還發燒了,他到底是怎樣照顧自己的——想到這一點的同時,隨即又馬上轉身去面對他,但當她看清了他之後,才猛地想起了一件被她遺忘了的事情,逐漸變得底氣不足,越來越小聲、越來越小聲。

      少女終於低下了頭。

      「晴天,最後的一句我沒有聽清楚,再說一次?」

      他沒有逼著她把頭抬起來,而是以指尖輕輕地在她的髮絲之間游移,隱約可見那被栗棕色的長髮半遮掩著的雪白肌膚,微微瞇起了眼睛,與此同時,一個輕吻就落到她的髮絲之上,他的嘴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再微微上揚了。

      當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如此的接近的時候,一個慌亂就緊張地抬起了頭,伸手往床邊那放著衣服的地方探過去,摸索到衣料的時候馬上抓起來塞入他懷中,「……先穿上衣服再說!你會著涼的!」

      少女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微微閉起來,就是不去看他,因為她就在剛才突然想起現在的他根本就是沒有、沒有穿衣服的!昨晚——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再三確定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還在甚麼的,而這一個舉動無疑是令他很自然地眉頭一皺,不知應該是先對她的後知後覺的遲鈍而感到無奈、還是為她的疏離防範而慨嘆。

      所以說她的反應和表現有時候真的是很奇怪,不過他現在可以絕對肯定她這是害羞了,這姑娘從、從剛認識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一向也很容易害羞,這一點她一直也沒有變,特別是在他面前就更容易變得羞澀了。

      把剛剛被她塞入自己懷中的衣服放下來,抬手就拉住她、少女仍然沒反應過來,呆呆地被他拉入懷中的同時,就已經潛意識地把手環住他的頸項,然後晴天又馬上後悔了。

      男人的心跳很清晰、強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有規律地跳動著,和她那開始紊亂加速的心跳很不一樣,他從來都是那樣的沉著冷靜,甚至連跟她開玩笑的時候,也是面不改色、嘴角的弧度也是似笑非笑的如此迷人。

      有時候真的猜不出他到底在想甚麼。

      也許……也許……他不會是想……

      他慢慢地向她俯首湊近,氣息開始糾纏在一起,那深藍色的長髮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滑落到她身上,她突然懊悔自己怎麼穿著一件那麼單薄的睡裙,在他面前簡直變得形同虛設,就好像現在是和他坦、坦誠相見那樣……

      他只差一點點就吻上了她的唇,但還是在少女的唇瓣前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溫和又完美,簡直就像兩年前的那個人一樣。

      「看到我沒有吻你就很驚訝嗎?」

      「才不是……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跟你說了!」

      看著少女再一次地臉紅耳赤地落荒而逃,阿斯普洛斯看著那一扇關上的門好久,終於笑出聲來,才慢條斯理地拿起衣服穿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