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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Act XV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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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
少年默默低著頭走路,踩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被四周來自人群的吵雜聲、嘻笑聲、叱喝聲所淹沒,他一直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半舊袋子,直到走到轉角處的時候,孩童清脆的嘻笑傳入了耳中,他有些失神地抬起頭來,湛藍的眼眸怔怔地看著那幾個玩樂的孩子,他們臉上洋溢的純真和快樂很輕易地感染到身邊的所有人,只是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眼中的落寞慢慢地加深,接著就繼續孤獨地穿梭於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一頭金色的長髮看上去也黯淡了幾分。
自從天馬也離開之後,他的生活也變得比以前單調、乏味……又可怕,與日俱增的深深孤寂幾乎要令他窒息,每天除了在孤兒院、教堂、郊區奔走之外,他的生命裡面就不知道剩下甚麼了,畢竟最重視的人全部都離開自己,先是晴天,然後是薩莎,最後是天馬,如果連畫畫也徹底失去了,自己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亞倫有些恍神地走回孤兒院,下一秒,猛地回過神來、停下了腳步,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藍色的眼眸盡是一片不可置信,午間的明媚陽光溫暖而清晰地勾勒出四周景物的線條,鍍上一層淡淡的柔光,猶如一幅美好得出自著名畫家筆下的作品,一所矮小比較殘舊的建築立在小路的盡頭,點點的疏落影子在地上舞動。
站在孤兒院門前的少女瘦削得很,看來和他的年紀差不多,栗棕色的長髮垂落在一襲明顯是喪服的黑色裙子上,美麗的臉龐有一片幾乎隱藏在寬大的黑色寬邊帽子之下,她微微抬起頭來,他終於可以看清了那被一小片黑色紗網半遮掩起來的臉,她的肌膚蒼白而沒有血色,病懨懨的樣子看來隨時就會暈倒。
他愣愣地盯著眼前的少女好一會兒,手上的畫冊輕聲跌落地上,眼前人的容貌終於和記憶中的小小女孩子開始重疊起來,一個名字就再自然不過地脫口而出。
「……晴、晴天!?」
一縷清風溫柔地捲起她的裙擺,拂過那黑色的紗網,揭起那一些努力隱藏在底下的悲傷,她的眼神看來凝聚在最悲傷的時刻,良久,她終於抬手輕輕地理了一理自己的長髮,然後露出了一抹安靜而無力的微笑,迎風上前撿起了畫冊,小心翼翼地拍掉了沾上的灰塵就遞了過去還給它的主人,聲音很輕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到的沙啞,好像是曾經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場似的。
「很久沒見了,亞倫。」
晴天淡淡地一笑,一如當年他們四個還在一起過著平靜又溫馨的日子的時候,金髮少年有些失神地接過,不自覺地抱緊了畫冊,回過神來,混混噩噩地招呼晴天進去,和久別重逢的少女在一個小偏廳相對而坐,她的臉龐如此清晰地映入眼簾,令他禁不住就開始去打量她,只覺得晴天好像有那裡不同了,除了是比記憶中的女孩美麗多了,更加多的是,以前從來沒有的悲傷深深地把她的靈魂籠罩起來,就算她一直是面帶微笑地看著闊別多年的好友,敏感的他還是發現了那一抹揮之不去的憂傷。
曾幾何時,她也變得和自己一樣的悲傷了,昔日那怕是生病,她的笑容也是充滿色彩的,而現在只餘下灰暗的色調……看起來就像是活在黑白素描裡面的少女,她的世界也和自己一樣開始失去色彩了嗎……是和那一身喪服有關嗎……
把那一句「你這些年來還好嗎?過得怎麼樣?」默默吞回去,也許是深感同病相憐,帶著一絲複雜情緒的亞倫的聲音很低,愣愣地望住她,心中滿是不忍。
「……晴天,你……發生甚麼事了?你看起來很悲傷。」
悲傷深入骨髓,她的整個人看來也是蒼白而單調,活在一道灰色的陰影之下,陽光再也溫暖不了她的心房,她的靈魂已經被囚禁在一個再沒有幸福和希望的世界,或者可以說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地關在裡面不願面對殘酷的現實。
少女只是微笑,清澈的淚水緩緩沿著臉頰流下來,唇邊的溫柔笑容一直也沒有退減,她低頭溫柔地看著手上的金色戒指,擁有夕陽色澤的眼眸一片繾綣深情,抬手就輕輕地吻了一吻那戒指,彷彿依然可以感覺到當天替她戴上戒指的那個人的體溫。
原來自己的悲傷和思念真的有那麼明顯嗎……這樣也好……遠離了聖域,沒有勇氣去看他的墳墓的她終於可以明目張膽地悼念和記掛他,為他披上一身沉實的黑色喪服,以這一種姿態來記住他的存在。
那一天從杳馬口中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真相,無疑是刺激了她,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更加重要的是令她下定了決心,再怎樣渺小也好,她也應該要做一些事情為了將來的聖戰作出準備。
阿斯普洛斯……他的名字在心中默默地溫柔縈迴了一會兒,猶如清風拂過平靜的湖面,帶動起淡淡的漣漪,她本來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很平靜地接受他已經離開的事實,但原來她根本就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自從她踏上大篷車、踏上了這一條出遊的道路,夜裡的時候,淚水就伴隨心中抑壓多時的感情缺堤似的崩塌。
始終是很想他……總以為離開希臘那一個傷心地就可以減輕對阿斯普洛斯的思念和心裡的痛苦,其實卻不然,為甚麼他就不能好好活著呢……與摯愛的親人朋友分隔異地也尚且痛苦,何況是生與死的阻隔……即使她想他了,寫再多的信,也沒有辦法送到他手中,只可以每天痛徹心扉地活著。
亞倫的問題差點就令她一個激動地不顧一切懇求他讓阿斯普洛斯復活,但最後一絲僅存的理智拉回了她,她不可以那麼的自私,即使眼前的好友是將來的冥王也好,亞倫覺醒成冥王本來就是另一件悲傷的事情,她不可以再這樣去傷害身邊重要的人,一切就順其自然吧,那怕無法控制命運的走向,但至少她也要有敢於面對的勇氣和力量,少女的唇微微動了一動,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緩緩搖了搖頭。
「沒關係的,亞倫,我只是——我的、我的……未婚夫剛剛去世了……」
未婚夫……這個稱呼總是一再提醒她和他之間的關係,總是如此的幸福又苦澀……其實她也知道自從自己愛上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一定要在日後承受和他分別的痛苦,明明早就知道了,為甚麼自己如今又崩潰得……那麼的不像話……
她微微顫抖的手輕輕覆上了另一隻戴著戒指的手,感覺到那微涼的金屬,心裡又好像平靜了幾分,她的一舉一動盡數落在他的眼內,亞倫強忍著嘆息的衝動,一邊令心中被少女感染的悲傷平伏下來,一邊又很小心地掩飾自己眼內閃爍不斷的淚光,微微低下頭來。
「晴天,我很抱歉。」
不論是當初她被人強行拐走的時候,還是她失去心愛的未婚夫,他還是幫不了這個他重要的家人兼朋友,日後只要是他幫得上忙的地方,他一定會幫忙的,可惜他是甚麼也辦不到……
晴天恍若未聞,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語,不自覺地就把心裡最真實而鮮明的卑微願望再自然不過地表露了出來,機緣巧合之下,驟然失控的真情流露,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如果真的有死而復生的事情的話,我很希望他可以回來,不是只再活一兩天,而是可以徹底地重新回到地上繼續他斷絕了的人生,即使他不打算回來我的身邊也好,即使他回來生者的世界是另有目的,我也不在乎了,只要他平安活著就好……我想我真的是太自私而且荒謬至極……」
「你真的很愛他,晴天……」
亞倫從來沒想到自己有朝一天還可以和晴天再見面,也沒想到再次見面已經是物是人非,當年的那一個小女孩不知何時早已成為了另一個男人的未婚妻,感受到愛戀的甜蜜和幸福,卻又承受著和對方永遠分別的痛苦,但是她還年輕,如果等到她從對方離開的陰影走出來之後,她應該也就可以好起來吧?只是……她看來好像打算執著地不願意忘記那一個人……
「阿斯普洛斯……他優秀、出色、又很強大……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的話,你應該也會嚇一跳的,他真的是很厲害的,在我的心裡,他是我願意把一生都交給他的人……即使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他依然是我永遠無法放下的人,我真的很想再見到他……」
「晴天……不要再說了……」
她心神恍惚的樣子令他禁不住有點擔心,搖著頭就去輕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為甚麼這個世界總是那麼的悲傷……生離、死別……如果可以有一個平靜而沒有哀傷的世界有多好……窗外的陽光照射進屋子裡面,卻無法溫暖日漸迷茫的心,兩個人心不在焉地又坐了一會兒、偶爾強自提起精神又交談了幾句,黃昏的時候,和亞倫分別後約好明天再來拜訪,晴天眼見還有一點的時間就不想那麼快就回旅館吃晚餐,在一間咖啡店坐了下來,順道讓自己的悲傷退去,以免回去後又被莉拉看出來、讓她擔心了。
原本是想去看看亞倫的情況,再考慮一下應該怎樣做才好,結果只是她失控地拉住他哭了一個下午……真是失敗……那麼軟弱,怎麼可以支持下去……還對著亞倫胡說八道了一番,去找他的初衷也一時忘記了,幸好她明天又約了他,要不然來意大利也白走一趟了……
一絲苦澀的笑容在她的唇邊泛起,半晌,眼前突然有一抹人影晃了一晃,接著就有一個男人坐了在她的對面,銀白色的長髮猶如流水似的披散下來,一身華服的米諾斯微笑著對年輕的女侍者點了一杯咖啡,扭頭就示意站在旁邊的路尼坐下來,待自己的副官也點了一杯飲料,紫水晶般的眼眸就轉向了栗棕色長髮的少女,唇邊的笑容慵懶又高貴,猶如中世紀的優雅古老貴族。
「很久沒見了,晴天,我們真是有緣。要點甚麼嗎?不用跟我客氣的。」
反觀他的下屬,路尼一直也是正襟危坐,神情肅穆而威嚴,儼如置身於審判廳的高台之上,真是一對反差非常大的上司和下屬,不過這樣也可能就正好彌補了米諾斯有些不靠譜的地方……
平靜得不可思議的栗棕色長髮的少女暗自腹誹了一會兒,只是溫和又不失禮節地恭敬婉拒,接著就把視線轉向了路尼,微一低頭打了招呼,態度謙卑又誠懇,接著就借口就想先行告辭。
「下午好,公爵大人,早聞大人您喜愛四出遊歷,如今兩位大人結伴同行,打擾了您們是我的不是才對,請恕我先失陪。」
坦白說,真的一點也不意外,她來找亞倫之前,其實也早已預料到自己會碰上冥界的人,畢竟她還真不相信潘多拉不會派人保護冥王,最壞的打算是直接碰上雙子神,至於碰上冥界三巨頭或者是潘多拉,她也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了,但她還是選擇第一個目的地就是來探望亞倫,她不後悔,也不會退縮了,要是她也害怕了,連挽留重要的人的一絲機會也沒有了,而且……她在賭……她覺得杳馬不論出於甚麼目的,也不會那麼輕易讓她出事的……所以她才大起膽子前來的。
她剛站起來,纖細的手腕被人猛地用力握住,晴天的心頓時一慌,但依然微微低著頭,沒有多話,那怕手上的力度驟然加重了幾分,她也強忍著痛楚沒有抬頭,米諾斯帶著審視目光的眼神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少女,露出了一個微微訝異的表情,又不著痕跡地和路尼交換了一個眼神。
「真是叫人驚訝,看到我竟然絲毫不慌張,又沒有以前的膽怯了,看來你好像成長了很多——不過,我倒有興趣知道你怎麼就一身寡婦打扮了?意外的像一個人啊……」
晴天原本還有點繃緊的神經徹底——她也有點無語了,拼命就忍著抬頭白他一眼的衝動,敢問他指的是——潘多拉!?她哪裡像潘多拉了!?還有,米諾斯這分明就是明知故問,第一獄明明就是他負責的,就算當時不是他親自審判阿斯普洛斯,他也絕對知道發生甚麼事的,不過如果是米諾斯親自……阿斯普洛斯和他絕對會大打出手的……等等,她幹嘛要擔心冥界的安寧!這又與她無關……
暗自想了好一會兒,她強忍著直接拂袖而去的衝動微微低下頭來不斷地深呼吸,努力在心裡說服自己要冷靜下來別再胡思亂想,片刻,她以最卑微而溫馴之姿輕聲低語,成功地穩住了那微微顫抖而帶著哭腔的聲音。
「令大人您見笑了,我只是……最近有個重要的人離開我了……」
「是之前我見到的那一個男人?是你的未婚夫吧?對方看起來的確是出類拔萃,而且他也好像很珍惜你——希望你不會嫌棄我太多話吧。」
對方的回答完美而沒有任何的破綻,得體又表達了對她失去所愛的婉惜和遺憾,只是……米諾斯你果然是來看她的笑話吧……她不悅地想著,慶幸自己此刻不但低著頭,而且表情也被長髮和帽子遮住,不料此時他又繼續淡然接下道。
「不過……人都已經不在了,怎麼還不放下,你還那麼年輕,會找到一個更加好的,譬如……我住的地方也有不少出色的人,絕對不會比你已經去世的未婚夫差的。」
去世這兩個字深深地刺激到她,她的心一顫,不顧得心裡隱隱作痛的傷痕,晴天猛地抬起頭來,毫不畏懼而又堅定不移地直視米諾斯的眼睛,沒有猶豫地說出自己內心的說話。
「不用了,我會等他的。」
會一直地等下去,等待阿斯普洛斯再次回到這一片大地上,生活在陽光之下,等待他可以得到真正幸福的日子,即使他想幹甚麼也好,只要他還活著就好……
「呵,像你這樣美好的女孩,又何必呢……」
帶著幾分愛憐地輕撫著她的手背,他倏忽用力一拉,在少女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環住了她的腰肢,蜻蜓點水那樣吻了她嘴角,恰到好處得就像只是一個禮節性的吻別,旁邊的路尼一直面無表情,直到她維持表面的平靜面具徹底崩裂、驚慌失措地轉身離開了咖啡店,一直目不斜視的副官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店內其他客人的好奇目光,終於轉過頭來。
咖啡店歸於一片祥和的寧靜,其他人又各自地繼續自己原先的事情,沒有再在乎這一段小小的插曲,路尼壓低了聲音開口,「米諾斯大人,現在還要繼續調查下去嗎?終止的話,只怕潘多拉大人那邊不好交代。」
「完全沒有意義——馬上終止調查。到時候不過就是她大吵大鬧一陣子,過了一段時間就不會有人記得了,一個黃金聖鬥士的靈魂不見了而且,看她緊張到這樣子,難不成真的被人窩藏起來?還要調查和那個男人有關的人,這樣要查下去到聖戰結束了也得不出甚麼結果,有這樣的閒情逸緻,不如去處理好哈迪斯大人的事,要不然傳到在極樂淨土的雙子神的耳中,只怕不好交代的是她。」天貴星頓了一頓,末了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這種差事,我們不幹也沒甚麼大不了的,有個拉達曼迪斯補上就可以了。」
*
樓高兩層的紅色磚塊小屋,屋內的佈置簡潔而溫馨,客廳的一角放置了一張藤搖椅,窗戶旁邊就是一張放了幾個抱枕的沙發,圓形的木製雕花三腳茶几上是一個撇開了的點心盒子,手做的點心上看上去精緻而可口;客廳旁邊就是一個小小的廚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抹纖細的人影站在灶台旁邊細心地熬著一鍋蘑菇芝士培根濃湯,又時不時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
處處透出屬於家的感覺——但阿斯普洛斯深知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協調而奇異,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抱臂站在沙發旁邊,遲遲沒有坐下來,警惕地打量四周的環境,然後就一面戒備地盯著那個在廚房泡茶倒水的女人,言簡意賅地開口,聲音渾厚而有力,帶著足以震懾人的力量,高傲的眼神牢牢地鎖定在她身上。
「你到底是甚麼人?有甚麼目的?」
完全不對,冥界甚麼時候多了一個這樣的地方的?更加重要的是,這個當初帶他去和晴天分別的女人,在他前腳剛被送進第八獄之際,後腳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帶來一個屋子,還很親切地招待,更讓他好好休息,這個來歷不明的神秘女人實在太可疑,不得不提防。
那個在室內依然披著斗篷的奇怪女人沒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濃湯舀了出來,裝滿了那個碗盤,把它和一杯水放在托盤上,轉過身來,隱藏在兜帽之下的臉彷彿泛起了一絲微笑,從斗篷之下伸出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捧起那個托盤,小心地在餐桌放下,直起身來就沖他招手。
「過來坐吧,吃點東西再上去休息一下,二樓的第二間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你接著就可以上去休息了,不用客氣的,就當是在自己的家就好了,那些換洗的衣服我也準備好了,要是不合身的話就儘管跟我說一下,總之你有甚麼需要的話,開口就可以了。」
完全是慈祥和藹的母親口吻,一點也沒有在意他明顯的敵對戒備的態度,和善得足以令任何人消除戒心,但對於長年和各種邪惡打交道的他而言,對方越發友好的態度只令他倍感狐疑和警惕,緩緩就皺起了眉頭,緊緊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半晌,她安靜地站在了餐桌旁邊一會兒,突如其來就不發一語地往他的方向走過來,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因為那經年累月的習慣,已經再自然不過地擺出備戰的架勢,伸手就捏住了女人的脖子,感受到那不斷施加的壓力和持續加強的小宇宙,她只是輕輕地笑了,全然不見一絲慌亂和驚恐,兜帽之下的美麗眼睛直直地對上男人的銳利得令人顫慄的眼神,語調溫和。
「放心,這裡是結界裡面,外面的人是看不見這間屋子的,你可以在這裡好好休息,沒有人會打擾你的,精神狀態經常那麼繃緊,可不是個好習慣。」
她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似的,還可以談笑風生,阿斯普洛斯當下就加重了力度,深藍色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乍看來像平靜無波的海面,但細看之下可察覺到那暫時潛伏起來的危險,他的耐性也快要開始磨光,一時之間,安靜的屋子內,兩個對峙的人沉默以對。
餐桌上的濃湯冒著熱氣。
掛鐘滴滴塔塔的作響著。
良久,他緩緩鬆開了手,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腕,隨意地坐下來,兩條修長的腿慵懶地交疊起來,斜睨著那個至今一直在迴避他的問題的古怪女人,淡然問道。
「你到底有甚麼目的?」
「我這樣不是對你好,我只是對一個人好而已,畢竟你再有甚麼事情的話,有個人會很傷心的,至於我的身份——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倒不介意的,反正我早晚也想要一個正式會面的。」
素白的手掀起兜帽,一頭柔順美麗的栗色長髮猶如瀑布一樣傾瀉下來,那一張白裡透紅的美麗臉龐無一不表明這個女人健康的良好體質,唇邊的笑容帶著幾分沒有絲毫遺和感的甜美可愛——晴天!?
他微微一怔,罕有地失了神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女人看,不對,這個女人比晴天不知成熟多了,與其說她們長的很相似,不如說晴天長得很像她,特別是那一抹笑容,他想他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
阿斯普洛斯低低地笑了起來,嘴角微揚,原本的戒備和警惕在一瞬之間消退,不著痕跡地再次仔細打量眼前的女人,指尖漫不經心地輕輕敲著桌子,「你有甚麼目的?是作為晴天的母親,還是以其他的身份?」
「真是一個聰明的男人,不愧是教皇的候選人,想知道答案的話,以你的能力,就自己找出來吧。」
帕蒂塔輕輕地笑了起來,唇邊的笑容清澈而柔和,沒有再多言語,只是讓他自便就離開,他低頭神色複雜的看著一桌子的食物,抬手緩慢地拿起了一個勺子。
冥界的時間觀念很薄弱,經常令人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無論甚麼時候,仰頭都只見一片灰暗暗的天空,剛才小睡了一會兒,養精蓄銳,就坐在屋前的一張桌子旁邊認真地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
雖然那個女人是晴天的母親,可是她的目的還不清楚,還是不可以放鬆警惕,畢竟一切還是有太多疑點了——特別是……她的母親怎麼會在冥界的……
過了不知多久,覺得有些口乾,抬手就去拿放在一旁已經冷掉多時的茶,下一秒,送到唇邊的茶杯猛地重新放下來,紅茶濺了一桌子,深色的茶水飛快地沿著桌子的邊緣流了下來,白色的杯子還微微轉了一圈才停了下來,他無暇理會這些小事,早在把杯子放下的時候,與此同時就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也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陣聲響,又迅速歸於寂靜。
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剛才連來者是甚麼時候靠近也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力量還真是深不可測,暗地裡有些不耐和不悅,鋒利得像刀子一樣的眼神就往屋頂的方向望去——是冥鬥士,那個站在屋頂上的男人一身黑色禮服,漫不經心地旋轉著手上的大禮帽,在沒有風的環境之中,衣物和髮絲微微地飛揚,低下頭來對著他咧嘴一笑,笑容詭譎莫測,無一不令人感覺到處處都是危險的氣息,沒有在意他那全是攻擊性的小宇宙,接著就從容不迫地跳了下來,慢條斯理地走近,自來熟的湊近了。
「真是有閒情逸緻,這位小哥,即使在冥界也好像是置身家中一樣,是在計劃自己的復仇大計嗎?真是個可怕的男人。」
阿斯普洛斯不著痕跡地後退拉開了一段距離,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這個男人……和那個叫天馬的少年長得還真相似——晴天的父母都在冥界,而且他們到底是甚麼人,為甚麼會一再接近自己……她說自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但是她的父母都絕非常人……
眼見他只是不發一語地沉思,杳馬又開了口,嘴角勾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重新戴上了高禮帽微微欠身行禮,深不可測的眼神帶著濃濃的笑意,「在想甚麼呢?我可以知道嗎?」
「你不需要知道。」
「是嗎?那麼接下來的這些事情,你也沒有興趣知道了?」
原本打算轉身走回屋子裡面的阿斯普洛斯停下腳步,一幕畫面憑空地出現於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瞳孔隨著畫面的轉變而微微收縮,深藍色的眼眸開始變得陰晴不定。
咖啡店的窗邊,幾個男女坐在一張桌子旁邊。
那個一身黑衣的栗棕色長髮的少女美麗而年輕,看起來卻悲傷得很,緊握的雙手顯示出她此刻是多麼的緊張和不安,只是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而已,但她依然很努力地堅強起來,坐在她對面的兩個華服男人,一眼就認出來了,其中一個是當天坐在審判廳的男人,依舊是面無表情,即使自家上司有甚麼出人意表的舉動也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
銀白色長髮的男人不知道和少女說了甚麼,下一刻她就起身欲走,不料米諾斯卻面帶微笑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當下一慌就想把手抽回來,只是那個男人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她的手拉了過來,一把拉她入懷,吻上了她的嘴角,少女的不知所措和慌亂驚恐全然定格在她的臉上。
……晴天。
他不在她身邊,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她了,連冥鬥士都可以隨意把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為所欲為,而且看著她的一襲黑裙,看來她已經是離開了聖域,即使那一個可恨的地方有多討厭也好,但她為甚麼要離開羅德里奧村,聖戰也快要開始了,魔星也已經陸續覺醒,連冥王也不知道隱藏在何處,她竟然離開了因為和聖域比較接近而相對較為安全的羅德里奧村,到底所為何事?是她自己的意願?還是被驅逐——
腦中飛快地想出了各種的可能,還有少女現在的生活,但至少有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和其他已經背叛了他的人相比、特別是那一個仿製品,現在就只有她,還是一心一意地向著他,相信著他、等待著他……
阿斯普洛斯的反應被杳馬看在眼內,那個始作俑者只是微笑地低語,隨意伸手輕輕一點,栗棕色長髮的少女的悲傷側臉終於慢慢地淡去,如同空氣那樣消散。
「始終是兩個世界,生者和死者的世界,距離是永遠無法跨越的,就算在死亡之國時間彷彿沒有意義似的,可是在生者的世界,時間依然在流逝,活著的人也有他們的日子要過的,還要繼續前進的,你就不怕你不在的日子,會有很多變數嗎?譬如……」
畫面又突然一轉,漸漸地轉向了位於地中海中的一座島嶼——擁有一座火山的島嶼,因為畏懼這一座隨時爆發的火山,不少人也遷離了卡農島,留下了一些老弱婦孺或者是不願意離開的,因此居住的村落也日漸變得破落。
然後畫面一直往火山深處深入,巨大的岩漿瀑布映入了眼簾,在一片令人視線變得不清晰的濃煙之中,一抹金色慢慢地往橘紅色的岩漿下沉,最後被淹沒和吞噬,此時濃煙好像稍微散去了一點,這才看到了一個上身赤裸裸的膚色黝黑的男人一直站起這瀑布旁邊看著聖衣下沉,深藍色的長髮在岩漿襯托之下,形成強烈的對比,顯得越發耀眼,只是他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阿斯普洛斯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唇邊就泛起了一抹輕蔑而冰冷的笑容,在殺了自己的兄長後竟然跑到卡農島去了,竟然還帶著原本屬於他的聖衣到卡農島去了,在想甚麼呢?德弗特洛斯,是打算離開聖域後就可以擁有新的生活?他一直很了解他的弟弟在想甚麼的,取代他的位置再奪取他的聖衣到卡農島追求力量,這如意算盤還打得真響。
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他會回去奪回原本屬於他的一切的,他的教皇之位、他的雙子座聖衣……再向聖域的那些人和那一個影子報復,他以為他現在擁有的都是白手得來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他這一個兄長的關係——不可以原諒,德弗特洛斯,教皇廳的暗殺失敗,都是因為他壞他大事,還——
影像除除淡去,阿斯普洛斯猛地回過神來,聽到杳馬的聲音輕柔而帶著一絲蠱惑的意味,他揮了揮手,戴上帽子就拋下一句遠去,好像不曾來過這裡似的。
「你是很強大,可是單憑你現在的力量,是不是真的可以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要不要更加強大的力量,你好好考慮吧——也許……說不定我可以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