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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Act XV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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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比良坂死寂而荒涼,有的只有了無止境彷彿令人窒息的寂靜和綿延不斷等待墜入冥界的人群,雖然晴天現在還昏昏沉沉的,腦子好像被漿糊膠著一樣,可是她很清楚自己仍然未死,也絕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方——當然,還有她已經知道又有事情要發生了,病得要死要活的也不讓她安生的人,世間只有一人而已,都這麼久沒有見面了,一見面就以如此大禮迎接她,她還真是好生榮幸。
無奈久病的她完全沒有心思和力氣去與人爭辯甚麼,反正達到了目的後就自然放她回去,於是那個莫名其妙地就被人帶來黃泉比良坂的少女強自提起精神,有氣沒力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安靜地看著眼前這個頹廢地轉動著手上的大禮帽的男人,眼內明明白白寫著:你快點把話說完就放我回家休息……
杳馬咧嘴一笑,半晌,拿出懷錶看了看時間,露出了一個誇張得很的驚訝表情,戴上了帽子走了過來,嘴角勾起了一抹神秘而詭異的笑容,「不用緊張,只是帶你來看點有趣的東西,然後再讓你等一個人。」
她的心裡當下就彷彿冒出了一個小小的裂口,不安源源不絕地湧出來,慢慢地就把那個裂口撕開,不自覺地抓緊了裙子,一道皺褶出現在素雅的長裙之上,只是依然故作平靜地站在原地,他倏忽一揮手,一個小小的泛著半透明光澤的球輕輕地飛落在少女的手心中,那個球不算大,只有壘球左右的大小,也輕得很,她剛猶豫著應該要丟掉還是繼續捧住的時候,那個球猶如泛起一片漣漪那樣,出現了一幕無聲的映像。
晴天一愣,不知不覺之間,安靜而悲傷的淚水沿著臉龐流下來,嘴角也嚐到了一種苦澀的鹹味,看著那在教皇廳上演的暗殺劇,即使沒有聲音,單憑動作和表情,她也知道那幾個人在說甚麼和他們的想法,因為這一幕,她非常不希望出現的一幕,在夜深失眠的時候,她獨坐一角,在她腦海中不斷地徘徊浮現,猶如夢魘一樣緊緊地纏繞著她的心。
一切還是如她所知道那樣——原有的命運軌跡,阿斯普洛斯最後還是走上了那一條謀反之路,以死亡作告終,那個男人最後的容顏是那麼的安詳,但她覺得她的心在淌血,從今以後,他不會再對她笑、不會再在夜裡突然來看望她、不會以帶著淡淡戲謔的眼神擁抱她、不會低頭輕輕地吻她的臉頰、不會給她纏綿悱惻的吻……再也看不到那猶如大海那樣的深藍色澤……
少女的手一滑,光球瞬間滑落到地上,猶如泡沫那樣幻化消逝,一如她那美好得一點也不真實的愛情和幸福的記憶,杳馬只是微笑著退後了一步,不遠處只見一個身披斗篷的人帶著一個男人走過來,她突然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不經意地抬頭,就怔怔地看著那個男人,一個激動就不顧一切地跑上前,也沒有注意到杳馬和那個神秘人是甚麼時候離開的。
阿斯普洛斯震驚地停住腳步,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也很清楚自己接下來會面對甚麼,也有了全盤的復仇計劃,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去奪回他應得的,只是一切好像有些出乎意料,先是有一個披著斗篷、連樣子也看不到的女人攔路截住他,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就說要帶他去見一個人道別,對方的氣息很奇怪,完全不像冥鬥士,而且感覺不到絲毫惡意,心裡依然保持警惕的他只是假意點頭答應,心想如果有甚麼不妥的地方就馬上動手殺了這個女人,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他的心思,只是輕笑出來,安靜地領他走了一段路後,拋下一句「回頭來接你」,轉瞬之間又消失了,接下來他就完全錯愕了。
不遠處只見一個少女向著自己的方向跑過來,她跑得很辛苦,不時要停下來休息,但很快又努力回復過來,堅持不懈地到達自己所在的地方,長長的栗棕色長髮微微地飛揚,一身純白的及地裙子顯得她的身子更加單薄,跑得那麼急促,差點就被裙子絆倒,最後還是跌跌撞撞地來到他面前,在這一片荒涼昏暗之地,那一抹純白可謂少有的亮色。
她永遠都是這樣突如其來地出現,一如當初她闖入他生命中的那一天。
晴天痛苦地喘著氣,一個不穩幾乎要摔倒在地,所幸他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而他在這個時候才發現她被記憶中消瘦了不少,握住她手臂的力度不自覺地收緊,沒有察覺到少女皺起的眉頭,下一刻就怒不可遏地提高了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難不成她已經——
「阿斯普洛斯,她還沒有死,讓她跟我回去。」剛剛趕到的馬尼戈特收歛了平日嬉皮笑臉的表情,罕有地正色走近,目光在雙子座身上停留了一秒鐘的時間,就定定地落在那個被人抱在懷裡的少女身上,雖然是一直都看著她,只是那說話分明就是對著某個人說的,「沒想到聖域最後還是出現了叛徒了,老頭子一定是頭痛至極又痛心疾首了。」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聞言已經危險地瞇起了眼睛,嘴角勾出一抹沒有溫度的淺笑,輕輕地哼了一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滿是嘲諷和輕蔑之色,她急忙就搶在雙方動怒之前開口,「馬尼戈特,我只是想跟他說幾句,難道這樣也不可以……」
「我沒有說不行——只不過這種人,連你病得要死的時候也不來見你一面,有甚麼好說的,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女孩子在想甚麼。」馬尼戈特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很快就識趣地消失,四下無人,又剩下他們兩個,少女突然又不知所措地起來,輕輕地離開了他的懷抱,微一抿唇,欲言又止地飛快地瞥他一眼,最後還是選擇沉默下來。
不希望你謀反、不希望你走上這一條歪路、不希望悲劇會發生,但你最後還是選擇了這樣的命運……其實她早就知道會有今日的後果了,而且,如果他沒有謀反的話,也不是阿斯普洛斯了……因為他一直都是那個只順從自己的心意地活著的男人,也許在別人看來是唯我獨尊、高傲自負的個性,但是那種專屬的溫柔,她此生都忘不了。
如此的真實、無怨無悔地過著自己的人生……那怕他最後的結局只是一場悲劇……原來她就是這樣被他吸引了,真的很愛很愛他的……他早就植根在她的靈魂深處成為不能割捨的一部分,但是他很快又要離開了……
阿斯普洛斯低下頭來,站在眼前的少女那蒼白的臉容久違得有點陌生,感覺到他正看著自己,抬起頭來就看他一眼,豆大的淚珠猶如斷線珍珠那樣落下,她抬手就以手背抹著淚水,抽抽噎噎了一會兒,又淡淡地笑了,又哭又笑,真不知道她在想甚麼。
莫名就是一陣煩躁的他一個箭步上前,猛地就抬起了她的下巴,沒有理會她微微吃痛的神情,只是強迫她抬頭對上自己的眼睛,深藍色的眼眸倒映著此刻驚慌失措的少女,瘋狂的語調帶著深沉得足以令人戰慄的偏執和恨意,猶如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捏住她的心。
「正好,你回去後就傳達我最後要對他們說的話,只要是屬於我的,我一定會親手奪回的,特別是那個壞我大事的影子,這個恥辱,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她沉默不語,夕陽一向有著淒美孤寂的感覺,雨中的夕陽更加是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悲傷,此刻她的眼眸就猶如那一種夕陽,淚水不斷地在眼眶打轉,她的眼神很複雜,他從來沒有見過她以這一種眼神看著他自己的。
幸福、羞澀、喜悅……他見得最多的是這些因他而起的美好情緒,但從來就沒有見過她以一種複雜得彷彿是在打量陌生人的複雜眼神看他,不,那根本不是陌生人——瘋子,呵,他明白了,她在恨他吧,恨他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一個探望也沒有;恨他為了成為教皇而不擇手段,至死也不忘對聖域復仇,她怕了他了。
——只不過這種男人,連你病得要死的時候也不來見你一面,有甚麼好說的,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女孩子在想甚麼。
就是因為馬尼戈特說中了她心裡的想法,所以她不願意面對他了,「你恨我,連一句說話也不願意跟我說了。」
男人不無自嘲的語氣令晴天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她再次一愣,疑惑而茫茫然地凝望他,眸子清澈得不像話。
「你在說甚麼?我怎麼……恨你了?」
他怎麼突然就誤會她了?是因為她的沉默令他誤以為她對他的心意改變了?她剛才只不過是因為他的說話,再加上他的執著只令她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悲傷,一時之間才回不過神來。
德弗特洛斯,也很悲傷吧……要親自手刃如同半身的雙生兄長,還要被他記恨和誤會,而他的痛苦卻無法傳遞到哥哥的身上,阿斯普洛斯,你傷害任何人也好,也不應如此傷害那個一直敬愛你的弟弟……
少女又安靜了很久,若有所思的神情只令他覺得她只是在隨口打發他而已,他放開了她,冷嘲熱諷地了一番,嘴角一直掛著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低低地笑了起來,語調輕佻又漫不經心,「是嗎?我沒有來探望你,你敢說你沒有埋怨我、痛恨我這個不負責任、冷血無情的未婚夫——你心裡一定是這樣想,我沒有說錯吧?我一直都是那樣了解你的,而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想法。」
他沒有去看望病重的她,他知道每個人都對他有微言的,特別是他冷靜得淡漠至極的表現,他知道這小姑娘的身體不好,很容易就生病,隨時也可能有生命危險,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從他認定了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有了心理準備了。
但有了心理準備並不代表可以接受這一切成真的,也沒有想到一切來得那麼突如其來,還要是在公佈下任教皇的重要時刻,他的心告訴他去看看她,但他的理智始終克制了自己,看著她生命垂危,而他只能安慰她,看著她受苦——他無法辦到,他只不過是打算先處理好教皇之位一事,等事情平穩下來,才去看她的,如果他馬上就去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疾病折磨而無法減輕她的痛苦,他寧可先處理好有把握的事情。
他向來痛恨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如果事成了……他告訴她,教皇的寶座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她也會替他感到高興吧……而且,他還因為已經解決好聖域的事情,可以心無旁鶩地守在她身邊了,但她卻不願意等待了。
「不過就算你恨我也好,包括你在內,你是我的,我很快就會回來接你的,你記住了,我不在你身邊的這一段時間,你要好好地給我活下去,將來就看著我怎樣成為教皇!」他的唇離少女的唇只有一個指節的距離,氣息纏繞之間,晴天不自在地躲開阿斯普洛斯的眼神,又被他猛地強迫對上他的眼睛,半晌,他緊緊地抱住她,俯身就低聲不厭其煩地提醒,手輕柔地拂著她那柔順的栗棕色長髮,抱緊了莫名地顫慄起來的她,「即使你不願意等我了,到時候我也會回來帶你離開的,你要好好記住,你是我的未婚妻,將來更加是我的妻子。」
她只是輕輕地推開了他,阿斯普洛斯的心微微一顫,卻只是冷笑掩飾。
「……我在你的生命裡面空白了十二年,現在只不過要我等你一會兒,又算得上甚麼?」
趁他還低下頭之際,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踮腳再自然不過地抬手輕輕捧住了他的臉,閉上了眼睛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虔誠而溫柔的輕吻,記憶中的少女一直也是內斂而微微羞怯的,即使他很清楚這個姑娘也很愛他,但她的感情從來都是不張揚的,很多時候只會對著他淺笑、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她溫柔的愛戀。
一直都是由他主導的,就算他擁抱她、親吻她,她也會有些不自在,有時候她那麼害羞令他也不禁很懊惱,但轉頭一想,他在她身邊的時刻不算長,而且她還小,等她再長大一些就好了,就是因為他可以等待,他才在她身邊的,現在她第一次那麼主動地真情流露,坦白了她對他的感情。
「阿斯普洛斯……我愛你……」
無論你做了甚麼,變成怎樣的一個人,也是我愛的阿斯普洛斯,就算最後也是要失去你,我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愛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即使知道你做的是錯事,無法輕易地得到原諒,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少女的眼眸明亮而堅定,淡淡的紅暈在那嬌豔的臉頰上泛起,眼眸浮現淡淡的羞赧,聲音依舊甜美可人,但卻好像沒有了以往的怯懦,更多的是堅定,他一把拉她入懷,牢牢地把她禁錮在自己懷中,低頭就吻上少女柔軟的唇瓣,粗暴地撬開少女的唇齒,毫不客氣地攻城掠池,淡淡的苦澀藥味糾纏其中,感覺到她的身子微微地顫抖、禁不住就開始慌亂起來似有想推開他的跡象,就把她抱緊了一點,另一隻手緩緩穿梭於那柔順的栗棕色髮絲,再慢慢沿著少女的臉龐、頸項、手臂遊走至那戴著戒指的手——只要是他認定的,看上的,就永遠也不會放手。
長長的深藍髮絲輕輕地拂在少女的臉頰上,有一種微癢而酥麻的感覺,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無力地靠在他懷中,那個剛才吻過她的男人的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手臂橫在少女的背脊上,輕輕地撫過那長髮,良久,他的指尖再一次在少女的唇上流連,嘴角一勾,低低地笑了起來,「好好記住我今天的說話,我會向聖域復仇,成為教皇,然後你就可以成為我的妻子了。」
晴天最後只是靜靜地立在原地目送那個男人的背影遠去,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個帶阿斯普洛斯離開的身穿斗篷的人好像回頭看了她一眼,過了不知多久馬尼戈特也帶著她回去了,突然就憑空出現了兩抹身影。
「唉……」
「你嘆甚麼氣?」
「那個雙子哥哥明明就是個混蛋,這個世界上果然沒有哥哥是好東西!我那個混蛋老哥也不說了,那個小哥我也懶得吐槽了,至於天馬,身為哥哥竟然把關不力,那麼輕易就讓妹妹被人走了,為甚麼女兒還那麼喜歡那個男人的? 真是不明白她看上那小子那裡了。剛才那是強吻吧,就只會佔便宜,不過——那技術還真不錯——」
帕蒂塔掀起了兜帽,淺笑盈盈地就往某個為老不尊的男人的後腦狠狠地拍了一下,一件斗篷就丟到杳馬身上,「對啊,真的是混蛋,不知道和某個閒來無事就給人滴上一滴的人相比起來,那個更加混帳呢?走吧,未來岳父。」除了晴天的事情之外……他們……接下來還有更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聖戰的準備……
*
「我要到聖域去?還要是去雙子宮?」
和熙的午後,微醺的陽光洋洋灑灑地穿過樹梢從嫩綠的樹葉之間透出,微風溫柔地拂過,地上的影子和光點微微浮動,一片樹葉輕輕地從枝頭翩翩落下,坐在扶手高背椅子上的少女微微一怔,喃喃地重覆了這一句說話一遍,半晌,低下頭來平靜地整理了一下披在腿上的薄毯子,筆直地垂落的栗棕色長髮看起來就像一匹上好的絲綢,稍稍遮住了她大病初癒之後依然缺乏血色的蒼白臉龐。
距離和阿斯普洛斯分別的那一天已經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回來之後,晴天就奇蹟地逐漸好了起來,連來診治的醫生也嘖嘖稱奇說簡直是奇跡、說不定是受了附近的聖域的雅典娜女神的庇佑(當時在旁的薩莎差點就黑線了),之後再好好休養應該也無大礙了,一直也有留意她病情的幾個人這才放下心來。
薩莎隨後也隨兩個黃金聖鬥士回聖域去,而天馬也慢慢回復至以前正常的訓練生活,她則每天安靜地待在家中休息,只是在旁人看來,她比病重的時候還消沉了很多,隱約察覺到一定是有事發生了的紫髮少女在一次探病後,就轉向當初把人帶回來的巨蟹座,馬尼戈特少有地顯得為難、嬉皮笑臉了一會兒就打算蒙混過去,薩莎難掩失望地垂下頭來,守在女神後面的希緒弗斯面色不善地投以一個警告的眼神,於是為了免受被黃金箭射殺的命運,馬尼戈特識趣地趕緊交代,原本打算先再對晴天隱瞞一會兒的眾人沉默了。
在黃泉比良坂遇上了,也應該知道發生甚麼事了,雖然馬尼戈特讓他們兩個留下獨處,因此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對話,但也可以猜到這是一次既瘋狂又悲傷的見面,無論阿斯普洛斯對晴天說了甚麼,都一定是傷了她的心了,自己一直深愛的未婚夫竟然做出了這種事來,還要永遠地分別了,怎麼可以那麼輕易地忘記這一種傷痛?何況她真的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他……
她身為雅典娜,為甚麼自己就沒有早一點察覺到阿斯普洛斯心中的黑暗,如果她早一點察覺到的話,說不定就可以阻止,也不會害得晴天現在如此的傷心……坐在對面的薩莎流露出不忍的神色,翠綠的眸子慢慢黯淡下來,突然無法想像如果那個離開自己的人是希緒弗斯的話……
「晴天,因為……德弗特洛斯離開聖域之前,他說如果你希望的話,可以負責收拾雙子宮裡面的、阿斯普洛斯的物品,不過如果你的身體支持不住、或者是不願意去的話,你可以不去的,反正他這一次最主要還是把一個盒子交給你、讓你去拿——我也可以幫你的,晴天。」
看著眼前的少女心神恍惚的樣子,薩莎的心裡就是一陣難以言明的難過,坦白說,她是一點也不希望晴天到聖域去的,才好起來不久,實在不應該再刺激悲傷的她,原本今天應該是好好的來探望晴天的,沒想到還是要把這樣的一個消息帶來,再次勾起她的傷心事了,注意到薩莎不無擔憂的目光,晴天只是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在紫髮少女驚訝的目光中,已經把毯子拿起來,「我沒事,薩莎,我現在就可以走了。」
晴天走得很慢,一路上也安靜得不可思議的,在踏入十二宮範圍的時候好像走得更加緩慢了,在一旁在薩莎不時注意她的情況,有好幾次她也以為晴天會就此轉身折返,但那個栗棕色長髮的少女依然很堅持地走下去,薩莎不無擔憂地望向了後面的希緒弗斯,他只是回以一個安撫的溫和微笑。
那個仍然有幾分虛弱的少女,很平靜地對前面兩個的星座宮的黃金聖鬥士打了招呼,還神色自若地微笑,最後還逗留了一會兒,分別和史昂和哈斯加特交談了幾句,說說笑笑的樣子比起他們拼命壓抑著自己複雜情緒的樣子還正常,薩莎微微皺起眉頭,只覺得晴天這種反應太不尋常了,當看見她站在雙子宮門前失神地停下腳步,久久沒有進去,終於擔心地拉住了晴天,聲音柔和而婉轉,帶著濃濃的真誠關懷。
「晴天,如果你後悔了,現在也可以回頭的。沒關係的,你不要太勉強你自己。」
「不,薩莎,我沒有後悔。」那一刻,栗棕色長髮的少女的笑容是多麼的明亮而幸福,只有純粹的美好,全然不見一絲哀怨淒楚,有的就只有猶如磐石那樣的堅定,從來就不後悔,也不會回頭的,也許到了現在的局面,旁人都替她婉惜,可能更加會覺得她愛錯了人,但她一點也不後悔,不後悔認識他、不後悔愛上他,即使時光倒流,多給她一次機會,她也會選擇在那一場傾盆大雨中、穿過茫茫的迷離雨簾,來到他的身邊。
從前住了兩個人的雙子宮如今空無一人,曾經和睦融洽的一對雙生子最後還是面對兄弟相殘的命運,空曠的大殿莫名彌漫著一種荒涼陰森的感覺,偶爾只有一兩個打掃的侍女的經過,卻依然改變不了這裡寂寥的氣氛,薩莎和希緒弗斯留在外面,晴天輕聲推開房門,關上之後,突然才發現現在真的是自己在他的房間獨自一人了。
還是第一次來這裡,沒想到還要是以這種原因才可以進入他的房間,她苦笑著打量四周,房間很整齊,收拾得一絲不苟,一般的寢室家具應有盡有,沒有多餘的擺設或者裝飾,書桌放了一大疊已經分門別類的文件和筆記,一旁是一個頗大的書架,她心想看來他對知識的追求還真是不假的,而且單看書名就知道內容有多深奧了,他的腦子還真的放了很多與眾不同的豐富知識的,畢竟他曾經是為了成為教皇而付出了很多努力。
莫名又低落起來,她再次打量了一下房間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打起精神,不經意之間瞥見一個角落放了一個盒子,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就打開了,原本打算不碰他的任何東西,只是來這裡懷念一下而已,現在卻……也許她打開這個盒子的決定是正確的。
精緻的銀製鏡子極其華麗,可見工匠充分地在這銀器上發揮了其巧奪天工的手藝,頂端還鑲著一顆極其珍貴稀有的星光藍寶石,凸面拋光設計,六道星芒從中心點分散開來,那一種極為純粹的藍色遠比天空和海洋,星辰的光輝彷彿都匯集於寶石之中,她不過才在鏡中看到了一個悲傷到麻木的自己,然後又飛快地別開頭去。
再加上一封信——她終於知道為甚麼自己對這個盒子產生了莫名的熟悉感,根本就是莉拉當初借用了她的名義送如他的禮物,看樣子他最後還是沒有看過這些東西了,要不然也不會就這樣丟在一角,沒想到莉拉還把那一封信放進去了……出神地看著這一封信好一會兒,她拿著這個盒子坐在床上,慢慢地打開了它,這一封信是她自己親筆書寫的,她當然知道裡面寫了些甚麼,但她還是想多看一遍,多看一遍最後還是無法傳達給他的情感。
*
阿斯普洛斯:
很多時候我也在想,如果讓我設想一下我和你之間的距離,那應該是要以光年來計算,各自的軌跡隔著一條無法看到遙遠彼岸的長河,過著原本就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人生,但我何其幸運,你越過了這根本無法跨越的界限,跨越了十二年的時光、跨越了身份的差距……來到了我的身邊,一切猶如夢境那樣疑幻似真,載浮載沈的……就好像是一腳踏空的感覺……我知道踏出第一步的人只能是你,而且只有你才可以做到。
若非你主動向我走過來的話,或者我們可能就此錯過了,即使我可能在後來也察覺到自己對你的懵懂心情,我也只會令這一種美好的感情成為一個永遠隱藏起來的秘密而已,更甚者,我至死也沒有發現我其實是愛著你的事實,但你是絕對不會讓這些荒謬的事情發生,你從來也是一個及時把握機會的人,那怕有多困難,你也會繼續向前邁進,所以我知道當時你走過來向我許下承諾的時候,你是沒有一絲猶豫的。
我至今依然記得那個晚上,你的眼內彷彿容納了那天的美麗星河,你低下頭告訴了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萌芽的感情,當時我只是一慌,急忙就逃離了你的身邊——你沒有就此放手,原來我對你的愛早已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我慶幸你如實告訴我了——願我對你的愛今日還可以一直沐浴於耀眼璀璨的星光之下,可是……我愛你的同時,我在害怕,也許有一天我會失去你。
你一直向著你的目標前進,何其驕傲而自信、選擇了屬於自己的道路,無怨無悔,但我只怕有一天你會越走越遠,再也不回頭,我這樣說不是因為害怕你為了自己的人生而放棄了我,我只是害怕,你這樣的不顧一切,到了最後只是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孤身承受命運帶來的苦楚。
我只希望當你邁進的時候,請不要遺忘了在你的身邊還有一直愛你的人,我不奢望你會依然記得我,你的人生本不該由我涉足過多的,我只求你不要忘記了德弗特洛斯,那個為了你隱忍至今的雙生弟弟,一直敬愛你、自幼和你相依為命的弟弟,兄弟之間的血緣本是一件奇妙的事情,雙生子之間的聯繫更加是絕非一般人可以理解的,血濃於水的親情,請你一定要永遠地記著。
你看重教皇之位,德弗特洛斯和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不能假裝自己完全明白教皇之位對你的重要,唯有一個人才真正地了解你的執著和目標,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為了得到教皇的寶座而不顧一切的,當你打算摒棄所有的時候,懇請你回頭好好地看一眼你的弟弟,看一看那一雙與你無異的深藍色眼眸之中,長久以來的深厚感情,還有當初你決定要以教皇為目標的初衷。
浩瀚的宇宙、廣闊的天空,寬廣的大海……這個世上,永遠也有人在你背後,默默地守護你,就算你是如此強大的黃金聖鬥士,你……也是需要安靜而溫柔的支持……
晴天
*
握住薄薄信紙的手微微地顫抖,淚水滴落在紙上,字跡開始化開、變得朦朧不清,真糟糕,這一封信明明是自己寫的,為甚麼自己看了自己寫的東西反而淚流滿面了,何況這封信是多麼的可笑、矯情、荒唐,最近的一次哭泣,已經是在冥界和他分別的時候,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沒有哭泣了,真是……軟弱……
「女兒啊,為甚麼哭成這個樣子了?來,這一封信寫了甚麼?讓我看看。」熟悉不已的輕佻語調在頭頂響了起來,條件反射地向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映入眼簾的只有那個笑容依舊漫不經心而詭異的男人,懸浮在半空的杳馬剛脫下禮帽、跳下來腳尖落地的那一剎那,她就馬上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別整天女兒女兒的這樣叫我!我不是你的女兒!」悲傷和憤怒徹夜地擊潰了少女的意志,眼睁睁地看著阿斯普洛斯走上這一條歪路,還要看著他離開,她再也支持不住,歇斯底里地就對著杳馬宣洩她滿腔無可奈何的悲愴,與其說是她痛恨眼前這個擾亂了阿斯普洛斯命運的男人,倒不如說她更加痛恨一無事處的自己,他變成這樣子,她自己也有責任的,為甚麼她明知道會發生,而不去試著多了解他的想法,當初的那一封信,應該寄到他手上的……她甚麼也幫不上,那麼她存在的意義到底是甚麼……
看著失控的少女,杳馬不怒反笑,上前就慢吞吞地對著她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淺笑,仔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音調拖得老長的,又對她極其燦爛地笑了一笑,「嘖嘖……但你真的是我的女兒啊,如假包换,不論是身體還是靈魂,也是我的女兒啊——你忘記了嗎?我之前可是跟你說過一次了——」她的臉色猶如死灰,一種足以令靈魂也在顫慄的恐懼深深地抓住了她,他明顯也看出來了,只是慢條斯理地繼續往下說,「晴天,你是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存在喲!原本只是預料到有一個兒子會降生,沒想到竟然是雙胞胎,還是多了一個可愛至極的女兒,可惜——這個女兒不但沒有繼承父母的力量,身體還差勁得很,根本無法以任何藥物令她的體質改善得像正常人那樣,能否活過十歲也成問題。」
少女聞言,手驟然垂了一下,信紙輕輕地猶如深秋的落葉飄落到地上,發出脆弱而細微的聲響,在恰似死寂似的空間,她空洞的眼神落在面前笑得越發詭異的男人身上,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杳馬沒有急著說甚麼,只是彎身把信紙撿起,摺疊起來就還給她,她仍未回過神來,只是怔怔地信接回,倏忽又猛地退後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彷彿他是甚麼危險人物那樣。
「為了保住你,於是我想出了一個辦法——把她的靈魂分裂,只留下一小縷的靈魂在這個身體之內,大部分則送了去一個特別的時空,只是我沒想到竟然是我們戰敗之後的未來。」遠古的黑暗成功覆蓋大地……過往的一切被可笑地抹殺和刪改,只能以另一種諷刺的方式所存在,而她所知道的,就是如此得來的,所以……也許她在日後會被那些東西盯上……只好用戒指作為媒介了。
「那一枚無法摘下來的戒指,只不過是一個收集了你血液的媒介,否則就無法成功令靈魂徹底融合了。而最近的這一次,則徹底地斬斷了你和那個世界的聯繫,你沒有察覺到你生病之前,身體好像莫名其妙地差了很多嗎?只不過是為了令製造一個比較容易下手的機會。話說回來,要瞞騙巨蟹座那兩師徒還真是一件費力的工作。」還有這是為了在你身上多加一重保護……要是被那些邪惡知道了……難保不會對她不利……
她覺得她的腦海中其實有很多思緒一閃而過,但最後只餘下一片空白,下一秒有人溫柔地圈住了她,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後背,但不同於杳馬那一直揮之不去的危險意識,而是一種很窩心和溫暖的感覺,專屬於女性的溫柔,晴天有些錯愕地抬起頭來,視線之內只見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輪廓。
帕蒂塔……那個女人穿著一身有些殘舊的衣裳,深色的長外套外面圍住一條寬大的披肩,美麗的臉上是一抹溫婉的淺笑,抬手輕輕疏理了一下少女的長髮,滿目盡是懷念和慈愛,「雖然他的說法有些偏差,但你活下來就好了……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也很正常的,好好睡一覺再想吧,你會好起來的。」她聽見帕蒂塔輕輕地喚了她的名字,然後就是一陣莫名的睡意襲來,細心地替晴天蓋好被子,坐在床沿的女人低著頭,視線久久沒有離開床上的少女。
良久。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她突然慢慢地從無眠的沉睡中清醒過來,提起頭來,腰背挺直,抹掉臉上軟弱的淚水,小心地整理好床舖,堅定地抱緊了懷中的盒子推門近向在外面等待的幾個人,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三天後,依舊是寧靜而遍僻的角落,小屋前卻處於一片有條不紊的嘈雜中,不時有東西被搬上停泊在屋前的大篷車上,一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少女靜靜地倚在門前,半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她扭頭對來者微笑了一下,那個少年只是慌忙走到她面前,額角上還有來不及拭去的汗水,「晴天,你真的要走嗎?」
「哥哥,我只是出遊而已,又不是永遠不回來,而且莉拉會照顧我的,你也不用擔心了。」
面前的少女雖然已經大病初癒,但臉色依然蒼白得很,美麗的眼眸不著痕跡地迴避了少年擔憂不已的目光,笑容牽強又虛弱,天馬一語不發地握住了她的手,晴天……這個一直被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妹妹,隨著那個男人的離開,是徹底地心碎了吧,因此才選擇離開這一片傷心地……可惜那個男人已經死了,要不然他一定會好好教訓那個混蛋一頓的。
她的眼眸泛起了一片動容,淺淺的淚光浮現,聲音堅定又溫和,終於回心一笑,彷彿是從心底綻放出來的絕美笑容,「哥哥,我出遊除了是散心之外,更加重要的是,我要為了聖戰做好準備,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些甚麼,但至少,我想趁這一段時間……想清楚……自己是誰和我自己存在的意義……」
兩年後的聖戰……薩莎也好、天馬也好、亞倫也好,其他的人也好……都不希望你們就此離去……即使我始終做不了任何事,也想好好地陪伴在你們的身邊。
風和日麗的下午,一輪大篷車緩緩離開了羅德里奧村,停留在原地的少年只能痛苦又無可奈何地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拳,此時轉角處一抹純白的裙角飛揚,匆匆趕來的薩莎只是來得及目送那大篷車遠去,翠綠的眸子泛起點點的失落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