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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Act XV ...

  •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必然有謠言是非的存在,要知道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可是他們的那一張嘴,一張一合之間,多少荒天下之大謬的事也可以出現的,最近聖域上下都說,教皇大人已經決定了——希緒弗斯大人會成為下任教皇,所有人都是這樣說,再加上這消息是來自教皇廳的侍女,而且賽奇大人也沒有出來辟謠,於是原本只是謠傳的東西,彷彿一下子就成為了鐵錚錚的事實,每個人討論的焦點都放在這一件事上了,而對於聖域的人而言,無論誰成為教皇,差別也不大的,反正這兩位大人也是那麼優勢的人。

      「不過……還是,覺得有點可惜……」

      「我也是這樣覺得,感覺阿斯普洛斯大人始終比較完美,而且這位大人的呼聲明明是很高的,結果還是——你怎麼突然這副表情了……阿斯普洛斯大人……」

      白天真的不能說人,早上的陽光並不炙熱,還有微風不時吹拂,捲起了那個男人的深藍色長髮,佇立在光線之中的雙子座只是極其溫和地一笑,兩個候補生瞪大了眼睛看著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的那個人,那黃金聖衣耀眼得幾乎晃花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見他沒有再說甚麼話來,猶有餘悸地急忙就各自回去訓練,阿斯普洛斯站在原地出神地看著遠方,不知過了多久,轉身就走向訓練場的一角。

      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向他行禮,更加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只是在看見他後又馬上噤聲,神色自若的他走得很平穩,每一步都是那樣優雅而堅定,只是隨著遠離了人多的地方,腳步越來越急促,到了一片空無一人的空地,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憤恨和陰鷙,眼眸彷彿有火焰在跳動,猛地一揮拳,立在一角的柱子驟然化作一堆碎石,餘波造成的衝擊連地面也被破壞,出現一道下陷的深坑,剛剛趕過來的德弗特洛斯映入眼簾的就是這一幕,沉默了一下,放輕了腳步,在離他有一米以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哥哥。」

      「……有事?德弗特洛斯?」

      抬起頭來,俊美的臉上已經浮現一抹完美的微笑,彷彿剛才那個暴躁失控的人只是一個假象而已,全然沒有一絲因為被人窺探到內心情緒而出現的不自在、或是被人打擾的不悅,阿斯普洛斯抬腳就跨過那一堆碎石,走了幾步,慵懶地倚著一根柱子,身影有一半隱藏於陰影之中,眼瞼微微低垂,長髮垂了下來,令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眼內的情緒。

      德弗特洛斯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明顯是完美地偽裝起來的人,微微抿了抿唇,努力斟酌了一下用詞,思考怎樣才可以在不傷害那高傲的自尊心的情況之下開口詢問,他也是剛剛聽到雜兵的討論才知道這件事,現在每個人都在說有關下任教皇之事,無論去了那裡都可以聽到很多人議論紛紛,以他對阿斯普洛斯的了解,此刻他的心裡一定是非常不好受。

      希緒弗斯一下子成為了那個眾星拱月的焦點,所有人都替他感到高興,萬分慶賀和期待他將來帶領聖域,那怕他本人現在暫時外出執行任務了,至於哥哥,他們有的大多只是婉惜和感慨,更加的是流露出對他最終未能成為教皇的——猶如是看待失敗者的目光,阿斯普洛斯生平最痛恨這一種眼神,更加痛恨的是失敗,但結果卻是出乎意料。

      為了成為教皇,他付出的努力,比任何人也多,即使多辛苦、壓力再大,也一直不斷地強迫著自己前進,從來沒有一絲怨言,而其他人都對他有相應的期望,很多人都說他會成為教皇的,無奈理想和現實始終相距甚遠,阿斯普洛斯一直都是那麼努力,為了那教皇之位。

      ——我會變強的,德弗特洛斯。

      ——為了不讓你被人說成只是影子。

      ——為了能堂堂正正地向世界宣佈我們是兩個人。

      年幼的時候,那個為了自己而挺身而出的哥哥是那麼溫柔而耀眼,在星空之下訂下了目標,就一直向前邁進,十多年來一直如是,而他覺得其實哥哥已經辦到了,那怕他最近已經感到阿斯普洛斯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再也無法並行,還有亡靈競技場和德爾斐的事,阿斯普洛斯始終是他的兄長,他也不忍看著對方如此的難受。

      「哥哥……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如果這真的是教皇最後的決定,結果也是無法改變,再怎樣難以接受的現實,就讓時間撫平當初的傷口吧,別人怎樣想也不要緊的,最重要的是他明白哥哥一直以來的苦心就足夠了,那怕今後的日子依然繼續被人歧視,只要可以一直和哥哥一起生活那就好了,所以……請哥哥你別再那樣下去了,真的不想看見那樣痛苦的哥哥……但是阿斯普洛斯你真的明白嗎……

      「不是這個問題。」

      阿斯普洛斯頭也不抬,只是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說話,放在柱子上的修長的手感受著那粗糙不平的表面,不自覺之間又開始微微施力,很多細小的裂痕隨即出現,雙子座彷彿沒有察覺似的,只是好像散步那樣走了幾步,在一個視野比較清晰的地方停下來,抱臂背對著弟弟,不發一語。

      德弗特洛斯的眼內慢慢地泛起了一絲黯然,微微低下頭,雖然早就已經預料對方會這樣子回答,但是聽到他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抬起頭來的時候,神色已經回復平靜,絲毫沒有流露出一絲感情起伏,假裝沒有察覺到哥哥此刻差得很的心情,如果再任由哥哥繼續對教皇之事執著不放手,哥哥只會越來越……也許讓他暫時轉移一下注意力會比較好……分散他的心思,哥哥也許很快就可以好起來吧……思前想後,或許只有另一件事可以牽動哥哥的情緒。

      「哥哥,既然你有空,不如先去見晴天一面,這件事暫時擱下,畢竟這是不是教皇親口所說的還沒得到證實,只不過是一些流言蜚語而已,如果這真的是教皇的決定,那應該是在一個正式的場合對外宣佈,而不是只由一些雜兵、侍女、候補生在議論,所以也不太可信的。至於晴天,聽說她好像……餘下的日子不長了。」

      那個少女也許只是在等待死亡了,那個你一直心愛、珍惜、不願意讓任何事或者人奪走的少女,真的就不去見她一面嗎,說不定她很快就會離開,還是你打算先踐踏過弟弟的信任,然後再踐踏她的信任。

      阿斯普洛斯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樹林,瞳孔有了一瞬間的收縮,下一秒就回復了淡然的冷靜,仿若未聞,語調鏗鏘有力,而又堅定無比,「我不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聖域,也絕對不會離開。」然後雙子座又突然微微轉身看著自己的弟弟,聲音如同往常的溫和,語氣不容置疑,「……你忘了嗎?德弗特洛斯,我是為了甚麼原因而必須成為教皇的,我可不是只為了自己而考慮的。」

      教皇之位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怎麼可能是希緒弗斯成為教皇的?他才是那個要成為教皇的人!明明只差一步,馬上又希望落空,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為甚麼結果會是這樣的……猝不及防,一個地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沒有多說隻言片語,唇邊泛起了一抹詭異至極的笑容,匆匆就往遠處離去。

      行色匆匆的男人快步穿過訓導場,他走得很快,連身邊的人對他的行禮也沒有理會,也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和聖域格格不入的女人,她的手輕輕地扶在樹幹之上,那一雙明媚的眼眸泛起淡淡的憂傷和不悅,她一直靜靜地目送著雙子座的遠去,微微低下頭來,憑空從寬大的黑色燙金邊袖子拿出了一個水晶球,莉拉微微抿唇看了一看,然後又沉默地收回。

      那個男人……果然是已經無法回頭,也不打算回頭。

      吉卜賽女人慢慢把目光轉向高處,在藍天之下孤高的聖域的禁地倒影在她的眼中,只是她的目光彷彿落在一個更加遙遠的地方,像是可以看到一個悲劇的序幕,但她所能做的就只是一個台下的觀眾,何況她也已經盡人事去幫了他、提點他,他自己另有決定的話,她也阻止不了,而且相比那個男人,她更加關心的始終是那個懵然不知、又危在旦夕的少女。

      占星樓作為禁地並非沒有原因,畢竟裡面有著太多聖域的秘密,如果外洩的話必定影響聖戰的結局,因此這裡一直以來就只有教皇能進入,屹立在裡面的各個櫃子分門別類擺放著不同的物品,一邊放著一本又一本的書籍和卷軸,大部分都已經有些年月,看來是從神話時代流傳至今,因此在入夜後不顧禁令闖入的阿斯普洛斯只是站在門口看了一下,首先就決定從文字方面開始入手。

      他取下了每一本的書籍隨意地翻了又翻去找對自己有用的資料,然後又丟到一旁去,只是才找了一會兒還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不由得開始有些不耐煩,煩躁地把書櫃上的書全都掃落地上,然後又轉向另外一個櫃子,把裡面的占星儀器、測量工具、占星紀錄一一取出,接著終於轉向了另外一個比較大的櫃子,看來應該是擺放著一些重要的物品。

      他伸手隨意地打開其中一個盒子,眼眸微一凝滯,原本的暴戾突然好像一下子消退,他遲疑了一下再看了看盒中的金戒指,腦海中少女的音容笑貌隨即又被他抹去,他沒有再帶任何多餘的情感終於隨手丟下了手中沒有任何作用的盒子,金色的戒指哐噹一聲就滾到桌子之下,光滑的戒指映照出一個沉著臉在占星樓忙著翻箱倒篋的憤怒男人。

      是甚麼?我缺少的到底是甚麼……為了選中我還需要甚麼……

      明明已經那麼的努力了,明明已經比任何人也強大和優秀,為甚麼就選不中……

      近乎失去了理智那樣把所有的東西也翻出來,吵雜的聲音像是他心裡無聲的憤恨,向來平穩的腳步聲也變得紊亂,裡面的雜音甚至還沒來到門口也可以聽得見,所以當占星樓的那一道門就在眼前,德弗特洛斯突然失去了推門而入的勇氣,下午的時候看著哥哥轉瞬之間又消失了的身影,他終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想他可能是想自己獨處冷靜一下,也許很快就會成個明白了,沒想到阿斯普洛斯失蹤了大半天,過了晚餐時間,也沒有回來,一種不祥的預感驟然湧上了心頭,引領他來到了此地,他是可以理解哥哥拼命想得到教皇之位的原因,但是現在竟然隱隱覺得……好像偏執了過火了……越來越不對勁了。

      一室凌亂,遍地狼藉,滿屋子的東西都被人翻個遍,簡直是好像被人洗劫了一樣,原本擺放整齊的書本、各式東西都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或者是桌上,白色的桌布皺巴巴地丟在一角,不少物品被人狠狠地扯落,又好像垃圾那樣丟在一旁,各個盒子也被人打開了,原本隱藏起來的秘密也一併暴露於眼前,走過去放在中央的桌子也有點困難,那個人背對著門口,雙手撐在桌上,一頭深藍色的長髮好像也有點凌亂,聽到有人推門而入,也沒有轉過身去。

      德弗特洛斯飛快地環視了一遍,沒有急著走過去,把手放在門口旁邊的書架上,聲音輕輕的,帶著拚命壓抑的複雜情緒,哥哥竟然做出這種事來,而自己還是低估了他對教皇之位的執著,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的……

      「……回去吧,阿斯普洛斯,你拼命地以教皇為目標而努力,這一點我比任何人也清楚。但是……這種事,不像是你會做的……這裡是除了教皇以外,不淮任何人進入的占星樓,快點……」

      「我還不能停止邁進,德弗特洛斯。」

      微微轉過頭來,那深藍色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陌生,不斷瘋狂翻滾的暗潮洶湧有著越演越烈的趨勢,一片驚心動魄的駭人風暴凝聚在平日溫和的眼睛裡面,男人俊美的臉龐好像被籠罩在半昏暗的陰影之下,生生添了一分莫名的詭異,語調微微上挑,自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在身邊的雙生兄長,以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說出一番令人完全無法理解的說話。

      「為了讓全世界知道我的存在。」

      德弗特洛斯心中微微一驚,只覺得事情完全徹底地脫軌了,現在的哥哥和記憶中那個溫柔的人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阿斯普洛斯轉過身來,微笑著看著一時仍然沒有反應過來的弟弟,微微昂首,靠住桌子,抬手就如數家珍地細數著自己在占星樓翻箱倒篋了那麼久的結果,嘴角勾出一抹滿意而愉悅的淺笑。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首先必須要得到教皇的力量。看吧,這裡甚麼都有,聖域的歷史、占星的結果、被封印的魔拳——甚至是雅典娜之血的秘密。」

      說到最後,低頭就從一個盒子中取出一件東西,輕輕地握住那個透明精緻的瓶子,血液微微地隨著那人的動作而搖晃,視線在瓶子上停留了片刻,再一次對上弟弟和自己一樣色澤的眼睛,入目盡是扭曲的可怕眼神,只是德弗特洛斯此刻除了是震驚之外,還有錯愕,也許更多的是心痛,哥哥甚麼時候變成這樣的,為求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私自走入禁地竊取聖域至高的秘密,還沒有絲毫悔意,視一切為理所當然的,這種行為,錯得徹底。

      「你瘋了嗎!?阿斯普洛斯!」

      「影子,你以為自己是靠誰才可以活到現在的——不過,你來得正好。」希緒弗斯和馬尼戈特都不在聖域,雅典娜也不在聖域,礙手礙腳的人都不在,現在是大好機會……

      這個晚上注定不平靜。

      夜深的羅德里奧村也寧靜得有點不像話,轉角的一間小屋中,二樓的一所房間,坐在床邊的少年看著氣若游絲、但依舊努力保持微笑的妹妹,剛想伸手握住她吃力地抬起的手,不料她的手馬上又無聲地滑落,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天馬立即就慌亂起來,二話不說就抱起了她焦急地呼喚她的名字。

      門突然嘭一聲就被人一腳粗暴踢開,平日一向吊兒郎當的馬尼戈特沉默地看了看少女,再瞥了一眼那花環,原本捧著一碗藥的薩莎也顧不上那麼多,隨意地把手上的東西塞給站在一旁的希緒弗斯,就踉蹌走了過去無力地跪在床邊,拉起好友冰冷的手,指縫之間還感覺到她微涼的筆直栗棕色長髮,薩莎絕望地抬起頭來,只是想再看到晴天睜眼對著他們微笑,無奈她一直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天馬的懷中,看著這悲傷至極的一幕,巨蟹座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漫不經心以彷彿是去郊遊的語調慢條斯理地開口。

      「這小丫頭還沒有死,我去去就回。」

      漫長而沉重的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彷彿是煎熬,當砂時計裡面的細沙慢慢地流向另一端,所有的悲劇也要終結,直到反過來再次重新倒數之時,舞台的新一幕才再次展開……

      夜晚的教皇廳寂靜而肅穆,空曠的殿堂彷彿仍然迴盪著教皇沉痛而激動的說話,退到一旁的阿斯普洛斯一手緊緊地抓住那深色的厚重帳幔,溫熱的鮮血依照不斷地從胸口流出來,微微低下頭,深藍的髮絲恰巧遮住了他眼中此刻最為真實的情緒。

      荒唐!那根本就是故意把希緒弗斯和馬尼戈特調開的,還有那個女神!一切根本就是安排好的!可笑至極!德弗特洛斯也背叛他了!最後竟然還要敗在這個弟弟手上!前所未有的狼狽不堪,徹頭徹尾的失敗——絕不,一切都不會就此劃上句號。

      他用力扯下裝飾用途的帳幔,與此同時,那雙眼眸內的野心和恨意不斷地湧現,帶著好像要焚毀一切的灼熱情感,毫不掩飾地、赤裸裸地把自己的最為真實的慾望和黑暗展現出來,低沉而略為沙啞的聲音帶著無比的執念,宣佈了自己至死也絕不遺忘、絕不放棄的唯一的扭曲了的目標。

      「這樣的話,等我死了之後,再回來接手那個寶座。」

      眾人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那個剛才把幻朧魔皇拳打向了自己的男人靠坐在已經被扯落的帳幔中,深藍色的長髮微微地垂下,有幾分凌亂的髮絲稍稍遮住了他那定格了的容顏,金色的耀眼聖衣被一大片大片的紅色的血液所玷污,妖冶鮮艷的血花綻放開來,以最高傲的姿態離開,至死也絕不低頭、甚至是承認自己的失敗。

      德弗特洛斯也不記得自己是甚麼時候蹲下來了,他只記得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原來自己已經走近了哥哥,也許他剛才走的每一步也只是機械地走過去,他只是忽然有一種世界驟然崩潰的感覺……一切好像變得黑暗了,因為光已消失不見……

      那張熟悉不已的臉安靜而詳和,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平靜的樣子就好像剛才的激烈戰鬥不曾發生,恍惚之間,令他不期然地想起那些早已一去不返的平靜的幼年生活,美好的時光已隨著眼前這個猶如是半身的兄長而逝去。

      很早以前就逝去了,而造成今日的田地,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已經墜落了、走上歧途的哥哥,因為他自己一味地掩飾自我、把自己的光芒隱藏起來,害了哥哥變得如此……邪惡……真的一點也無法想像,也不忍去多想半分……那大片大片的溫熱血液……就好像是從自己身體流出來那樣……生疼生疼的……深入靈魂的劇烈痛楚,此生也不能磨滅的痛……

      在教皇廳最後的記憶好像是賽奇說雙子座聖衣交由他這個弟弟來繼承,還有阿釋密達的沉默,他隱約記得自己中途好像是抱著哥哥的屍體回了雙子宮一趟,而等到他又慢慢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已經來到了外面。

      德弗特洛斯從來沒有想過阿斯普洛斯會有死去的一天,突然之間,他不由得想起了年幼時的那個雨天,哥哥攙扶著發高燒的他堅持要帶著他離開聖域找醫生,在泥石流中為了保護他而弄得遍體鱗傷的樣子,當時他真的是害怕極了,那怕當時已經病得連腦子也有點迷糊,他至今還記得哥哥當時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識之際、看來就好像死去了的那一刻,他自己有多害怕,害怕哥哥就此離他而去,埋怨自己竟然因為這樣而連累了哥哥。

      而此後他也在想,無論如何也好,哥哥也要活下去,他會用自己的力量去守護哥哥的,而且他相信以阿斯普洛斯的能力和強大,一定可以在聖戰之中存活下來繼任教皇的,而他自己也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威脅到兄長的安全,如果那個人是有危險的話,他自己也會不顧一切地去保護哥哥的,就像小時候哥哥多次保護他那樣子。

      只是沒想到如今阿斯普洛斯已經死了,還要是由他親手殺死,他默默地看了一看自己的雙手,血液早已乾涸,於是顯得手心的紋路也變得清晰起來,他記得這一雙手在年幼的時候曾經牽起過哥哥的手,手心貼手心,那是一種血脈相連的羈絆和感動,對方是世上唯一的親人、會一直地扶持下去的雙生兄弟,然後不知何時開始,當年還顯得有點稚嫩的手,早已變成一個男人才擁有的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但是當年的兄長已經不再。

      他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一會兒,然後緩慢地在溪邊蹲下,他看到墨綠的樹蔭的倒影在水中微微搖晃,還有璀璨的銀河,細碎耀眼的星光依然如同小時候所看那樣的美麗而永恆,然後他突然看到了自己,一個有點陌生的自己,水中的男人有一頭深藍色的長髮,雖然換了一套新的衣服,但是身上的血跡傷痕還在,他突然別開頭,除了是因為自己向來鮮少觀察自己的樣子,更多的是因為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良久,他把自己的雙手浸入溪中,很慢很慢地清洗手上的血跡,但無論怎樣擦拭,濃重的血腥味好像一直也散不去,還徘徊在空氣之中,淡淡的血絲沾污了溪間隨水遠去,當看到自己的雙手洗得也差不多了,他遲疑了一下,轉身拿起剛才一同拿出來的乾淨毛巾弄濕,然後才站起來。

      雙子座聖衣早已回到聖衣箱之中,在星空之下閃爍的光芒猶勝星光,他的兄長就放在一件純白乾淨的披風之上,身上的白色襯衣和黑色長褲令他看來就如同平日所見的優雅俊美,只是臉頰上、頭髮、身上還有不少乾涸的血跡,德弗特洛斯沉默地拿起濕毛巾擦拭著哥哥的臉,還有頭髮,然後又小心地擦拭對方的雙手,直到已經看不見任何的血跡。

      阿斯普洛斯此刻看來好像真的已經和平常無異,他好像只不過是安靜地睡著了而已,德弗特洛斯看著手中血跡斑斑的毛巾,微微抿唇,重新走到溪邊把毛巾沾濕然後用力一扭,紅色的水滴滴塔塔地落在溪面之上,每一顆的水珠都倒映著一個悲痛沉默的男人,那一些他完全哭不出來的淚水都已經隨水而去。

      那些是哥哥的血……哥哥已經死了……

      然後他打開異次元,背起聖衣箱、抱起哥哥的屍體,把那些沾有血跡的東西全都留在異次元,直接來到了他離開聖域前往卡農島前要去的最後一個地方,這一件事要妥當地辦好。

      晚上的慰靈地寂靜而淒冷,純白的花瓣在風中吹散,一望無際的翠綠草地上屹立著一面又一面的石碑,此地長眠著自神話時代開始聖域所有死去的戰士,這裡的墓碑都很簡樸,無非是刻上那人的名字和身份,然後這一個人的一生,無論悲也好、喜也好、光榮也好……璀璨的一生就這樣簡單地停格在一面石碑上成為永恆,但任何人的一生豈能就只以短短的幾個字輕輕帶過。

      阿斯普洛斯的人生定格在二十五歲那年,本應是人的人生之中最輝煌燦爛的時刻,擁有著美好而希望的未來,本該如此的;德弗特洛斯也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定格在二十五歲這年的這一個晚上,他那個溫柔的哥哥已經墮落了,於是不得不由他來手刃猶如半身的兄長,然後他人生裡面的光明就好像消失了。

      不過無論如何,他也決定了今後的路怎樣走了。

      德弗特洛斯挑了一個安靜、視野比較好,又尚算寬闊的地方,沉默地挖掘泥土直到出現一個深坑,然後轉過身去低頭最後一次凝視他的兄長,片刻,他終於安靜地把那披風拉起來徹底地裹起那人的屍首,那一刻他的動作有點緩慢,似是在抓緊每一秒好好再看清阿斯普洛斯,只是他深知他再也無法看清他——不是看清他的面容,他一直無法的清的也是阿斯普洛斯的內心,他想他真的是不太了解哥哥。

      沉默地把哥哥放進去,然後看著那些泥土一點一點地把他的兄長掩埋,他終於走到那仍然空白的墓碑前半跪下來,拿起一塊尖銳的石子慢慢地一筆一筆刻劃,深藍色的眼眸專注而沉著,視線一直隨著刻劃出來的每一條有力的線條移動,彷彿打算把這二十五的回憶也刻劃其上。

      A

      自有記憶開始,阿斯普洛斯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重要的雙生兄長,他們一直也一起生活,記得他所學會書寫的第一個詞彙並不是他自己的名字,年幼的他第一次執筆學寫字的時候,他所學會的第一個字是哥哥的名字,對於他而言,並非單單是一個名字而已,裡面包含著對於兄長的敬愛和重視,還有兄弟二人無法分割的羈絆,這些年來他亦曾經無數次喊出這個名字,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回應他對他溫和微笑。

      「……哥哥,你的名字怎樣寫?」

      「哪有人哪裡奇怪的?你應該先看看自己的名字怎樣寫,來——我寫給你看吧。」

      那個膚色白皙的男孩拿起樹枝,和弟弟一起蹲在地上,然後一筆一筆地寫出了對方的名字,然後才寫出自己的,對於他而言,弟弟永遠比自己來得重要,只是在看到對方沉默而固執地先寫出兄長的名字,有些無奈地笑了。

      S

      不得不隱姓埋名地生活、還要被視為凶星,自身的存在對於旁人而言是一種禁忌,每個人也只會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就只有哥哥一直溫柔地守護著他,這些年來,也許每年最開心的日子應該是和哥哥過生日的時候,每年到了那一天,哥哥也會更加努力地完成白天的訓練,然後在晚上跑來跟他慶祝。

      「生日快樂,德弗特洛斯。」

      少年從一根斷裂的柱子之後探頭出來對他微笑,臉上是訓練之後還沒來得及擦拭的泥巴,手臂上的傷口也沒去處理,只是三兩步向他走過來打開一個袋子,他特地去食堂拿了比平日多的食物出來,對於當時的他們而言已經是一頓豐富很多的大餐,阿斯普洛斯興奮地從裡面拿出了菲達芝士、麵包、一串葡萄、蜂蜜蛋糕還有半瓶的酒,德弗特洛斯都懷疑他是不是把早餐和午餐省下到了晚餐才拿那麼多食物,但看著哥哥的笑容,他只是沉默地把剛剛烤好的烤魚遞上。

      P

      因為自己是凶星,所以只能遮遮掩掩地在聖域生活,但他更加擔心的是自己終有一天會連累到哥哥被殺,因此當他意識到自己竟然生病了、發起高燒之際,他想到的就是第一時間躲起來不讓阿斯普洛斯知道,他不想讓哥哥擔心,而且阿斯普洛斯此時必須要專心訓練才對,何況……也許是病得糊塗了,他累得在想不如就這樣乾脆死去,那麼就不會再麻煩到哥哥。

      可是阿斯普洛斯察覺到他竟然躲著他一整天,就一定會來找他的,他攙扶著他出門的時候,德弗特洛斯有些迷糊地看了看天空,灰灰沉沉沉的,陰暗得完全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看來好像快要下雨,哥哥帶著他去聖域的醫療專用的小屋,這裡是專為照顧雜兵和候補生而設的小屋,可是對方開門後只瞥了他們一眼,就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我帶你離開聖域,離開這裡一定有可以救你的地方的。」哥哥沉著面帶著他往聖域外圍走去,不時擔憂地看了看他的情況,然後不知何時落下了第一滴雨,然後雨水越來越密集,沾濕了全身,本來就在發高燒的他在這冰冷的雨中也禁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意識也是昏昏沉沉,一個踉蹌幾乎就直接倒在地上,是阿斯普洛斯慌忙用力扶住了他的。

      R

      德弗特洛斯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喜歡躲在樹上,也許是因為高處的景觀不但較好、可以把下方一覽無遺,而且也沒有人會看到他,更加重要的是因為在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了阿斯普洛斯努力訓練的情況,哥哥你要加油。

      O

      聖域對於候補生的訓練可並非只集中在力量方面,知識也向來著重,但阿斯普洛斯一直也很努力,他所付出的從來比其他人還要多,午休的時候還拿著一本書來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靠著一根倒在地上的柱子坐下,捧著拿一本書安靜而認真地閱讀,哥哥從會認字開始就養成了閱讀的習慣,沒有人比德弗特洛斯更清楚阿斯普洛斯到底有多勤奮。

      戴著面罩的少年坐在柱子之上沉默地陪伴自己的兄長,安靜得彷彿融入了四周的樹叢成為背景的一部分,哥哥突然從書中抬起頭來,微笑著望向他,他這才注意到對方看著的是一本剖析人體結構的書。

      「德弗特洛斯……原來人的大腦,好像是很奇妙而蘊含著無限的可能……」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然後又慢慢地翻到下一頁去。

      S

      二十五年以來源源不絕的記憶排山倒海地湧現,也許即使花上三日三夜的時間也道不完這些年來和哥哥的點點滴滴,但這一些都無關重要了,因為哥哥已經死了。

      雙生兄長的名字倒映在他的眼中,一瞬間他的眼眸好像又變得黯淡下來,但隨即又回復平靜,無悲無喜,看上去冷靜得並不像是剛剛失去兄長的人,他默默地再看了一眼,在心裡默唸阿斯普洛斯的名字,手微微一頓,慢慢地轉動了一下手腕,彷彿只是刻出這六個字母已經用盡他一生的精力,然後他又停頓了好一陣子,一動也不動,好像變了一尊的雕像。

      夾雜著淡淡花香的微風輕輕地拂過那深藍色的長髮,一片純白的脆弱花瓣突然纏上了他的髮間,他搖了搖頭,那柔弱的東西才再度回到微風的懷抱,沒有任何的方向,只是一味跟從著風的引導和腳步,隨風遠去。

      GOLD GEMINI

      只有哥哥才是黃金聖鬥士,雙子座聖衣的主人一直也是阿斯普洛斯的,說甚麼兄死弟及,但在他的心裡,哥哥永遠才是雙子座,那怕他已經死了也不會改變那個事實的。

      看著墓碑已經完成了,德弗特洛斯站起來,默默低頭打算再看最後一眼然後離開,突然敏銳地察覺到背後有著微弱的腳步聲靠近,雖然來者已經極力地隱藏自己的氣息,但他還是轉身飛快地向來者揮拳,對方也反應極快地抬手擋住了他的拳。

      眼前的人一點也不陌生,射手座的希緒弗斯,這個人在少年時期開始就一點也不陌生,和哥哥還有金牛座以前可是一直也很友好的同伴,只是真的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一切也已經變了……

      「真出乎意料……」在德弗特洛斯轉過來喊出他的名字之際,他也已經看清了這個雙子座凶星的容貌,不由得微微一怔,突然之間彷彿產生了阿斯普洛斯就站在他面前跟他說話的錯覺,而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也已經條件反射地低喃出聲,「你果真跟阿斯普洛斯長得一模一樣……」

      這個男人竟然就是阿斯普洛斯那一個一直隱藏起來的雙生弟弟,撇除膚色,簡直就是另一個阿斯普洛斯,但希緒弗斯深知這兩個人應該是不同的,至少教皇廳一事,就可以得知這一對兄弟是選擇了不同的路,但是他更加沒有想到自己終於親眼看到德弗特洛斯的時候,竟然是在這一種情況之下相見的。

      他是因為感覺到阿斯普洛斯的小宇宙消失了,他才暫時趕回聖域的,至於當時一直好友的手在默默垂淚的女神大人也明顯察覺到了,那一張悲傷的臉滿是錯愕和震驚,看來也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只是已經發生的就再也無法改變的了……也許他回來,只是希望可以從阿斯普洛斯的弟弟身上試圖去找一個答案,為甚麼當年還約定好一起創造未來的人,最後完全地背離了他們所有人。

      ——他人替我決定的未來我絕對不相信!

      所以這就是你自己所選擇的未來嗎?阿斯普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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