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非当年》阿戒

9、毁掉他和保护他

　　魏新掐掉手里的烟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冬天的深夜，阳台的角落异常寒冷，他回房倒了一杯热开水，正准备铺床睡觉，听到阳台传来细微的响声。回到阳台，看到隔壁魏佳凌套着他爸爸的警用棉袄，正神经兮兮地往这边探头探脑。
　　“又睡不着？”
　　魏佳凌傻笑：“不是。看这边灯亮着，来关心一下你。”
　　魏新乐：口是心非的小孩儿。他招招手，让小孩儿跨到自己这边，顺手探了一下他的脸，冰凉的：“不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
　　魏佳凌席地坐下，拢紧大衣：“做噩梦，吓出一身冷汗。你怎么还不睡？”
　　魏新也坐下，戏谑地斜瞟他一眼：“正要睡，听到动静，以为遭贼了。”
　　魏佳凌没好气：“你声名在外，谁敢惦记你家啊？”
　　魏新粗鲁地一撸少年的头发，换来一声不怎么认真的抗议。“不是正要睡吗？陪着我坐下来干什么？”
　　“你是半夜三更专程来看我睡觉的吗？”
　　“啊？”
　　“你一个人窝在这儿，不是找我聊天的？”
　　魏佳凌嘴硬：“不是说了吗，看你灯亮着就来关心一下。”
　　魏新作势要起身，被魏佳凌一把抓住。“好吧，我承认我才是需要被关心的那个。”
　　魏新满意地点点头，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魏佳凌看他只穿一件长袖衬衫加一件厚马甲，单薄得自己都忍不住牙颤嘀咕：“要风度不要温度。”
　　魏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拉下马甲拉链，露出里面的衣服给他看。
　　魏新是属于那种穿衬衫从来不系袖扣和领口风纪扣的人，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一件圆领的内衣，看厚度，很保暖。魏佳凌继续往下瞄，视线所及是一条宽松的迷彩裤，脚上非常不着调地配了一双绒线拖鞋。
　　“我记得你白天穿了一双很帅气的皮鞋。”
　　说到自己的装备，魏新很骄傲，献宝一般从屋里拿出几双靴子，都是看着就很有质感的皮靴。“我的陆战靴，你试试。”
　　魏佳凌现在身高167，鞋码却非常小，只穿39，所以一脚踩进42码的战靴时，有种滑稽的小孩偷穿大人鞋的感觉，他把带子系紧，试着挪了挪步子。“好重！”
　　“那当然，橡胶底，纯牛皮，钢头钢底的，必须重。”
　　“要这么重的鞋子干什么？耍帅啊？”
　　“好用啊！”魏新如数家珍，“防滑、耐磨、防穿刺、防砸、攻击性强……”
　　魏佳凌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走了两步就把靴子脱下来：“除了防风，没看出别的。”
　　“你一秀才，就不是穿这个的料，你能看出什么呀？”
　　“新哥，这种东西你上哪儿弄的？我就没见过。”
　　魏新叹气，有点同情地看了看他。“外面的世界很大的，你没见过的人事物多着呢。这是我去东北的时候买的，有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
　　“新哥，说两句东北话我听听。”
　　魏新从善如流：“你这熊孩子，整啥玩意儿呢？”
　　“哈哈哈……我不是熊孩子，你才是熊孩子，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啊。”魏佳凌笑起来有点得意忘形，完全忘了现在是半夜三更，除了他俩夜猫子，其他人都睡着呢。魏新赶紧捂住他的嘴，用事实说话：“深更半夜打扰别人睡觉也是熊孩子干的事情。”
　　魏佳凌瞪他，不甘心地闭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反正第二天是礼拜天，大不了熬夜后睡个懒觉。魏新见小孩儿动不动就扭一下，哈气搓手，看出他冷，就把他带回了房，严严实实地关上门窗。
　　进屋后魏新倒掉已经彻底放凉的开水，重新倒了两杯新的放在床头。魏佳凌趁机打量他的房间。
　　魏新的房间他以前来过几次，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亲近，一早上家里没人的时候他就会跑到魏新的房间看动画片，看那部永远也看不懂的怪鸭伯爵达寇拉，魏新则用被子闷着头呼呼大睡，被吵得实在睡不成的时候就把小孩儿拉过来按在床上一通蹂躏，虐待完拿出两团棉花塞住耳朵，虽然效果不大，聊胜于无。
　　这次进来魏佳凌注意到了床头原来贴着几张奖状，都写着他新哥的名字，项目不一，有学习上的，体育上的，甚至还有到区里比赛得的荣耀，这大大颠覆了魏新在他心目中“不学好的小混混”的认知。
　　魏新铺完床见魏佳凌抬着头一脸傻样，将热开水递给他，道：“我妈硬要贴的，我说我这么大的人了，弄这些实在丢人。”
　　“新哥其实你念书很好？”
　　“也就那样吧，好不好的还不是辍学了？我没念书的命。”
　　见他明显不愿多说的态度，魏佳凌拿杯子吸着水蒸气，一屁股坐上床沿，决定无视他的敷衍，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爸死了，没钱念了。”
　　“……”这个理由真扯，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两人躺在被窝里继续天南海北，魏新给弟弟描述外面的世界，魏佳凌跟哥哥诉说学校里的生活，构建了谁的畅想又满足了谁的怀旧。
　　说到后来魏佳凌有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再后来就没声了。魏新倒是被他聊得越来越精神，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三五座钟，才凌晨4点多，正是不尴不尬的时段。他帮魏佳凌掖好被角，看他趴着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得一副香甜无害的模样，牙根开始发痒。
　　他掏出烟，没有点上，盘转着过滤嘴，咬出深深的牙印，缓解心头不知名的情绪。
　　在他眼里，魏佳凌一直就是个小孩儿，干净，清澈，聪明，乖巧，没见过大世面，没掉进社会的大染缸，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得让他憎恶，又让他情不自禁地亲近。
　　随着自己年龄一天天的增大，接触的事物渐渐变多变复杂，魏佳凌对他的吸引力就一天天变强，他很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能成长为什么样。
　　魏佳凌今年13岁，在他眼里，就是一张白纸，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单纯得让人嫉妒，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在这张白纸上随意抹黑两笔，这小孩儿的眼神是不是就不会再那么透彻，对人的戒心是不是就不会再那么低下，对世事的态度是不是就不会再那么积极。
　　魏新承认自己有些走极端，虽然不是魏家的亲生血统，起码他也顶着“魏”姓不是？如果注定不会对自己好，当初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如果决定了要抛弃他，当初为什么会把他生下来？他已经努力地想要做到最好，可惜小时候的他肩膀太单薄，扛不起心理和生理双重的虐待与羞辱，他只想好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他只在乎母亲一个人，却连这一个人他都没有照顾好。
　　如果自己出生在魏佳凌的家庭该多好？
　　抛开所有物质上的得与失，魏佳凌拥有太多他所渴求却永远失去的东西，他乐观积极，天真纯良，最让自己妒忌得恨不能毁掉对方的是他的善良和自尊。每每对上小孩儿的眼睛时，他都会忍不住避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太过干净，充满信任，让他忍不住害怕，害怕自己最终会在对方的眼里看见肮脏扭曲的自我。
　　毁掉他！
　　脑海里浮现的这三个字差点震颤了魏新的灵魂，他甚至觉得兴奋，控制不住地去想象毁掉魏佳凌这种可能性，如果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经历过跟他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就会学着藏起自己的情绪，掩盖掉眼睛里原本该有的光明与渴望？
　　渴望？
　　从极端的想法跳到如此温柔的字眼时，魏新呆住了。自己的眼里会有渴望吗？明明很多次他都想在那张白纸上画上不可逆转的污点，却一次次地说服自己别那么冲动，原来除了嫉妒，他还有羡慕。嫉妒魏佳凌的一切，也羡慕他的这一切。他渴望毁掉这一切，深层意识里却拼命去保护这一切，他希望魏佳凌永远都能像现在这般清澈美好，不要懂得人世间的悲哀和无奈，过他自己想过的生活，做他自己认为对的事，成为他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此时的魏新并没有为自己的将来做过什么具体的打算，他的人生计划可以用“走一步算一步”来概括，但是往矫情了说，他把自己心底最阳光的希望寄托在了魏弟弟的身上，希望他能一直善良坚强，成为自己年少时最美的一片自留地。
　　魏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吐掉几乎咬烂的香烟，脱衣钻进被窝，手痒弹了下身边人的耳垂，引来不清不楚的一句呻吟。他胳膊一伸，把人捞进怀里，得意地磨牙：小赤佬，算你幸运，有哥疼。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人来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