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睡不着和忆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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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万籁俱寂，阳台上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魏新吸进一口烟，屏息片刻缓缓吐出，用舌头和嘴唇拨弄过滤嘴，视线不经意从左手背上扫过，思绪沉淀。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少，有些已经淡化，有些早已找不到，结疤前留在身上的痛已经模糊，手背上这条却始终记忆犹新。
魏新是养子。阿英嫂因为一次事故无法再生育，就从外面抱了个男孩回来，视如己出，但自己的丈夫——魏新早逝的养父魏老三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从小对魏新恶言恶语，酗酒后上演全武行更是家常便饭。
从魏新懂事起，他就见识过各种家暴工具，藤条、皮带、拖鞋、拳脚那都是小事情，最严重的两次，魏老三差点要了他的命，一次扼颈掐到他窒息休克，一次从楼上被推下去摔断了肋骨扎进脏器，从鬼门关遛了一圈回来的魏新慢慢看开，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扯开喉咙喊救命，发了酒疯的魏老三是谁都拉不住的，多少人来劝架都是无功而返，因为劝架而受牵连受伤的事情也屡次发生，到后来大家只是意思意思，谁也不敢动真格。曾经有人报过警，结果是魏老三被抓进去教育了几天又放了出来，变本加厉地喝酒，变本加厉地家暴，变本加厉地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年幼的自己身上。他看得很透，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村里人肯定保大不保小，他才是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身上没有流着柳家塘魏姓人家的血液。
唯一真心对他的只有他的养母。阿英本就是性子温软的女人，自从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以来，在家完全没有地位，任打任骂，很多时候，母子俩连上桌吃饭都是不被允许的。饭桌上放的酒菜是魏老三一个人的，他们娘俩就蹲坐在木头楼梯上，碗里只有阿英嫂自己腌制的大头菜。就算日子这么艰难，妈妈还是会尽量多拨些食物给儿子，送给他一个无奈又愧疚的笑容。
魏老三不喝酒的时候最多恶语相向、动手推搡，可是一旦两斤白酒下去，所有的理智就瞬间被抽离，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魏新为了保护他妈，通常选择默默承受。
那年魏新12岁，魏老三因为酒后闹事，被厂子里开除了，天天窝在家里，喝得昏天暗地，今夕不知何夕，喝完以后，家里能砸的东西差不多都砸了，母子俩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白天魏新出去上学的时候，恨不得隔一分钟就回来看看，生怕一不小心他妈就出了意外。
最终魏新还是爆发了。有天晚上，他放学冲回家中的时候，看到阿英嫂满脸是血地缩在墙角，抽抽噎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魏老三瘫在厅里沙发上，酒气冲天，嘴里嘟嘟哝哝，听不出什么好话。
魏新扶起他妈，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
此时的魏老三却突然来了精神来了力气，一下子窜到门口堵住门，满眼通红地喷着酒气：“怎么？想走啊？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魏新冷冷地回复：“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呵，呵，你……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一句不回来就想撇清？没……没门儿！你得在这里还一辈子，老子什么时候开心了，让你走你才能走！”
“凭什么？我吃你什么了？用你什么了？你照顾过我一天吗？”
“你用我老婆了！这婆娘天天伺候你比伺候老子上心多了！你要走是吧，行！反……反正你也不是老子的种，她……”一指阿英嫂，“她得留下，她欠了老子的！”
魏新感觉他妈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抓着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妈从来没有欠你！”
“哈，哈！别叫得那么亲热，谁是你妈？你只是个野种！她没有欠我？你问问她干了什么？挺……挺着个大肚子还在外面勾三搭四，整天和西面的安徽浮尸（方言，意为家伙）眉来眼去。老天有……有眼，让他们骑自行车翻河里了吧，这下好，姘头也没了，孩子也没了，指……指不定这孩子是谁的呢！”
魏新强压下已经冲到喉头的愤怒：“你少血口喷人！我妈没有勾搭别人！是你让她挺着9个多月的大肚子还要去田里劳动，她没办法才搭人家上班去的自行车。出了事你不仅没有一句安慰，还这么糟践我妈！”
“我胡说？你去听听村里人怎么说的？她不要脸我还要呢！”魏老三用力推了一把阿英嫂，阿英嫂一个踉跄，摔在门内侧的方凳上。
魏新已经绝望了，对这样蛮不讲理的养父，对那些以讹传讹乱嚼舌根的村民，甚至是对眼前这个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的养母。他终于冲上去挥出了忍无可忍的一拳。
他年纪小，下手轻，没有对魏老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彻底激怒了对方。
魏老三扔掉手里的白酒瓶，顺手抄起门边灶台上的一把尖头剪刀，对着魏新瞎比划。
魏新那时候的心里想得很复杂，被迫早熟的他已经想到了，如果今天非要得出一个结论，接纳他的不是太平间就是少管所，不管是死是活，他都要抗争一把，自己死了就把魏老三送进监狱，否则就干脆弄死他，这样妈妈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罪，这一切就当是自己还了这12年的养育之恩吧。
他的破釜沉舟最终没有如愿，恰巧下班路过的魏爸爸拯救了他。
魏爸爸算是在魏家亲戚中比较正义的一个，他知道这么多年是自己的三哥钻了牛角尖亏待了老婆和孩子，劝也劝了无数回，却始终解决不了关键问题，到后来只好撒手放任自流，但是他也时刻关注着隔壁的动静，就怕哪天真的出了大事无法挽回。
魏爸爸见魏老三堵在门口，凑近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再看被挡在里面的魏新横眉竖目，眼神狠利，心下已然有了判断，他赶紧停好自行车，推着哄着把三人弄离了门口，回到厅里。
又是一番争吵，谁也不肯让一步。
隔壁，做好了饭的魏妈妈看见了自行车，等半天不见老公进来吃饭，就打发整天黏在自己屁股后头的魏佳凌去门口看看，他这一看，彻底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5岁的魏佳凌口里含着麦芽糖，乐颠颠地跑到门口找爸爸，没找到，就顺着声音寻到了隔壁家，门虚掩着，他好奇地推门进去，差点被酒气熏一大跟头。还不太懂事的他听到屋里大声的争执，以为有热闹可看，就一步步地凑近了风暴中心。
这厢神智不怎么清醒的魏老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对面的三个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所以他又抄起刚放下的剪刀，意图威吓他们。
魏爸爸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劝架挡刀不是特别专心，一手护着边上哭哭啼啼的嫂子，一手挡在胸前，给魏新各种暗示明示。“魏新，你先服个软，让你爸把剪刀放下再说。”
此时的魏新也已经红了眼，失去了分析形势的理智，脑海子滚过来滚过去的只有“你死和我亡”，出于本能用手去拦他叔叔和妈妈，把自己的脸面和胸口暴露在同样没有理智的养父面前。
魏爸爸一看情况危急，赶紧腾出双手抓住老三的手打算强抢剪刀。
魏佳凌一看他爸爸都上手了，才意识到场面不太对，剪刀这东西是危险的他知道，要是伤到了爸爸或者哥哥怎么办？
傻乎乎的熊孩子于是加紧脚步冲过去，边冲边用尖锐的童声喊道：“你放下剪刀！你放下剪刀！”
听到儿子的叫声，魏爸爸一惊，手下意识地放开了，魏老三正在用力抢剪刀呢，一个收手不及，眼见着剪刀就往魏佳凌头上戳去。
现场反应最快的是魏新，他左手飞快地罩上小孩儿的脑壳，右肩用力撞向自己的养父，尖锐的刀头发出“刺啦”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魏新的左手瞬间血流如注，血水顺着指缝沾到了魏佳凌的脑袋上，很快染红了他的视线。
他被吓到了，呆愣了一下后放声大哭，沾着口水的麦芽糖从口中掉落。
魏爸爸的火气瞬间上来了，此时此刻，不管是不是儿子自己不懂事送上门的，差点酿成大祸的恐惧感深深包围了他，他一拳把魏老三打倒在地，把他手里的剪刀扔得老远，蹲下身仔细查看儿子和魏新的伤势。
幸好魏佳凌除了受到惊吓，没有其他表面创口，倒是魏新的左手背上划出了深深的一道口子，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魏爸爸赶紧抱着小魏佳凌冲回家中，嘱咐魏妈妈报警，然后带着阿英嫂和魏新急急忙忙地去了医院。
这场家暴引起的最终后果是：魏新的左手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疤痕，对他左手手指的灵活性产生了一定影响；阿英嫂因为角膜受到永久性损伤，视力大大减弱，几乎半瞎；魏佳凌出现了恐血症状，听到或者看到伤口以及血迹就会双腿发软；魏老三因家暴及故意伤害被公安机关逮捕，判刑两年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睡不着和忆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