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非当年》阿戒

4、大混混和小跟班

　　魏新带他来的地方是村口的一间小仓库，十平米大小，并排放了两张美式黑八台球桌。
　　打开那扇木头门的瞬间，魏佳凌差点被呛个大跟头，满室的乌烟瘴气，视线所及都蒙着一层烟雾，各路人马聚集在一起，过手瘾的，看热闹的，赌球的，这里是野路子台球爱好者的乐园。
　　有人看见魏新进来，递给他一根烟。“今天玩点什么？”
　　“带我弟来见识一下。”他接过烟点上，推着魏佳凌的肩膀把他往前送了送。
　　递烟的哥们儿看见斯文秀气的小孩儿紧皱着眉头，乐：“这不是那谁家的小赤佬吗？跟你新哥来这种地方见识？习惯吗？嗯？”完了还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
　　魏佳凌特反感，虽然看上去一样是不学好的坯子，新哥感觉就亲近得多，他讨厌别人动他，被撸头发已经是极限了，何况是看上去跟调戏良家妇女一样的举动。他反驳：“就你能来啊？看不起我是吧？上次是谁让我爸逮进局子里去的？”魏爸爸前两年换了工作，进了镇上的联防队做治安辅助巡逻工作。
　　这哥们儿叫小范，参与聚众斗殴被抓进去关了两天，这是他心头一块伤疤，最忌讳别人提，一提他就急，“要不是我被打伤了我能不跑吗？那次你新哥也有参与，只不过跑掉了，你怎么不说他？”
　　魏佳凌不屑地斜他一眼：“自己身手不好就别怪别人，多练练，尤其是腿，下次跑快点。”
　　小范郁闷了，他哪儿惹到他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魏新跟那些个熟面孔一一打了招呼，等靠里的那桌一局结束，挑了根球杆招呼小孩儿过去。“点子点洞，每球20块，谁上？”
　　人群里发出一阵“切”声，在这里，谁都知道魏新的技术一流，跟他赌球，就是白送钱的玩法，一时半刻没有人回应。
　　后来村西头的光头五金店老板不服气，开口了：“小子，我来指你来打，15个球你能打进10个就给你300，少于10个你给我300怎么样？”
　　魏新低头问魏佳凌：“接不接？”
　　魏佳凌想了想，有点犹豫，万一那老板老指特别难打的洞口怎么办？新哥技术再好也不可能这么神吧？而且一盘球300块，差不多一个多星期的工资了，玩这么大，哪有那么好挣？
　　所以说魏佳凌真的没有见过世面，魏新在这里跟人赌球那都是小打小闹，平时出钱请他赌牌赌球的，哪个不是出手阔绰的大佬，随随便便都是4位数的收入。
　　这厢魏佳凌还在犹豫，魏新那边已经开球，头一杆用力把球撞散，落空，没进球，魏佳凌皱了皱眉。
　　“1号，右边底袋。”进了。
　　“2号，左边中袋。”进了。
　　“3号，继续左边中袋。”又进了。
　　人群中一阵叫好声。
　　光头老板服了，这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那就为难为难他吧。他看了一眼贴着左边底袋边缘的4号球，“4号，左边中袋。”
　　小范忍不住叫道：“光头你太坏了！”
　　魏新笑笑，不说话，弯腰用力抽杆，母球打着转儿把4号球转了出来，移到了球桌中部，指定球未落袋。
　　“掉了1个！继续，继续！”
　　“4号，左边底袋。”进了。
　　“5号，右边底袋。”进了。
　　就这样，在光头故意为难的时候，魏新就放弃进袋的机会，巧妙做球，调整位置，让所有球都排列在比较容易击中的位置上，一路打完了前14球，脱掉了4球，还剩最后的15号，最后一杆的机会，成则进账，败则掏包。
　　魏佳凌很紧张，新哥打球的姿势很帅，弯腰抽杆的时候腰线挺直，牛仔裤把臀线和腿线崩出优美的弧度，眼神专注，嘴唇微抿，右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最后一球的机会了，能不能进？
　　魏新扫了一下母球和目标球的位置，眯眼笑，放下手中的杆，伸手掏了掏裤袋，一脸无奈：“光头，我今天身上没带钱，要是进不了怎么办？”语毕像是忽然想起自己还带着个小跟班，“要不我把我弟押给你吧，给你打两天下手抵债？”
　　魏佳凌急了，破口而出：“你敢！回头我一定让我爸打断你的腿！让你再赌！”
　　光头很爽气，一口答应：“这小孩有趣，我喜欢！你输了就让他跟着我吧！”
　　“15号右边底袋。”母球就夹在15号球和右边底袋之间，看来这次光头是认真要为难他了。
　　魏新眯缝着眼，瞄准了桌沿，想借反弹来推球入袋，这样一来，角度的厚薄，力道的大小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他瞄了很久，瞄到魏佳凌的手心出了汗才利落推杆。
　　母球按照设想的路线撞到桌沿反弹回来，擦中了目标球的三分之二，目标球慢慢地滚向底袋，离洞口越来越近。
　　在场看赌球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怕呼出的力气大一点就改变整场的局面。
　　终于，15号球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下缓缓落进了底袋，剩下的母球在桌面上张扬着宣布比赛的结局。
　　光头心服口服地掏了三百块钱，发誓以后再也不跟魏新赌球，不带这么玩儿的。
　　现场最雀跃的要数魏佳凌，只有他是第一次看见魏新打球，酷得不得了！他搂着魏新的胳膊，高兴得就差蹦起来，也不在乎他哥用力拨乱了他的发型。
　　“喏，你的。”魏新把赢来的钱全部交给魏佳凌，在他推推搡搡扭扭捏捏的时候一把塞进他的裤兜，“你小子挺有福气的，今天哥高兴，拿着买零食去。”
　　两人在一片“再来一局”的招呼声中迈出了小仓库，魏佳凌用力呼吸着外头的空气，好半天才感觉肺部的压抑感退去一些，回头抱怨道：“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魏新感叹：“人活不了多少年，对自己好一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你爱抽烟？还爱什么？”
　　“多着呢，爱江山，爱美人，爱你这样的小赤佬给我当跟班。”
　　“你想得真美！”
　　“那你爱什么？”
　　“爱学习！”
　　魏新一愣：“噗哈哈哈！课本上教的吧？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他低头，用两手捏住小孩儿的两颊用力捏，捏出两个红印子才收手。“你咋这么可爱呢？”
　　魏佳凌挣扎，捏疼他了，他偷瞄从他脸上拿开的手，松了口气。他很讨厌那些把指甲留得很长很硬还发黄的人，他刚看到仓库里有些人的指甲就是那样的，幸好新哥的没有。握球杆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魏新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宽宽的形状，头上留一条白边，有几片指甲上还有很明显的小月亮，听说有小月亮的人身体健康。
　　魏新左手背上还有一条挺长的伤疤，看痕迹应该伤得很深，也不知怎么弄的，看着就疼。
　　魏佳凌打小学习成绩就好，可他不爱做作业，一个小时能完成的内容他能拖上四、五个小时，气得魏妈妈连作业本都撕过，照样吓不到他，反正捡起来粘一粘还是能用的。一到周末晚上就能看到他搬着一个方凳，凳上放着小台灯，缩在门口费老大劲磨时间。偶尔赶上有人从门口经过，还能帮他完成个听写什么的。
　　魏新有时也帮他默写，还被这小赤佬调侃：“新哥，你识字吗？你要是不会念你跟我说，这词语的顺序我都知道。”
　　“写你的吧，老子好歹还念过一年高中，识的字总比你多。”
　　“新哥你为啥不念了呢？”
　　“没钱，念不起。”
　　“你不是赚了好多吗？”
　　“那是辍学以后的事情。写你的作业，别磨洋工，看你这费劲的，写作业的时候到底放没放脑子。”
　　“没放。这些太简单了，随便写写就好，真不用动脑子。”
　　“自己写着，我去弄点饭吃，你妈说了，不写完就不放你吃饭。”
　　过了一会儿……
　　“新哥，你又吃大头菜啊？你就没别的吃了吗？”
　　“谁让你开小差的？不是说了没钱吗，吃不起好东西。”
　　“……骗小孩儿呢。”
　　“因为这大头菜是我妈自己腌的，很好吃。”
　　“哦。新哥，你对你妈真好。”
　　“嗯。因为我妈对我更好。”
　　快过年的时候，那个小台球房的老板要回老家，眼见着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就把台球房转给了魏新，为了省点房租，魏新在自家门前超大的空地上用防水胶布搭了个棚，又把两张球桌搬出来，和另外新买的两张放在一起，像模像样地做起了营生。
　　这么本本分分地经营也能赚到不少钱，台球项目按局收钱，一局一块五，一天下来多的时候能有好几百，加上经常有人约老板赌球，魏新笑称自己这是“出台”，多出两次进账就哗哗的，当然很多时候魏新是放水的，百战百胜的话谁还愿意来赌白给钱啊？
　　魏佳凌出于好奇来帮忙看过几场，也在桌上跟人捣乱打过几局，甚至陪着魏新熬过几次夜，数过几次钱，直到有两次直接趴在球桌上睡着感冒了以后，被魏妈妈勒令不许再大半夜还泡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