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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咧咧和小感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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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刚结束,大热天的无处可去,魏佳凌无聊到站在楼底下抛接石子锻炼眼力。
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起床的魏新捧着大公碗蹲在门口,碗里的粥早已凉透,凝结成糊状,粥上放着几片撕下来的大头菜。他拿着筷子边夹起粥块边看旁边的傻小孩儿跟自己较劲。
侧站在门口的魏佳凌背对着隔壁,一颗头颅随着抛上掉下的小石头块微微晃动,双腿分开跨站在家门口的排水沟两侧,认真而滑稽。
魏弟弟玩得起劲,魏哥哥看得也起劲,夏天近中午的太阳很毒,这两人,确实空虚。
魏佳凌抛完了手中最大的一块石子,打算接完后回屋散热,喝点水看看动画片,可是抛上去的东西半天不下来,他站在底下眼巴巴地等,抬头看,看到脖子微酸也没看出来那块石头去了哪里。
他没看到,魏新看到了,这小孩儿手肘朝里一个使力,石头抛进了二楼,应该是掉在阳台上了。他扒完最后一口粥,用手背抹了把嘴角,起身回屋。
这一天魏佳凌干了两件特别欠抽的事儿,头一件,是他下午一个人在家,不想看书不想看电视,就偷拿了家里缝纫机抽屉中一块划粉,在菜罩上画画。晚上魏妈妈回来烧饭做菜了,揭开菜罩的一瞬间,差点抄起手上的饭勺就要往儿子头上招呼,只见中午吃剩打算晚上继续吃的大半盘卷心菜,表面上恐怖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粉蓝色粉末,这分明就是下午魏佳凌在菜罩上用力作画的时候从菜罩网格缝隙中洒落下的划粉!为此他很心虚,一整天都表现良好。
另一件让他更心虚的事发生在晚上,八点多,魏妈妈上阳台收衣服,收到最后两件的时候怒了,大喊一句:“哪个小兔崽子把石头扔在我家内裤里!”
魏佳凌心里一惊,想到是自己上午玩石头时候干的坏事,刚想跟他妈开口承认错误,就听到隔壁阳台传来放肆的大笑,脸皮瞬时就绷不住了,通红着脸躲进被单,把自己从头到尾裹起来,生怕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挫样。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返校的那天魏佳凌没去,他发烧了。
从小他的体质就一直很好,偶尔有感冒发烧的,一般被子里窝一宿就能好,这次却像要把过去十年的份一次性还清一样,他发了整整一个月的烧,医院都跑了几次,不见好转,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跟人聊着聊着就能睡着。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魏妈妈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带着魏佳凌去了第八人民医院儿科,坚持让医生做个全面细致的检查,静脉血化验,伤寒。
小病不断,大病不来。反之亦然。
门诊医生轻描淡写地确诊后说了一句“要不明天来住院看看”,住院部医生则说“要是再晚两天送来,肠子可能就穿了,孩子也许就没了”。
魏佳凌一共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星期,一周一次静脉验血,三天一次手指验血,每天要挂三、四个小时的盐水,最让他难受的,是食物的摄取和输出。
处于伤寒症缓解期的病人有肠穿孔的危险,所以只能选用流质或者细渣类食物,医院给魏佳凌配置的伙食标准是煮的稀软的白粥和嚼起来像渣一样的肉粉松,严禁其他食物。病症和饮食双重影响下,肠道的功能变得非常微弱,排泄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肥皂条和开塞露。
十岁的魏佳凌已经有很强的自尊心和羞耻感,每次使用药物的时候,大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尽管拉着帘子,还是让他有种被窥视的不自在感。
他想回家。
这个强烈的愿望被爸妈驳回数次之后,在魏新来探病的那天实现了。
八月中下旬的某天,魏新来了,接替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开的魏爸魏妈。
魏新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病房内外刚进行了一次消毒,到处是漂白水的味道,他皱着眉头进来,往病床上扔了一个塑料袋。
魏佳凌打开一看,是卡通杂志,彩色的16开本。他翻了一会儿,看到魏新洗了个苹果进来,无奈道:“新哥,我不能吃苹果的。”
“我知道,我买了自己吃的。”
“……”
“新哥,这书是小孩子看的。”
“你不就是小孩子?”
“……”
“新哥,你就不能买点别的吗?”魏佳凌在心里嘀咕:我识字早,看书多,你不买本《十万个为什么》也就算了,买本卡通杂志干什么?《白雪公主蓝血之谜》?这是什么?还是连载的,都没有结局。
魏新凑过头看了一眼,无所谓道:“就医院门口那个书摊,我说给小孩子看的,他就给了我这个。哎,反正你生病着,用来打发时间就好了,将就着看吧。”
于是小病人用他哥啃完两个苹果的时间把杂志从头到尾仔细翻了一遍,大多是连载故事,哄小孩儿的内容。
魏新吃完就和隔壁床聊起天来,隔壁是个6岁的小姑娘,肺炎进来没两天,有点话唠。
魏佳凌听他们鸡同鸭讲聊得起劲,越发没劲,摆弄起之前爸爸买来的一个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心不在焉,老输。
四点钟的时候,魏佳凌下床扒着病房窗口,费力地看隔壁放电视。隔壁是两人间高级病房,有个14寸的小彩电。
“看什么呢?”
“小侠龙旋风。”
“吴奇隆演的那个?”
“恩。你也看过?”
“看过一点。你喜欢神仙姐姐?”
“不喜欢。我喜欢余自敏。”
“听不见声音你知道在演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以前看过,还记得一点,可以靠猜的。”
“……”
看了一会儿,脚都踮得酸了,魏佳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想回家。
魏新眯了眯眼,看着小孩儿恳求的眼神,心软了。在外面打架骂街再凶,也敌不过天真单纯的小孩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后来不知道魏新是怎么跟医生说情的,那天魏佳凌回家了。上了出租车他还不敢相信,反复在确认。
“新哥,真的是医生让我回家的吗?”
“嗯,真的。”
“我真的可以回家吗?我的病能回家吗?”
“能!你又不是出院,明天一早还要回来的。”
“我爸妈能同意吗?回去以后他们不会再把我送回来吧?”
“……”他还真没考虑过。
“新哥,你猜他们会不会揍你?”
“额……”也许,有可能……
到家的时候魏爸魏妈还没回来,魏佳凌看了会儿电视就开始犯迷糊,一觉醒来只有魏新和一碗不烫口的菜粥。
粥是魏新做的,他知道魏佳凌肠胃吃不了有纤维的食物,特地把菜上的叶脉一根根挑出来,再把菜叶剁得细碎,米粥煮得烂糯易消化。
魏佳凌听别人说魏新学过厨艺,难怪做得这么好吃。
“你听谁说的?”魏新有点吃惊,没想到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对他还有这么高的评价,“我没学过,都从别人那儿偷看来的。我老娘要吃饭,我要不做,她就随便吃些没营养的。”
村里人管魏新的妈妈叫“阿英嫂”,是个个子矮小的可怜女人,五十不到死了丈夫,平时靠着一双半瞎的眼睛,接些零碎的毛线活糊口。
虽然魏新长大后的所作所为在村里评价很差,但他却是出了名的孝子,对阿英嫂向来是有求必应,照顾入微。
魏佳凌喝完粥后又睡了一会儿,直到被一阵腹胀弄醒。
他觉得肚子里有一股气,排不出消不去,在医院的时候,只能通过开塞露辅助排泄,今天自己一个人在,就慌了神,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他急得满头是汗,僵在床上不敢乱动。
魏新回家做饭吃完,伺候老娘休息了以后过来看看情况,被他吓了一跳,小孩儿面部表情严肃,四肢僵直,眼角似乎还有一点点眼泪挂着。
“魏佳凌!你怎么了?说话!”
“新哥,我肚子胀,我想……”魏佳凌声音有点发抖,一方面是难受的,一方面是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
“……”
魏新赶忙回家拿了一个痰盂,压着魏佳凌坐上去,还振振有词地给他做思想教育。“你自己努力试试,别老靠药物了,你这样要养成依赖的,以后上厕所就更难了。吧啦吧啦……”
魏佳凌看他还有说下去的势头,赶忙抬手制止。“你在这儿看着,我解不出来!”
“……我下楼。”
等了十几分钟,他听见微弱的喊声,上楼看见小孩儿穿好了裤子躺在床上,痰盂里空空如也。“不行?”
点头。
“我知道了,你等等。”
他下楼到浴室削了点肥皂条,弄了点肥皂水,奔上楼二话不说直接把小孩儿的裤头一拉就要动作。
这么羞耻的事情魏佳凌怎么肯让他做?他急忙去拉退到屁股下面的裤子,死也不松手,特别犟。“新哥,你别这样!我不上了,我不上了!”喊到后面嗓门都着急尖锐地快破了。
魏新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好像不太合适,缓了缓情绪才道:“你这样不行,要么就自己解决,要么现在赶紧回医院,回去也是一样的结果。我把肥皂和卫生纸放这儿了,你自己会弄吧?解决了叫我,我在楼下。”
后来魏佳凌红着脸自己用肥皂润滑,办完事以后腹胀的感觉好转许多,他端着痰盂下楼正想去处理五谷轮回之物,却被他哥半道截了。“躺着去,折腾什么,这种事情叫我一声就行。”
魏佳凌看着他端着自己的秽物往外走,心里各种情绪夹杂,羞耻、感激、自尊、不忍……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