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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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萧纳恨不得拍死自己。
虽然直觉告诉他那家伙很危险，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人现在身上散发出的无害气息混淆了判断力，最终萧纳还是没能下决心直接赶人。
何况人家的飞行装置都坏了不是？萧纳是不可能把这艘勿忘我留给他的，而把人直接留水上又等同于谋杀，就算再不适应多个生人老爹也没有教过他这个，况且海浮人互相帮助理所应当。
……虽然那家伙不是海浮人。
船舱虽大，可也就那么点地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次正好眼睛撞一块就能让萧纳回想起刚正式见面那会儿。
——“嘿，你的眼睛就和你的鸟一样。”
什么鬼啊哈哈哈哈不直接砍死他算轻了吧哈哈哈哈。
对人群抱有谜之偏见的萧纳不止一次地思考要不要张开双臂拥抱大海以死谢罪但是他淹不死啊哈哈哈哈……
哈个头。
手上收拾着堆起来的蠢鱼笨虾，萧纳鬼使神差地往另一边角落瞟了一眼，在对方意识到之前火速收回。
就算那个人那时其实是一副很受用的表情，萧纳还是一直觉得当时没头没脑脱口而出的话是对他人的一种侮辱，至少凭他的经验是这样。
即使现在的情况要比以前好很多，老爹死后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他一直抱有莫名畏惧的人群，然后吸取先前的教训应用到下一次的交流里。
拿鸟来形容别人似乎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他从人际交往的仅有的经历中得出这一点并奉为圣旨，结果一上来就犯了忌讳。
……虽然那个人的表情……其实真的是很受用的样子…？
萧纳严肃地盯着手边的鱼堆，武断地认定一切都是自己为逃避责任做的瞎想。
这不能怪他，从老爹第一次把萧纳带进人群，萧纳的格格不入恐怕就已经注定。即使老爹去世，即使老爹去世之前就离开过大段大段的时间，即使萧纳已经在不能再推脱的交流中学会了对陌生人微笑，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依旧如影随形。
沿脊柱蹿上的寒意。
从灵魂蔓延的战栗。
自骨髓渗出的惊悸。
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面对那些有着同样双腿、可以定义为“同类”的存在，萧纳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夺路而逃。
仿佛出现在视野里的并非是给予归属的同族，而是，觊觎生命的恶鬼。
就好像将要被杀死，或者已经被夺走过生命一般。
心脏所在的地方不规律地悸动了一瞬，萧纳慌忙按上胸口，手掌紧贴，掌侧的皮肤碰到了藏在衣服里的饰品衣角，原本有些纷乱的呼吸就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随着很快平复的心跳回归平稳。对此刻的萧纳来说，没有什么能比隔着一层衣料下的律动和静止更加令他安心的东西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理，陌生的青年仿佛打开了一个未知的开关，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原先面对再多的人也模糊不清的梦境。
可怖亦安心。
或许可以试着接受一下？反正只是一个短时间的同伴而已……
渔猫抖抖耳朵。
萧纳随后就听到耳边传来风动的轻响，凤尾鹰小幅地扇着白翼，稳落在萧纳的肩上，喂了几天鱼再度油亮起来的羽毛轻轻蹭着萧纳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顺手捡了一只肥虾递向肩角，凤尾鹰欢快地轻鸣了一声，动作极其自然地从萧纳手里叼过来一口吞下，翅膀扑腾一边保持平衡也是一边撒着娇，谄媚地等着下一只。
虽然萧纳有些莫名其妙的自我厌弃，但是运气妥实不错，早上除了常见的鱼群以外，还意外遭遇了一队旅虾，又有眼尖的凤尾鹰发现了漂浮的糖藻丛，收获颇丰。
就算只是有意地捞了一点也着实是可以奢侈一把的花费。
耳边回响着凤尾鹰歌唱般的名声，心里吐槽了下凤尾鹰这种族点歪的技能树，萧纳摇摇头，让自己从记忆模糊的梦中场景脱离，接过渔猫拖过来看上去就和破铜烂铁没什么两样的工具，麻利地组装起来。随着萧纳手上飞快精准的动作，一个完全看不出之前是一堆破铜烂铁的特殊烤架出现了。
窜上来的三只渔猫爆发出了少有的热情，殷勤地一个接一个，从鱼堆中叼鱼出来扔架子上，还很注意地没有在上面留下牙印，扔得也一扔一个准，就连小罗伊也没有乱来，乖乖地把鱼甩上去就退到一边，和妈妈哥哥一起瞪圆了眼睛蹲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但是……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比节操还要重要的东西…？
三只喵星人齐齐歪头，其中小罗伊歪的方向和其他两个不一样被罗伊掰了回来，约定好了一样用无辜的眼神迎上萧纳看过来的目光。
“……”嗯，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来着？
萧纳面无表情地为他们开脱。
嗯，全林恩海姆都知道，喵星人都喜欢窝在炽晶石激活后的暖箱上眯一整天。
嗯，全林恩海姆都知道，没有几只喵星人愿意去碰炽晶石，就算是放在暖箱里也不可以。
……真是呵呵哒。
西边的天空红了一片，现在的光照就算拿最大效率的聚光装置也弄不出一丝小火苗来，何况有炽晶石这种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便利物在，谁还用火那种难以控制危险系数高不易保存的玩意儿啊。
看了眼急需送温暖的烤架，上面的鱼怨念地瞪大了眼睛，幽幽地无语望天，整个地散发着一股空虚寂寞冷的气息。萧纳眨了眨眼，认命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下船舱拿一些炽晶石出来。
还没站起来，萧纳停住了，下意识地一抬手，接在手心里的是一块大小合适的炽晶石。于是萧纳回头，首先入眼的就是慢悠悠走过来的罗布，视线上移，那个金发的青年平静地靠在一边。那个人倒是没有多大表情波动，只是在萧纳看过来的时候看了眼罗布，随即便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半仰着，似乎在欣赏远方的落日。
于是萧纳又看了一眼气定神闲走过来挤到猫堆里蹲下的罗布，心下大概也有了猜测，轻声说了句“谢谢”便激活了炽晶石，将缓慢升温的晶石放了进去，然后看着晶石在回路的运转下迅速升温又保持住了稳定，萧纳熟练地抓了一把虾也铺在上面，手退回来之前还不忘把之前渔猫扔上的鱼给铺开来均匀受热，这些都差不多了以后才蹲回去，慢慢地给剩下的鱼和虾串鱼骨。
肩上充当固定装饰物的凤尾鹰也识趣地飞起，恋恋不舍地盯了鱼堆一会儿，随后一狠心，毅然决然一副生离死别的架势飞向自己的主人。
“……”你还记得自己的主人啊。
淡淡地扫了一眼见食忘主的某蠢鸟，罗修保持着倚在瞭望塔旁边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船上的四只猫，除了那只一开始就凑上来看起来单纯没戒心的小母猫以外，另外三只尤其是那只成年公猫事实上都对他非常戒备，只是没有明确表现出敌意罢了。
罗修也不是猜不出原因，毕竟那天刚清醒过来除了这个船主和罗格，看到的就是死死瞪着他的两只大猫，就算后退也是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击的姿态，就连剩下的那只小公猫也是迅速退到安全的地方躲在掩体后面盯着这边。
基本就只有那只小母猫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很想扑过来撒娇。
就算没有在船主面前睁开过眼睛，仅有的几次清醒里，看到的也大多是猫不信任的表现，像小母猫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打滚求抱求抚摸的样子基本不可能。
所以会意外，那只估计最不好对付的大公猫会找上他。虽然那只猫也只是走过来盯着他看而已，罗修也知道他有解决这只猫的能力，但是他一不想动手，二是……他竟然有些明白了猫的意思，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跟着那只猫下去拿了些炽晶石上来。
竟然是从那只猫仿佛什么都没有表示的眼神里读了出来。
觉得自己和小动物相处力见长的罗修少爷感到了心情的愉悦。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还沉浸在那份只有同类才能理解的幸福感中的罗修下意识地抬起手，接住了向他扔过来的一根鱼骨，被处理过的骨头变得笔直，完美地充当了竹签的功能，上面串着的海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别的不说，萧纳做得一手好鱼，烤鱼更是不在话下。
……废话海上除了鱼还有多少能吃的吗？海上生活惨淡，何必对自己的胃过不去。
扔了一份烤鱼过去，萧纳继续摆弄烤架，把凉好的鱼送到已经吃完正巴巴看过来的渔猫那里，不时捡几只烤虾吹了吹含嘴里算是垫饥，自己却没有好好停下来享用过。
罗修看了看吃得不亦乐乎的几只猫，再看看专注地伺候着几只渔猫动作基本没停的船主，忽然笑了一下，举起手中的烤鱼，不知刷上了什么调料，月光下的烤鱼反射着特殊的光泽。
咬一口，味道还不错。
看来把扔过来的这个东西接住是个正确的决定，而不是躲开。
罗修吃着没什么骨头也没什么鳞片的海鱼，红色的眼睛因为心情的愉悦眯了起来……虽然他一开始还是对船主把东西不声不响扔过来这件事有些介怀，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之前也是没招呼一声就把那么一块石头给扔了过去，就算有好好控制力道也是一样。
不过随便就接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罗修为此深刻反省。
然后在第二串烤鱼扔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就伸手接住。
至于凤尾鹰罗格？早就狗腿地扑上去求投喂了。
“……”罗修瞪着手上还热乎的烤鱼，烤熟的鱼圆着死鱼眼回瞪，最后还是罗修败下阵来，一口咬了上去。
鱼的内脏也是处理得非常干净，就和刚才那条一样，应该是在喂猫的空当完成的动作。如果有闲心掰开鱼肚的话还可以看到里面的刀口非常平整，基本都是一刀过无残留。
大餐过后的渔猫基本都带上了“行动困难”的Debuff，一个个肚皮滚圆，眼睛都是眯着的，四仰八叉地躺在烤架边窝着，不时哈欠几口舔舔嘴唇，一副全无戒备的样子，就连一直很有分寸的罗布也是胖了一圈，何况现在的姿态就算是全副武装也毫无威慑力吧。
“看来他们还是选择了试着和你好好相处呢。”忙活到现在，终于给自己片刻休息的萧纳随意地坐在木板上，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只是轻飘飘地说着，补充一句，“他们不会随便这样。”
勿忘我的渔猫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种毫无行动力的姿态摆露在不信任的生物面前。
萧纳伸手挨个揉了揉渔猫的脑袋，罗修也看向了他。
渔猫摆出餍足的表情，收起了平日里的那份高贵傲娇的姿态，此刻显得尤为温顺，顺着萧纳并不带多大的力道的手仰头蹭了蹭，本身就亲他只是有些懒的大母猫直接贴着萧纳的手仰躺下来，母猫柔软的肚皮不设防地暴露在人前，任着萧纳摆出这样那样总之绝对不会让她不舒服的姿势。
年轻的船主并不算太高，只是瘦弱纤细的身材凭空会给人一种高挑的感觉，可实际上本人却是随便来个力气大的都能拎起来，用点力一捏看上去就能断掉的类型。
面对着渔猫的笑容干净而真诚，渔猫，船主，连同整艘残破的小船一起，仿佛便是整个世界。
能够被那种澄净而令人动容的目光注视着，罗修忽然对萧纳有些嫉妒，无论是哪方面。
这边的罗修垂下眼睛，那边的萧纳却是摸了一把烤架，站了起来，顺着接点拆起了烤架，拆到最后只剩下散发着暖暖微红色光茫的小型箱状物，被喜暖的猫们团团围着，隔着透光材料的物件内部炽晶石的暖光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喂，羽族。”继第一次正式见面的诡异对话，以及几天里近乎公事公办的交代，这是萧纳今天对那个陌生人说的第二次话。
一开始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罗修很快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
“你的名字……是什么？”这是一个唐突又没意义的问题吧，之前的几天也足够证明名字不是什么必需品，反正只有两个人随便称呼个什么不就可以了，不给个回答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肯定不会回答的不是吗？
“我叫萧纳，勿忘我的萧纳。”但是，对海浮人来说告知名字是必要的礼仪，即使得知了也不一定有什么意义。
果然，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说不膈应是不可能的，但要说有多失落也都是废话，只不过本来就是孤独而已。
海浮人惧怕孤独，海浮人习惯孤独，海浮人拥抱孤独。
就像是行于苦旅的受难者一般。
所谓的羁绊，实际上反而是不需要的东西。毕竟，谁都知道一句“愿海之眷顾常伴你我左右”说完，对海浮人来说，都可能是最终的临别语。
同样是出海，同样是那句“愿海之眷顾常伴你我左右”，从别人的嘴里和真正的海浮人口中说出来都是不一样的。
虔诚的祈祷，真诚的祝福，庄重的致意，海浮人的每一次分离都如同最后的诀别，却又毅然决然毫无怯意，仿佛葬身大海非但不是横遭的厄运，反倒是莫大的恩赐。
若不能同舟共济，所谓的情感根本就毫无价值。
也没再多说什么，萧纳转身就朝着瞭望塔走去，自然地从金发青年身边擦过，顺着梯子滑了下去。
“……修……”
擦肩而过的时候，若有若无地飘过一句轻声，像是不期待任何人听见的自言自语。
“……是，罗修。”
上面的声音再更完整地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下面的人听到了没有。
海浮人惧怕孤独，海浮人习惯孤独，海浮人拥抱孤独。
可是啊，就算是这样的海浮人，也会渴求着孤独以外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