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谢曼殊

81、洞中争斗

　　“这夜明珠还是外公昔年远赴东洋，一番奇遇所得，如今仅存这二十八颗，都镶在墙壁上无法取出。不过这流火麝香串儿，是我这次出海南洋时所得，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只难得的是颗颗珠子都一般大小，毫无瑕疵，莲匣姑娘若不嫌弃，不妨收下赏玩。”
　　姑娘家谁不爱美？莲匣得了这一串流火珠，红艳似火，越发衬得她皓腕上肤色若雪，早就把墙壁上的夜明珠忘到脑后，眉眼弯弯：“飘羽这般为人爽快，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底：如今你山庄上下，有三百名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那长平郡主再美，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自古红颜祸水，你当真愿为了个女人，跟魏公公翻脸？
　　他两人说着话，脚步没停，此时正站在一处暗门旁，门上镶嵌几块巴掌大的绿翡翠，翠色流光。袁绛把手放在门边雕刻金合欢上面，面向莲匣低声说道：“姑娘既然如此坦诚，在下不妨也跟你说两句实话罢。”
　　“其一，长平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她是信王爷最宠爱的郡主，或许过不了几日，变成为长平公主。”
　　“其二，如今朝中权利更迭，危机重重，魏公公便是有心再掌权柄，只怕昔日作恶太多，惹了众怒，尤其是六年前因为长平郡主一事，让信王怀恨多年。只怕信王登基之日，就是魏公公人头落地之时，却不知在下说得对不对？”
　　莲匣的身高只到袁绛胸口，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在夜明珠清冷的光线中，眼神晦暗不明，只有下颌上覆盖的银质面具反光：“飘羽此言不错，公公此时正是危机当头，因此你也相信，我想要迎回长平郡主，绝不是为难和暗害，而是希望以郡主的平安，换取魏公公的身家性命而已。”
　　她说着抬头，狭长的眼眸中火光一闪即逝：“魏公公待我恩重如山，士为知己者死，我今日必定要带长平郡主回去，你若有什么轻举妄动，那你在京城中的母亲弟妹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怨不得旁人了。”
　　莲匣说得火气十足，袁绛却没有半分动容，他的眼睛大而圆，便如猫儿的眼睛一般，懒洋洋地眯着，唇角还带着笑意：“莲匣姑娘的手段，在下六年前就见识过，六年来无一刻敢忘。在下只愿保长平郡主平安，既然姑娘也是这般心意，那就随在下面见郡主罢！”
　　随着袁绛话音一落，他的手掌在门上的金合欢上用力按下，这次机关转动的声音巨大，咔咔咔带动山壁摇晃，落下簌簌土屑。莲匣才抬起手想捂住鼻子，猛然眼神一变，手一扬，三枚金针封住袁绛上中下三路，身子向后躬起，利用腰部反弹的力量瞬间窜出去数丈远，隐匿在高高石壁上的黑暗中。
　　适才照得地道中亮如白昼的夜明珠，突然间全部熄灭，地道中伸手不见五指，袁绛的气息也再难找寻。
　　未等莲匣再做反应，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整条地道中响起，动静越来越大，什么东西，像水一样冰凉，如油一般滑腻，无声无息滴落在发梢，莲匣闻声大骇，就地一滚沿着石壁滑落，取下腰间的飞天神梭抛在空中，兵器在空中飞旋，打了几个转盘，依次撞击墙壁，引发嗡嗡轰鸣不绝。
　　就是这里！
　　莲匣眼神一眯，揉身扑上，手臂上的短刀划破布料，掌风迎面而来，刀身一划，在山壁上蹭出火光四射，正照出袁绛的面容，似笑非笑，一闪而逝。
　　他奶奶的，欺到老娘头上！莲匣跟个爷们似的，在黑暗中吐了一口吐沫，短刀和暗器的银针飞梭，乒乓兵器相撞声不绝，两人在黑暗中瞬息交手了几十个回合，莲匣肩头中了一掌，而袁绛闷哼一声再不现身，显然比她伤得更重。
　　莲匣揉揉肩头，血脉依然顺畅，她放下心来，靠着山壁喘息匀定，侧耳听到不远处呼吸越来越粗重，不由得勾起嘴角，笑意盈盈：“飘羽这几年四处行走，人际往来，想必没那么多时间修炼武功罢？不过五十七招，也比六年前进步了不少。”
　　黑暗中传来水流滴答滴答的声响，一时绵延不绝，莲匣烦躁地甩开流到她衣衫上滑腻的液体，听见袁绛喘息几声，再开口说话的声音居然还是稳稳当当：“再好的功夫，也比不上莲匣姑娘用毒高明。”
　　莲匣双眉一扬：“笑话，我洪水旗下出身，不用毒，那我一身本事不是白学了？”
　　袁绛摇摇头：“人说‘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只是姑娘此时不替在下解毒，不仅见不到长平郡主，说不得还要和在下一起死在此处。”
　　莲匣根本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适才是我轻敌，信了你一次，这时候可再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要么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长平郡主，要么就等你死了，我再找出路。你应该知道，我师兄冰草是木部出身，破你这点机关可是不费吹灰之力。”
　　在黑暗中，依然能感觉到袁绛呼吸一滞，良久再不出声。
　　莲匣冷笑一声：“你还想拖延什么？我这毒可不是你能逼得出来的，现在是不是感觉丹田上三寸，如针扎般剧痛无比？足下三寸毫无知觉，是也不是？你再拖个一盏茶时分，就是我自己也救你不得，你当真想死在这里？”
　　“怪不得我娘曾说过，什么都能惹，可偏偏不要惹怒女人。”袁绛的声音懒洋洋的，莲匣知道他是中毒之后气力不足，只听到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一处机关。
　　咯吱咯吱的响声传来，莲匣下意识握紧手中短刀，左手抓着一把银针，只见一条长廊中的夜明珠瞬间依次点亮，灯光温润如月，莲匣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倚靠在山石壁上，衣衫整齐俊美，但面容苍白的过分的袁绛，看他抬头冲自己笑了笑，手一扬，紧靠着自己这一侧的山壁突然悄无声息的滑开。
　　莲匣几乎是在袁绛抬手的瞬间，下意识跳到一旁，屏住呼吸，依然嗅到一丝浓郁的草药味道。冰片，桂皮，白芷当归，全是养气补血的药材。山洞中灯火通明，暖意扬扬，莲匣还没来得及打探，只听少女娇柔的嗓音从洞中传来，满满地抱怨：“不是说了让你别进来了，燕大叔在做药熏，这些味道半刻走漏不得，还不快关门进来！”
　　莲匣在一愣神间，袁绛已经走到她前面，脚步微微有些不灵便，声音还是那样懒洋洋的，但是戏谑满满：“郡主娘娘，这可不是小的多事，有娇客来访，小的不得不引见那。”
　　郡主娘娘，那么这里头真的是长平了？莲匣艺高人胆大，也不怕袁绛再次耍什么阴招，跟在他身后抬腿走进山洞。
　　山洞中第一印象是：湿热，暖气蒸腾，白雾弥漫，湿漉漉的水汽充盈在空气中，莲匣本来在刚才的打斗中就有些热，现在更是瞬间出了一身汗，洞中四处铺着毛皮毯子，脚踩在上面几乎陷下去，柔软无声。向上几阶雕琢精美的石阶，中间砌成一个宽大的浴池，源源不歇的乳白色雾气，就是从池中弥漫开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披散长发的男人身影。
　　“我说是什么娇客，能让飘羽巴巴的引见，原来是莲匣姐姐，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少女笑吟吟的声音，从浴池后不远的珠帘帷幕中传来，一只嫩白如玉的手掌，轻轻分开帘子，衣衫华贵的少女面向莲匣，巧笑嫣然。
　　这定然是长平郡主无疑，莲匣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少女的身份。
　　她那张脸，额间一点流云坠，双眸盈盈，细齿犹如珠贝，脸颊一点梨涡如蜜，神采飞扬恍若神仙妃子——昔日信王妃左氏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而她的女儿长成之后，竟然犹胜她三分。
　　“草民拜见长平郡主。”在莲匣身后，袁绛规规矩矩的向长平行礼。
　　“免了，”长平的手随意挥挥，目光落在莲匣脸上，带着三分玩味，“莲匣姑娘是在质疑本宫的身份，还是这些年来被魏忠贤惯的，连皇室宗亲也值不得你下跪请安？”
　　长平就站在离莲匣只有三步的地方，她嘴角含笑，长袖细腰如风中荷花那般淡雅，自在。她没有迫人的气势和威仪，但莲匣在她的目光中，几乎不由自主地屈膝，在她身前缓缓跪倒：“洪水旗下莲匣，拜见郡主娘娘。”
　　莲匣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觉得头昏目眩，拼力想挣起的身子，也越来越软，全身的气力飞速消失，最后‘噗通’一声，瘫倒在虎皮软垫上，再无声息。
　　长平拍拍手，从台阶上直接跳下来，她眉眼盈盈，一笑如春花绽放，着实把好几年不见她的袁绛迷得眼前一愣，她抬起足尖踢踢昏迷的莲匣，语气自然带上三分撒娇：“就是她一路上带人追杀我们，要不然燕大叔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飘羽你可要帮我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