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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再见莲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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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袁绛作了周密的准备,山庄清理了一批不牢靠,嘴碎的下人,可是锦衣卫依然在日暮时分,堂而皇之的登上袁家别院的大门。
来者十二骑,领头一人为女子,翠蓝羽衣,头发高高束起,面上带着半个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眼眸,媚意缭绕——竟然还是旧识。
魏忠贤手下第一得力干将,莲匣。
莲匣是锦衣卫寥寥可数的女子中,最为优秀的一个。她和别的明卫不同,生而为孤儿,被魏忠贤收为养女,而后为报答养父恩情,自愿加入锦衣卫。可说来也奇怪,有魏忠贤这么大的靠山,多年来她的官职依然只是小小缇骐,手下人数不超过二十。然而她深得魏忠贤信任,一应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事,多半都是由她处理。
比如这次登门。
袁绛心知肚明,礼数依然周到分明,拱手作揖,唇角笑意完美:“不知是水缇骐使莲匣来访,有失远迎。”
莲匣咯咯娇笑,伴随走上前的步子,隐约有羽毛摩挲的声响,她走到袁绛面前,伸手大大方方的挽着他的肩,如罂粟花般甜腻的气息在袁绛耳边缭绕:“多年不见,昔日跟在郡主身边,哈巴狗儿一般的小侍卫,已经长得这般俊俏了。”
湿热的气息绕过袁绛的鼻翼,又在他而后吞吐,莲匣整个人如同巴在袁绛身上,在外人看来亲昵无比,只把跟在袁绛身后的一干仆人惊得睁大眼睛:这还是咱家那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子近身的小少爷?小驽第一个就想蹦出来喝止,却被那妖娆女子隔着面具的眼神瞥过,冷冷的一眼,瞬间冻结在原地。
袁绛任那软玉温香在怀,脸上依然挂着温文的笑意,抬起右手捏着莲匣的下颌,便如个调戏姑娘的花花大少:“袁某有幸得姑娘青眼,不如策马共游,方不负这良辰美景?”
他说得语气轻软,捏住莲匣下颌的手却力气十足,迫得她不能转头,低头凑近她的嘴唇,一点点挨近——莲匣身子一扭,蹭蹭蹭三枚暗器发出,羽衣飞扬,整个人已经到了三丈远之外。
“怎的就几年不见,原来那么粉雕玉琢的娃儿,就长成个登徒子了!”莲匣站得远远的,手还无意识的在嘴唇上蹭个不停,语气抱怨。
袁绛手里捏着三枚银针,随手甩到地上,嘴角笑意不变:“彼此彼此,是袁某唐突佳人了。”
莲匣把袁绛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袁绛今日一件金雀花的软缎子长袍,外面的罩袍绣着流云飞霞,系腰的缎带在侧旁系着双扭纹百花玉佩,面容已经摆脱了少年的稚气,五官俊朗,眼神明亮一如秋水,唇线菲薄,总带着三分笑意,再不是昔日被莲匣挤兑两句,就急得跳脚炸毛的少年郎了。
莲匣耸耸肩膀:“不知此时,莲匣是否有幸再唤一句飘羽,还是应该敬称一声袁大人?”
若是长平清醒在此,定然会惊讶无比:这袁家山庄风度翩翩的少庄主袁绛,居然就是昔日锦衣卫下火掌旗使飘羽。
袁绛微微一笑:“袁某多年在外经商,今日巧逢故人,不胜惊喜,莲匣姑娘如不嫌弃,以昔日同僚称呼即可。”
两人都是属狐狸的,你一言我一语打着太极,直到进入正厅,茶过了三巡,莲匣摘下覆在脸上的半个面具,勾在指尖旋转,银质面具反射着室内烛火,摇曳着幻光,她微微眯眼,仿佛不经意的提起:“算起来飘羽昔日能入锦衣卫帐下,习得火部心法,也是有魏公公青眼相看,别加提携,一路青云直上,却不知为何你年纪轻轻,偏要放着大好前程不做,转而作了商人?”
飘羽曾受燕客来所托,入信王府照料长平郡主,追随长平一同被关押在魏府地牢,他母亲袁老夫人使了一大笔银钱周转,救得儿子出魏府。之后数月人影无踪,再被人找回来时居然是在漠北荒野,整个人高烧不断,嘴里还不停叫着长平郡主的闺名。
袁老夫人听到这一声可非同小可,急忙命堵了嘴,丢到城外山庄调养,自己孤身一人又进了魏府,也不知他们商议如何,等飘羽醒转,却发现没了锦衣卫印信,绣春刀飞鱼服统统不见,而母亲最信任的苏管家一步不离的跟在身旁:“少爷,在下奉老夫人之命,陪同少爷出海经商。”
从那之后,飘羽恢复本名,那是袁崇焕的幼子袁绛,随母家苏府的商队扬帆出海,一去就是三年。回京之后又是马不停蹄的云贵、陕甘、西域……数年来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让袁府的财力增了数倍不止。
只是这其中缘由,又何必和外人提起?袁绛微微拧眉,他终究还是比莲匣年轻七岁,不若她那般耐得烦话题没个边的转来转去,索性放下茶盏,挑开天窗说话:“莲匣姑娘在我府中品茗,也有两盏茶时间了,就不知你那些手下,可搜到想要的东西没有?”
莲匣神色不动,眼光快速瞥过位于下首的一人,那人微微摇头。莲匣心中分明,转过头来再看着袁绛的眼神,虚假的温情消褪地干干净净,双目中寒光四射:“飘羽,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魏公公交代要抓的要犯,你都敢私藏在府中?”
莲匣幼时天真烂漫,因而最得魏忠贤宠爱,性子被惯得越发骄纵,平日只要她一不如意,下人无不战战兢兢,不敢触其逆鳞。此时她面带薄怒,手下几个锦衣卫都是随之一抖,而袁绛摇摇头,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要犯?六年前你们当她是谋逆,六年后变成要犯,若是‘那一位’得了势,却不知莲匣姑娘会不会后悔出言无状?”
袁绛所说的‘那一位’,正是信王朱由检,如今天启帝生命垂危,人事不知,且多年一无所出,信王早就是当仁不让的皇储,只待天启帝驾崩,就顺势登基为帝。信王昔年爱妻如命,为了信王妃身陨守孝三年,那在京城里是无人不知,作为信王妃唯一的女儿长平郡主,他怎会不宠在心尖,为她昔日所受之辱,一一报复回去?
莲匣在离京之前,魏忠贤早将其中利害为她分析的最明白不过。她此时也不着急了,指尖相对,懒洋洋靠在椅子后背上:“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魏公公的心思和你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能将你府中的娇客,安安稳稳请回京城,交到那一位手中。”
袁绛闻声沉吟片刻,手指在梨花木的桌案上敲了数下,就下定决断,站起身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莲匣姑娘可否随我入内一谈?”
“好,”莲匣答应的爽快,转身拦住想要跟她一起进去的锦衣卫,“在这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更不许惊扰府中上下,明白了吗?”
领头的锦衣卫面带为难之色:“可是……魏公公吩咐小的们,一刻不离守护姑娘的。”
对于这句话,莲匣的反应是干脆利落的一声“哼”,锦衣卫们就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那娇俏任性的主子,天真烂漫地如二八少女,和袁绛手挽着手隐入内室。
所谓内室,其实也就是小小的一个隔间,三面墙上挂着精美的湘绣壁画,皆是凤凰涅槃,火焰沸腾之状,墙角的三格木架上摆着一盆兰花,花瓣莹白,香气宜人。
不知袁绛在墙壁上按了什么,屋顶上传来‘咔咔’声响,他又上前把三幅绣品一一卷好,再是一声咔擦机关咬合的声音,正中一面墙壁无声无息地向两边划开,露出中间一条向下的走道,两边镶嵌明珠如练,照耀的地道熠熠生辉。
袁绛也不管莲匣,自己当先走了下去,莲匣眼睛一转,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伸手还在墙壁上的夜明珠上摸摸,那每一颗都有鸽卵般大小,发散出的光芒淡淡犹如月辉,两颗之间相距不过数寸,照耀的地道台阶清晰可见,又没有烟熏火燎的难闻气息。
莲匣不由啧啧赞叹:“你这地道,到修得比魏府地牢好上太多,就不知这一颗东海明珠,价值几何?怪不得京城人说‘文不过南周,武不过北吴,富甲天下,唯有袁苏’。”
这里头‘文’说的是淮扬周家,一门文忠,入阁拜相;武说的是辽东吴家,上阵父子兵,智取山海关;而袁绛的母家姓苏,多年前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只可惜除了袁绛的母亲苏无鸾,苏家后人皆是庸才,才有他这外孙执掌家业,将袁苏两家的商业越做越大,商行遍布大江南北。
只是这商家要想做得大,非在朝中有靠山,多多上供不可。这些年来苏家明里暗里,孝敬魏忠贤的不知有多少,袁绛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只从怀中摸出一串珊瑚珠,血点子一般殷红如火,粒粒混元,如瓜子大小,在莲匣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