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42、第四十二章

　　炽热，炽热。
　　这种自喉咙灌入身体的炽热不知自何时开始，不知自何处发源，如今发觉，已全身毫无抵抗地任其侵占。
　　勉强睁开苦楚难耐的双目，泪水却更快地被炽热带走。混沌的视野中，熟悉的景物正被炽热的浪所蹂躏，橘色的空气中布满蒸腾的气焰。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数次追问，却无人回答。
　　窒息，血液被狠狠挤向头部，无形的钳爪扼制着颈项，让它们无法回流。
　　身体试图移动，但除了给几乎被灼热掏空的腹腔带来更多的负担之外再无用处。张开口唇，声音却无法发出，更别提寻求援助，反而令肺部吸进更多的烟霾，干咳、干呕，五内俱焚。
　　不过是寻常的晚间，却迎来恶狱。
　　几近枯干的眼球终于被眼睑包裹，少少回复了些稠润。不会再活下去了，生命将在此终结。
　　……
　　水云靠在榻前疲惫地守着陷入沉睡的水月，直到发觉妹妹的手指轻轻弹动，他方才汇聚空虚涣散的目光：“月儿。”
　　“哥，我头晕……”水月蹙眉挪了挪身子，侧卧能让那天旋地转缓解些。
　　“一会吃点东西就好了，我已经让圣者出去买了，他回来之前，你再睡会。”水云爱惜地握着妹妹的手。
　　“噩梦，我又做了那个梦，一睁眼……就像真的一样。”水月缩着纤瘦的肩膀呢喃。
　　“别怕，哥在这呢，梦都是假的。睡吧。”
　　水月还是听话地闭了眼，尽管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底有道无法抹平的裂痕，好似烈火燎原遗留的印记。
　　水云默默视着略显憔悴的妹妹，“那个该死的梦又出现了吗……”
　　许久，圣者归来。
　　“顺利吗？”水云抬起重若千斤的头颅盯着他。
　　“放心，一切妥当。”圣者放下大包小包的药材和食材，“您伤口复发，不宜活动，这些事就交给在下来做吧。”他见水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无碍，且死不了。”水云点了点门外：“出去说。”
　　圣者开始煎药，若干草药相继填入泥锅。“在下去城外打探了一番，城门被军队占领，戒备森严，守城的士兵比以往增加了一倍，现在小股队伍正四处搜查，但凡行迹可疑者，就地处死。方才他们搜索到了我们原先住着的村子……”
　　“昨晚不见踪影，这时候来得倒快。看来是有人不满结界被毁，急于借军队的手来铲除我们啊。”
　　“久闻血狼帮暗通官府，想必是他们了。”圣者向院墙外望去，“这周围尽是曲折的巷子，在下将巷子入口伪装成另一家的墙面，他们一时半会还察觉不到，您与水月可暂且安心休养。”他轻轻扇着炉火，泥锅盖沿处微冒热气。
　　“此地虽安全，却也不宜久留。”水云对圣者的墙面伪装满意点头，“如今三方争夺，于血狼最为有利，罗老九不甘示弱，不日定会采取行动，这老家伙可不满久居血狼之下，毕竟罗家也算此地一霸。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希望他两家鹬蚌相争……”他闻起厨房内渐渐氤氲的酸涩，水家被压制得太久了，久到忘记反击。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水云转身进屋，见水月拄着手臂侧坐于榻上，精神已是焕发了许多。
　　“睡好了？头还疼吗？”
　　“嗯，没事了。圣者在哪呢？”水月整理好衣服穿鞋下地，又恢复了平日的活泼。
　　“一醒来就找别的男人，哥哥我好伤心啊，枉费你昏睡的时候我那么担心你。”水云酸溜溜地挡在门口。
　　“哥，我就是问一句嘛，你不会吃醋了吧？”水月好奇地盯着水云，复又抿嘴笑起来：“兄长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哈哈，想你也不会去吃亡灵的醋啊！”
　　水云被水月弄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得摇摇头让开：“罢了罢了，兄长难当啊，随你吧。”眼看着水月得意地经过自己跑向厨房，水云欣慰地笑。
　　“圣者，你受伤了？”一进厨房便觉药味扑鼻。
　　“没有，这些是为水云大人熬的。”圣者抬头透过弥漫的水汽看着水月，总觉得她有哪里变得与以往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
　　“哎呀，对啊！哥哥之前受伤未愈，你不说我都快给忘了！”水月叩掌大悟。
　　圣者用抹布垫了锅沿小心将其中药汤倒入洗干净的碗中：“去端给水云大人吧，他可还发着烧呢，做妹妹的可要好好体贴他才是啊。”
　　“嗯！”水月乖巧地端起药碗，一步一挪地离开这片湿气缭绕的小天地。
　　圣者默默注视：她是水月无疑，但绝不是原先那个水月。
　　忙活了大半天，圣者有些乏累，昨夜小规模的激战令身体又添新伤，虽无大碍，但前几日被罗老九所伤各处尚未完全恢复，再经这样一折腾，难保不迸裂发炎。他见水月与水云聊得开心，一时也不会缠着自己，便解开外衣，准备用调好的草药外敷伤口，有草药发挥治疗作用，他也可节省些治愈术法。
　　很快，身前肿得发烫的几处伤口在药力作用下总算暂缓了燃烧。他抱膝而坐，背靠墙壁轻喘，记不得上次独自疗伤是为何时，痛楚深刻地穿梭在术法构筑的体内，以证明这短暂生命的确切存在。不想回忆、不能回忆、不敢回忆，任何时候都能被唤起的，只有最牢固的记忆，因缺憾和不甘而被牢牢铭记的记忆。圣者将头埋进臂弯，暂时的放松能让他缓解高度紧绷的精神，每每忆起过往，内心便萌生退怯，对失败的胆怯。
　　他察觉来自头顶的轻匀呼吸，抬起头来，水月不知何时站在距他不远的地上，朝他呆呆望着。“水月……你怎么出来了……”这个样子被少女瞧见，总有些尴尬。
　　“你骗我……”水月冷脸喃喃道。
　　“骗你？”
　　“你说你没受伤，那你身上那些…都是什么？”因为遭受欺骗，她不快地控诉对方。
　　圣者披上衣服，站起身向水月解释道：“在下不敢欺瞒，这些皆为那日在青龙山被罗家术师所伤，水月是知道的。而昨夜城下之战，在下并未吃亏，故而您方才发问时，在下以未受伤告知。”
　　“哦，好像确实是这样。好吧，就算我错怪你了。可是，这都两三天了，你的伤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慢，我记得圣者的身体回复能力可是所有职介中最出色的啊。”水月满面狐疑地看着圣者，她从这恭敬老实的亡灵身上看到了少许的蒙蔽和欺骗。
　　“这……”圣者有些犯难。
　　“说，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不供给你术法也不让你疗伤？”水月立即锁定了罪魁祸首，如此坑人之事只有水云做得出来。
　　圣者轻笑着摇头：“不是。”
　　“他威胁你了，诸如敢说出去就给你颜色看之类，是不是？”
　　圣者苦笑：“您想多了，真的不是。”不过水月所模仿的水云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那这怎么解释？”张开的领口下方，淡红伤口毁坏了紧韧胸肌的和谐美感。
　　“……水云大人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从召唤之初，便存在缺陷……”圣者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我无法完全使出治愈术……”
　　“……”水月一时语塞，身为圣者却不能自由施展治愈能力，这毫无疑问是致命缺陷！
　　“对不住……”
　　“我哥哥没说这是什么原因吗？”水月被这晴天霹雳劈得晕头转向，百思不得其解。
　　“水云大人认为应是降灵过程中亡灵受了不知名的干扰，产生错乱，进而导致如今的不完全召唤，即召唤出的亡灵存在无法修复的能力缺损。”
　　水月咬着下唇愤愤握拳：“一定是那时候他们出来捣乱……我的结界要是再牢固点就好了……”
　　见水月一脸难过，圣者劝慰道：“放心吧，我这伤很快就没事了，这点缺陷是不会影响到专属技能的施展。还有，谢谢你关心我。”
　　“嗯，那你可快点好起来。”水月一头扑进圣者怀中，对方的温热徐徐融入己身。
　　“好。”圣者轻抚其发丝，方才一番对话，水月身上的微妙变化，他已全然明了。
　　“咳。”
　　“水云大人，您高热未退，不宜下地走动。”圣者听到声响，向门口望去。
　　水云停在厨房门口冷眼道：“再不下地走动，妹妹就要被亡灵拐跑了。”
　　“哥，你又来……”水月不情愿地撒开圣者。
　　“我也受伤了……”水云生硬地张开双臂。
　　水月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没兴趣……”
　　“好伤心……”被嫌弃了的水云呆立在原地，依旧半张着双臂。他默默看向圣者：“还我兄妹之情……”
　　“你够了……”水月连推带拽地将水云拉进屋内。
　　“圣者！给我做饭赔罪！听到没有！我饿了！”水云的声音艰难而曲折地从屋内传来，看样子已被水月强行按在榻上休息。
　　少时，圣者将做好的饭菜端给二人，水月尝后惊讶其厨艺，大赞圣者比自家哥哥中用得多，便立时引起水云一阵牢骚。用罢饭食，三人各自休息，养精蓄锐以应对未来路上无法预测的阴谋与恶斗。
　　而商南县的罗家，自青龙山与水云、圣者混战之后，便一直偃旗息鼓，仿佛罗家就此一蹶不振、隐退江湖一般。外界只知罗九爷身体抱恙，不外出，亦不见客。
　　“昨晚这动静还真不小……”罗老九漫不经心地在自家院内活动腰腿，“水云那小畜生还活着吗？”他将一条腿搭在廊下石台上，两只手用力揉按着膝盖。
　　“回九爷，他还活着。”
　　“这都不死，臭虫就是命大。”罗老九愤愤道。
　　“不过九爷放心，魔使没了。”领头的喜笑颜开地汇报。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详细说说。”他接过下人们递来的手巾擦过汗，便坐在太师椅上悠哉地喝起茶来。
　　领头人殷勤地打开话匣子：“魔使被困在镇内当了冤大头，我们的兄弟看到他进去了就没再出来，一准是跟结界同归于尽了。亏得九爷您神算，外围的兄弟早都撤出来了，一点没伤着，听说荆子口昨晚上死了不少人呢，现在官兵正到处搜查元凶呢，我看领兵的那些人眼生，应该是关内新调来的。”
　　“呵呵，明摆的事实还用搜查吗，这帮蒙古人不长脑子，敢在关口重镇做这种下作的事的除了勾结官府之人还能有谁，这可不是小商小贩、流民土匪能做得出来的。”罗老九哂笑，思忖这血狼帮好歹也算术师后裔，为了获胜竟不惜使出这下流手法，好在这台子被魔使和圣者给拆了，姓金的小子偷鸡不成蚀把米。魔使一死，情势越发有利于自己了。
　　“九爷，魔使死了、结界破了，您这招真高。”领头人谄媚地竖起大拇指。
　　“你与老平算头功，当重赏。”
　　“哎哟，小的代二叔叩谢九爷！”
　　罗老九暗自得意：水家的小畜生，若不为了搅乱金二王八的计划，前天夜里就该让你死在那个村子里。你躲得过初一，可就没那么好运躲得过十五了，看在你爹的份上，九爷我理当好好招待招待你。
　　“通知下边，把水云的藏身之处透给血狼那帮不争气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