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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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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梁闻言,直起腰正色道:“我是支脉,无权接手本家秘术。”接手此物无异于引火烧身。
“我知道,此举是在难为你。我若不被土家的人追杀,中了这蚀骨的符印,断不会冒险寻找你的踪迹,我活不久了,但这秘术决不能落到他们手中。”木淮的面色变得死灰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别忘了,我在军队有熟人,给些好处便能打听到些东西,于是我决定碰碰运气。”
给熟人些好处便能打听到……相梁心中黯然。
“能找到你,也是我木家命不该绝……”木淮无不庆幸地苦笑。
“他们此刻恐怕已知道你呆在我营中,看来蒙古人很快便会光顾了。”相梁带着些无奈正叹着,衣领忽然被木淮猛地扯住,他对上的是对方怒不可遏的双眸。
“相梁!你除了打仗和蒙古人之外还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保你我们受了多少指责,为了藏兵图我们又死了多少族人,藏经洞一战,木家及下属几条支脉几乎死绝,现在我们需要你,你告诉我们蒙古人,你这混蛋到底是不是木家后人啊!!身为术师就那么令你感到不堪吗?!你对得起死去的木当家吗?”木淮暴雷般咆哮,怒斥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由于情绪过分激动,他开始不住地抽搐,伤口的疼痛早已被不住的怒火取代。
相梁无言以对。他想到会受到来自术师界的压力,但却没想到压力会如此形式降临,不是勒令他遵守亡灵使用规则,也没人反对他抗击蒙古,而是让他担起身为木家术师的责任。
相梁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国家、族宗,除了责任,依旧是责任……左右无形的障壁将他夹得更紧,几乎窒息……
他扑通一声长跪在榻前,低垂的目光扫着地上模糊的黑血,他即将向这黑血的主人请罪,求他原谅自己的身不由己、无力双全,相梁这个渣滓无法同时肩负国家和宗族两副重任,二者相较,除忍痛弃宗族不顾之外,再无他法……
相梁这样想着,但颤抖的双唇却如何都说不出来。他能感受到榻上投射来的目光,格外刺人的目光,族人无声的责难令向来无畏的他透不过气来……
密不透风的壁障合拢得更紧,相梁狠下心,只要说出来,说出来就能卸掉本不需自己承担的负担……但这样的话无异于将他根植血脉的灵魂剐去一半,缺了半边的灵魂又如何能担当大任,背负着抛弃族宗罪名的人,即便取得胜利,就真的能活得心安理得吗……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揉捏、血在逆流,不断翻涌的喉间几乎吐出灵魂。
凝滞的气氛膨胀到一触即发,但榻上的目光似乎转移了方向,相梁也觉到异样,随那视线回头望去:剑侠展昭正立在自己的侧后方,虽然不知他从何时开始站在那里,但一瞬间的视线交错却令他相梁猛地看清了眼前的亡灵——那是一颗历经无数砥砺淬炼而生出的宝石,比黑夜更深邃、比白昼更明亮,世间任何色调都遮不住其风采。亡灵通透的眼中,映出的是相梁憔悴与彷徨,这样的心境亡灵也曾拥有;这样的夹缝,亡灵也曾置身。
展昭没有言语,身为亡灵,他无权替自己的主人选择未来的道路,当前的他甚至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他能做的,无非是相信相梁,尊重他个人的选择,与他共同承受这选择所带来的命运之变。
“——告诉我,你因何而死?——没有原因,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你我还会再见。”“我身为剑侠,自当为您披荆斩棘。”“将军尽管放手一搏,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对上那视线,汹涌而出的是这数日以来沉寂于脑海深处的记忆,“他一直在我身边,就像现在……”相梁酸涩的眼中闪出丝释然,“没有原因,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没有原因,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这句话在即将被障壁碾碎的体内反复回荡着。
“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相梁转过头低言道。
“什么?”榻上的木淮仿佛未听清楚。
“相梁听从本家安排,愿意接手并守护秘术。”他跪得笔直,做出人生中最后一个重大抉择,国家、宗族,无论哪边,都绝不抛弃。
木淮一直斜倚着的身体松懈下来,他脱力地躺平,伴随而来的是揉着欣慰与感激的涕零:“好…好……有你这句话,我们便瞑目了……”
相梁默默起身,确切说,是被展昭扶起来的,他不是跪一会便双腿发软的人,只是觉着身体被无法承受之重牢牢坠着。
木淮解下发饰:“这个…你收好……”
相梁从颤抖的手中接过发带仔细观察:“原来你将秘术藏在了这里,果然隐蔽。”
“不过也是具象术的一种而已,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木淮神情中带着股功成身退的轻松,他解了施加在发带上的具象术法,眼看着那不起眼的小东西化作古旧泛黄的经卷。
“真是精湛的伪装,这样的技术,除你之外,找不到第二人了。”相梁赞道。伪装术法并不难,难的是能长时间维持,甚至在昏迷之际都可以不露丝毫马脚。
“少贫嘴了,东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之后所有的事,都由你做决定。我保证,木家的人绝不会再来干涉你,包括下属分支。你…放手去做吧。”木淮的眼神有些涣散,残躯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还有一件事……”他不自觉地抽搐,声音也弱了下来。
“请说。”相梁上前帮他稳住身体,腹部的情况变得更糟了。
“是…我的私事……”木淮抖着发白的嘴唇:“帮我个忙……我想舒服些离开……”
“不,你再忍忍,我会解开符印。”相梁握住他的手。
“没用,能想到的,我都试过了。”木淮满眼乞求地望着相梁,“大片的内脏被侵蚀坏死,很快便会轮到心肺,我不想就这样一寸一寸地腐烂,帮我一把,看在我是你师兄的份上……”他不喜欢提及师门关系,毕竟当年是他为了追求名门而自愿担任木家的护院,甚至为此易去原本姓氏……
“……”相梁晦暗的眼中透着股坚决。
“早晚都要面对死亡。若能提前些,我…可以多陪陪你嫂子,不知道她和孩子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他浑浊的眼中溢出眼泪。
相梁紧咬的唇轻轻松开:“师兄,走好。”
屋内寂静,展昭看不清相梁的面容,但能感到他悲恸的气场,他几乎僵直了,依旧保持着一剑穿心的姿势。
榻上的木淮依旧保持微笑,像是对解脱苦海表示感谢,又好像是亲人团聚时所呈现出的由衷欢喜。断了气的身体轻松地平摊在血迹未干的被褥上,像是在告诉面前执剑的继任者:“今后这一切便托付给你了。”
“将军。”展昭按上相梁肩头。
“我知道。”相梁深吸了口气,沉静收剑。“尸体的处理必须干净利索,派小林去做。”接着,他有些跌撞地坐回案前,开始审视起那份藏兵图。但书卷中的陌生符号令脑中不自觉地呈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或者说,他所熟识的那些逝者的脸孔,它们在那些符号间徘徊旋转着,晃得天旋地转……
思虑过度与体力透支使得相梁一直睡到翌日傍晚,其间事务均由小林及其他几位将领协助打理,因没有要紧军务,他们并未去打搅相梁。只有展昭将他从案前移到榻上躺好。
“将军吃些东西吧。”展昭提了晚饭过来。
相梁摇头,睡眠在驱走疲劳的同时,似乎也撵走了食欲。
“我庆幸接手了藏兵图。”相梁沙哑地说道。
“怎么了?”展昭疑惑。
“里面的图文用上古语言写成,只要查阅足够的古籍,破解不是问题。我在书中翻到几个符号,老实说,那符号并不代表善意……”相梁撑膝笔直坐着,他的异常凝重告诉展昭这不是危言耸听。“无论书中到底记载了什么,都绝不能让金家、土家,包括其他家族得到这藏兵图。这样的东西或许本就不该被创造出来。”一想到这样的东西被称为具象术法的极致,相梁就觉得无比恶心,为后人带来恐惧和罪恶的术法竟以巅峰之名传世……
“现在的情势,必须先想办法将藏兵图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毕竟我们暂还无法同时应对两拨势力。”展昭思忖,毕竟藏兵图的存在会给这支疲于防守的军队引来更多的敌人。“当然,绝不能依靠藏兵图来分散对手的兵力。”他补充道。
“你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处理好藏兵图,金家不会罢手,虽然想不出他们到底想用它做些什么,但肯定不是用在正途。”以金承为首的金家必定在谋划着不可示人的勾当,搞不好连蒙古人都只是棋子。现在忆起对峙时金承眼中不经意流露的邪光,相梁便觉得不寒而栗,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位兄长。
喝下展昭递来的温水,相梁觉得发涨的脑子清爽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杂念退散开来,于是话入正题道:“现在蒙古人那边虽然还没动静,但根据他们前期的用兵策略,离大规模的进攻应该不会太远,一旦打起来,我们这里首当其冲,若算作炮灰也是不为过的。藏兵图落到我们手中这一事绝对瞒不过他们,所以,金家的亡灵早晚要找上门的,甚至不止金家一家。”
展昭默默点头,曾经预见到的最坏情况即将发生,他能做的只有随相梁渡过眼前的难关。
“金承可以掌握到蒙古军的动向,最保险、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蒙古人发动进攻时趁机向我们发难,有了蒙古人做助攻,他可以省去不少力气对付你我,毕竟我需要指挥队伍迎击蒙古人,这是目前唯一能令我分身乏术的机会。”不言而喻,这也是将相梁和剑侠分开的最好时机,要求一个亡灵同时做到保护主人、击杀蒙古军、对付其他亡灵这三件事简直是不可能,即便是攻防能力出类拔萃的剑侠。
“一旦出现亡灵交战就涉及到术法战争的范畴了,到时候我会履行职责,以保护主人为优先,希望您不要拒绝。”展昭直截了当做出回应,没有商议的余地。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不会拒绝,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履行开始时的约定。”
“我答应你。那么藏兵图的事……有什么打算?”
“我自有办法。”相梁瞥了眼放在案上的邪恶古籍。
接下来的几日,大营内平静如常,训练、巡逻、构筑工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有序进行,相梁没有再提起木淮,也没有任何转移藏兵图的举动,似乎那些事从未发生。
决战的消息终于传递到相梁手中,在一个难得和煦的冬日下午。双方的兵马皆在短时间内迅速向交战边界聚拢,以争夺临安为目标的对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