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31、第三十一章

　　日近西山之时，展昭颤动着身体，意识由昏迷中苏醒，睁眼望到被反复折磨的膝盖已裹上绷带，所幸筋骨未断，稍微忍着点的话，应是不影响走动的。四周无人，麻绳缚臂，他被独自丢在一破旧帐篷中，那些蒙古人还会再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展昭阖目凝神，静静感知着大营周围的动向，昏迷而带来的短暂休息令他攒了些体力，时候差不多了，他需要寻找时机来实现此次冒险深入蒙古大营的价值。
　　片刻功夫，他挣扎、狠命扭断绳索，踉跄着支撑起身体，裹于膝盖的绷带瞬时渗开斑斑血迹。他屏住呼吸，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但空荡荡的帐子除了风声再无他物。
　　俄尔，一黑甲武将破帐而入。他凝视展昭片刻，咬牙笑道：“你这混蛋真是令我好找呐！”
　　“你……”展昭迅速打量了来人，身体已不由自主地摆成迎击姿势。
　　“有什么好奇怪的，如你所见，我是专程来取你性命的，落难的剑侠。”黑甲雷声般大笑着，手中画戟蓄势待发。
　　“你是蒙古人召唤的亡灵？！”展昭猛省道，如果蒙古人中也有参战术师的话，完全可以依靠术法之力搜寻其他几家的亡灵，倘若相梁一开始便被盯上的话，他的降灵就必然会被对方关注，一旦有亡灵现世，相梁的驻军位置自然暴露无遗……
　　“非也，正因为蒙古外族不具备持有术法之力的资质，我的主人才能与他们愉快合作啊！”黑甲画戟横斩，猛攻展昭上三路。
　　展昭快速跳开，重伤的膝盖令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地迟滞起来。“无耻之徒！”
　　“如果你说的是我的主人，那就请便吧，我只负责保障他的安全，就算有人把他骂成狗，我都无所谓。如果你在说我，我有权让你死得更难看！”黑甲寸步不让，大步赶上来。
　　“国家危难之际竟投靠外族……”展昭顾不得太多，努力让自己置身在画戟攻击范围之外。
　　“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夺取胜利，投靠谁都无所谓。我，只为胜利！”黑甲扬起画戟挑刺那单薄无助的身躯，胜利，志在必得。
　　“……”无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无言，许是习惯了圣者玄奘的善，初为亡灵的展昭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置身的亡灵队伍，同人类一样，亡灵并不纯粹，甚至某种程度上，亡灵就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人类……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未打算死在这里。”展昭沉静召出属于自己的宝剑，由于注入的术法之力过于稀薄，脆弱的剑身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就凭你一个半废了的亡灵？！若是平时，我或许不及于你，但以现在的情况，我是不会输给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剑侠的。”黑甲狂啸着进攻，利刃碰撞，星火四起，但初次交手的几回合被展昭死死防住。
　　“果然有两下子，难怪主人如此在意。”见这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家伙竟如此难对付，黑甲心中惊诧，若双方平等对战，输的那方保不准真的是自己。不过，那一天是不可能发生的。“你撑不过下一回合。”黑甲指着急喘着的对手断言道。
　　“那就来试试看吧！”展昭持剑迎击，眸中锐利毫不逊色于黑色的对手。
　　再一回合的交手，黑甲虽是占尽优势，可依旧没能彻底压制展昭，冥冥之中似乎总是与击杀剑侠的时机擦肩而过。没能速战速决的黑甲暗自不快，如果给主人知道自己花了大把时间对付伤兵，那实在太丢脸了。他瞧准了剑侠的身体弱势，端戟猛攻上去，膝盖、下腹尽是防御漏洞，任择其一皆可了结这实力差距悬殊的械斗。
　　“唔……”展昭嘭地撞上帐中木柱，整个帐子为之一颤。随后，殷红的血流在地上散开，他紧捂着左胁，尽管集中精神应对黑甲，但还是因躲闪不及而挨了一下。
　　“废了一腿竟也能躲过我的攻击……”黑甲不怀好意地睨着这打不死的剑侠，口中却道：“真是难看啊，你这样子。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相梁承诺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放弃参与术法战争，跑到这种鬼地方当俘虏，这是在赌命，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我与主人志同道合，我认可他的理想。”展昭倚着柱子站直身体，左胁的伤令他面色愈发苍白。
　　“理想？哈哈哈哈，理想？”黑甲笑得有些瘆人，“你果然是新生亡灵，什么都不懂，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厥词。”
　　“我只站在我认为正确的一边。”展昭剑气恢复沉稳，一双明眸盯着那满脸鄙夷的黑甲。
　　帐外的喧嚣打破了帐内短暂的僵持，营中传递着集结的命令。
　　展昭与黑甲皆不为所动，只是凝视对方——那个必须要在此刻解决的对手。
　　王爷火急火燎地集合队伍，傍晚时分的来客给他带来了令他震惊的消息——大营内混进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令他不得不改变原本战略，易攻为守。
　　“此番劳烦金先生，本王必有重谢。”王爷戎装跨马，向身旁一袭汉服的中年男子抱拳施礼。
　　“王爷客气了，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他日还望王爷多加拔擢。”金先生和悦地回礼。
　　“这个自然。”王爷对这彬彬有礼的汉人并不十分满意，他喜欢顺民，却不会信任顺民。此人手执兄长亲笔信件及调兵令符，可见深得宠信，他且不便对其甩脸子，而此番动兵，他还是要问个明白的。“本王只好奇金先生是如何得知此事，且战场纷乱，先生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若是有个闪失，本王是不好向皇兄交代的。”
　　“实不相瞒，我是个术师，我有办法察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而与王爷为敌的相梁相将军，他的另一个身份，也是术师。”金先生娓娓道来。“据我推测，他借交战之际向王爷的军中投入了些东西，姑且称之为‘眼线’罢，因为昨日傍晚时刻，我一直监视的气息忽然减弱到几乎察不到的状态，而它最后滞留之地，便是您驻军这一带。”
　　“你调查了本王的驻军地点？”王爷鹰隼般的眼睛勾着对方，相比于术师还是气息亦或是相梁之辈，更令他震惊和愤怒的是这汉人的放肆大胆。
　　“王爷误会了，此番是皇帝担心王爷受困，特才派在下火速前来解围。”金先生察觉了这多疑王爷阴郁的杀气，心中期盼着早些结束这令人如履薄冰的谈话。
　　王爷打量了金先生一眼。解围？这干瘪的身板几乎一戳一个窟窿，恐怕都对付不了那几个奴隶。“先生有何高招助本王解围？”他环顾了麾下处于备战状态的铁骑。
　　望着虎视眈眈的骑兵，金先生顿了顿，道：“营里的东西交给我，您集中兵力对付宋军。”
　　“呵呵，先生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半残了的奴隶？”王爷哂笑。
　　“王爷切不可小瞧那家伙，以他的实力，怎可能心甘情愿当战俘。”
　　“哦？”这反问倒是令王爷回味起来，这样一想，那倔强的俘虏，似乎确实不同寻常，并非单纯硬骨头，那幽静的眼神总像在等待着什么，他原本是将其理解为愚蠢的期盼，但如今……不妙的感觉令他后脑发凉。
　　见王爷深思不语、面色凝重，金先生宽慰道：“在下已派役使前去铲除，请王爷放心。”
　　“传令下去，□□队立即包围俘虏营，务必将俘虏除尽。”王爷像头被激怒了的棕熊，嘶吼着发号施令，即便是诛杀异己，也容不得外人染指。
　　剑侠展昭与黑甲一路脱出帐外，那间小小的帐篷早已因吃不住两大亡灵的激战而轰然崩塌。展昭伤腿不便，一招摆开帐幕遁脱行迹，黑甲则暴躁地破帐而出，一路又奔着剑侠追去。
　　“他重伤如此，不可能还有抵挡余力。”盯着剑侠背上屡屡伤痕的黑甲满腹盘算，这一直是令他想不通的地方，这样的伤，没有及时的术法支持，单凭亡灵意志很难活过太久，更别提召唤武器以及支撑简单的对战了，除非有人给他供给，但那会是谁呢，蒙古外族不可能习得术法……难道……思及，黑甲不由纵起画戟疯狂地砍杀过去。
　　展昭立定身体，似乎一扫先前的疲惫，明晰的脸上挂着缕橘红的光辉，他仰面望着直奔胸膛的画戟，扬起臂膀。霎时间，耀眼的火星在他胸前绽放，剑身稳稳挡住了画戟的刺穿轨迹，两只武器嘶鸣着、叫嚣着、带着各自主人注入的术法之力，一争高下。
　　“很奇怪对么？”展昭盯着面露狐疑的黑甲发问道：“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被你杀死。”他猛力提剑搪开画戟数尺，“其实在我拔剑的时候，你就应该有所察觉，我不是独自在作战。”他逮住对方迟疑的缝隙挺剑突袭。
　　“只恨我没早些想到。”黑甲愤愤闪躲，撤回画戟准备一决死战。
　　“你当然不会想到，因为你永远不敢冒这种风险。”展昭长剑陡地斜刺过去，几乎将后退的黑甲撩个跟头。随即，他步步追击，每一招式都狠准地将对方行动牢牢锁住。
　　黑甲眼见自己吃亏，对方能耐越发强大，忙寻着空隙拔出腰间竹筒丢向天际。冷不防剑侠逼到眼前，他吃惊同时火速抽身，但为时已晚，长龙鸣啸间，左肩顿觉一阵恶寒……他顾不得那许多，拼了全力向外撤去，待稳住身形再看时，自己已是齐肩失了左臂……
　　射入苍穹的弹丸拉开光幕，映红了原本暗淡了的晚霞以及黑甲喷溅着血液的左肩。
　　“别以为你们能全身而退。”黑甲的声音变了冰冷，左臂虽是没能恢复原样，但流血在渐渐止住。
　　“我从未打算退过。”展昭淡淡回应。
　　不远处传来屠戮呼号之声，□□队在奉命处决奴隶，天色暗了下来，为了防止有人漏网，他们燃起火把。
　　噼啪声渐行渐近，将大营中仅存的奴隶围了个严实，这个前不久还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奴隶此刻正安静地扫视着周围一众会使火野兽，在他们脸上，丝毫没有杀人后的愧疚哪怕是丝毫的后悔。“来吧。”他昂头，专注地视着独臂的黑甲。
　　新一轮的搏杀给刚入夜的天空笼上层阴郁，残月半遮着面容隐在云中，似是不忍心围观这一边倒的战斗场面。
　　剑侠展昭长剑如虹，厉风披靡，围拢上来的一众骑兵被纸片般掀翻，那个令他们胆战的鬼魅回来了。
　　黑甲凭空被一新生亡灵取走一臂，所幸断臂未影响与主人的契约，懊恼之余更是怒火，他且战且退，只要拖延到主人下达命令，他的任务也便就此完成。
　　□□队在顷刻间被消灭殆尽，但四下的杀伐声却未就此停止，大营的周围似乎在进行激烈的交战，而战火很快便烧至两位亡灵落脚的这块地界。
　　“剑侠，本将来迟了！”相梁亢奋的吼声由背后传入耳畔。
　　“哪里，主人来得刚刚好。”展昭笑着回望道。“对方似乎也正好赶到呢。”
　　一小队蒙古轻骑在赤色信号的指引下泄洪般涌回营区，为首的却正是那位金先生。
　　“相梁弟弟，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