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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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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枝杈和墨绿的叶片间隙,展昭凝视着脚下村庄,稀薄的阳光照不暖那惨淡湿寒,他轻吐了一口气,呼出几近透明的白雾,徐徐消散的雾气看得人心里空落落的,或许真的到了寂寥的时节。
他颔首向沿着山径匆匆攀登的人问好:“相将军回来了。”
“嗯。”相梁几步跃了上来,矫健的身手令他看上去精力十足。
“山下情况可好?”相梁归来的时间比预定的早了很多。
“小林那小子做得不错,布防还算得体。”相梁面露满意之色,但随即又被另一层阴雾笼了起来:“只是瘟疫扩散到了军中,几日的功夫,已经死了几十个人,虽然烧了尸体,但依旧止不住疫情蔓延。为了防止山上的人也被传染,这小子把我撵了回来。”
“有没有有效治疗的办法?”这瘟疫的传染和死亡速度太快,这样下去,军队战力必将减损,展昭不禁有些担忧。
“暂时还没有,仗一打起来,到处都是尸首,管杀不管埋,且上游的水早被浮尸泡坏了,下游人喝过那水不可能不得病,死了一个,就必定有第二个……”相梁无力地叹气,“这深山老林也挡不住瘟疫啊,搞不好我们谁都逃不了。你除外。”相梁指着展昭苦笑道:“你是亡灵,人间的疾病染不到你。”
展昭清楚,相梁并非有意笑他为亡灵,他只是在惋惜那些尚未与敌人交锋便死于疾病的战士,这场意料之中的瘟疫给一直疲于防守的宋军带来诸多不利。“蒙古人暂时没有动静,或许是等我们自生自灭,在他们组织进攻之前,我们得想办法保存战力。”
“没错,好在山上的队伍没有染病,我已下令暂时切断与山下人的接触,只派专人负责哨探和联络,我们当前需要警惕的是蒙古人,他们可是趁虚而入的老手。”即便是安慰自己,相梁依然说得理直气壮:“只是难为了小林,扔了这么个烂摊子给他,不过这小子命大得很,应该不会有事。”
展昭仔细听着,正如相梁所说,当前情况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相将军,我们有客人来了。”展昭的眼神忽地变了警觉,他朝山后方向望了一眼,手中早已握了宝剑。
“走,去会会他。”相梁似乎也察到些异样,阴着脸向后山关卡大步跨去。
展昭紧跟相梁,绯红披风随风扫过,一身亮银铠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后山的关卡吵吵嚷嚷,数名士兵正端着矛戟驱赶着什么人,眼看着便要动起手来。
“臭和尚叫你滚听到了没有!”士兵高声叫嚷。
“贫僧只是过路。”和尚一派淡然。
“听不懂人话吗!此路不通!”士兵愤怒。
“贫僧不想绕远路。”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他娘的秃驴!给脸不要脸!”
“请施主不要侮辱佛门子弟。”和尚终于有些不悦。
“找死是不是!”见那和尚摇起了拂尘,看守士兵准备迎击。
“退后!”相梁一个箭步越出树林,直向关卡吼去。
正准备大干一场的士兵忽闻自家将军声音,本能地收身,未等站稳,便被身后一股巨大气浪冲得趔趄。
展昭脱出树丛的瞬间便直奔那挥舞的拂尘而去,士兵定睛望时,他已冲到那和尚跟前。
“咣!”宝剑不由分说地斜劈而下,那拂尘灵活得像狐狸的尾巴,长了眼一般将其缠住,二者纠缠回转,竟迸发出金石之声。
身为剑侠的展昭猛力将长剑拨出拂尘的束缚,战斗之魂正在体内燃烧,剑侠职介的本能在驱使着他,令他不断向此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亡灵发起最凌厉的进攻。他发觉自己在愤怒,无法控制,这种愤怒更像是一种释放的快感,甚至可以理解为杀伐之心的解禁。
沙石飞走,周围的树木被展昭挥出的剑风削平,一旁的士兵惊呆之余迅速避让,为避免误伤,相梁喝令关卡守卫立即撤离不许声张,自己提了狼牙棒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展昭以绝对的优势压制着和尚,手中长剑步步紧逼,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防守漏洞。身处下风的和尚倒也不慌乱,抽出腰间戒刀冷静应对,他几乎没有反击的姿态甚至机会,能做的只有单纯的防御,默默承受和闪避长剑带给戒刀乃至全身的冲击,七八个回合下来,虽未吃什么亏,但展昭不曾间断的打击也足够让他知难而退。
“剑侠,停下。”闯入圈子的相梁觉出这和尚只是无欲还击,并非无力还击,心中犯疑,于是高声喝止展昭。
展昭闻声只是睨了他一眼,并未听令。
相梁由展昭那身不由己的艰难眼神中察觉到抗命原委——初战亡灵极少见的自我失控。这情况只有在一些生前自控能力极强的亡灵身上才会出现,他们为人时对自身武功技艺施展的约束限制过强,大多奉行着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的原则,也曾过于隐忍时常告诫自己不许动手、注意言行等,以至于本应施放的武技被长期积压。成为亡灵之后,这些过度积压的欲望会全数倾泻在第一个与他们对阵的亡灵身上,而他们自己也会短暂地进入神志清醒但身体无法控制的状态。
“既然如此,对不住了。”相梁奋力掷出狼牙棒。十指相扣,一双锐目盯着直奔展昭的狼牙棒吼道:“重塑、柔韧、延展!”
电掣于半空的狼牙棒似乎有了生命,水蛇般扭了扭身体,卷曲盘虬地向展昭扭去。
展昭战得正酣,灵敏地察觉半空异物,转身甩开和尚同时挥剑抽击。
异物吃不住冲击,裂成数节,碎屑噼里啪啦地落向展昭,与其说落向,不如说是飞向。
“重塑、蜂。”相梁沉静地发号施令。
马蜂群劈头盖脸地向展昭裹去,利剑将它们的阵型撕开了口子,但依旧有马蜂成功爬落在展昭身上。长剑虽然威力巨大,可终究无法在一击之内将马蜂尽数击落。
“重塑、蚤。”
马蜂消失,圣者的行动开始慢了下来,他的双膝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
“和尚!你还有什么话,最好赶紧说清楚。”相梁挪了挪视线,双手依旧紧扣。
和尚得了空隙,一个箭步迅速跳开,长身立在相梁的警戒距离之外,那里没有跳蚤。
“想必您就是剑侠的主人,多谢您给贫僧一个说话的机会。”尽管剑侠依旧不依不饶,但和尚还是腾出时间向相梁躬身施礼。“贫僧之主人权衡利弊、退出战争。”
“退出战争?那你来这做什么!”相梁问道。
“贫僧不会对任何人出手,前来此地是受主人嘱托。”和尚打量着相梁:“瞧您将军装扮,又惯用具象术法,想必是相家当家。我家主人有话带给你,他说‘请你理解’。”
相梁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冷笑道:“事已至此,我当然理解,我甚至要感谢他没有成为我的敌人呢!现在,你可以走了,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和尚清楚剑侠的厉害,即便自己放开来打,也不可能讨到多少便宜,何况还有相梁在,他瞧了眼行动渐渐缓滞的剑侠,能将失控亡灵约束至此的术师绝不能小瞧。
“贫僧还有未完之事,不知相将军可否借贵山岗一用?”
“你要干什么?”相梁不喜这得陇望蜀的和尚。
“做僧人该做的事。将军不放心的话,可以让您的剑侠盯着。”和尚的眼中释放着一股超然。
“哼,你不怕我叫他杀了你,然后夺取你的能力吗?”相梁笑道。
“如果您想要我这能力的话,何必等到现在。”和尚亦笑。
“借多久?”
“今晚之前即可,归还之时会将谢礼一并奉上。”
“谢礼?自己留着吧。我给你行方便,就当是和你那混蛋主人扯平了,从此互不相欠。”
“贫僧谢过将军。”
相梁没再理他,径自走向展昭:“自己行不行?”
展昭提着剑依旧保持着极其别扭的进击姿势,从摇摆的剑锋便能看出他努力的克制。自从着了马蜂和跳蚤,他便由衷佩服相梁的手段,简单有效、直击重点,符合他一贯的作风。马蜂不曾对他进行蛰刺,反而是钻入铠甲缝隙到达入体表的跳蚤令他吃尽了苦头,它们清一色附在身体各处关节,啃噬皮肉、吸食体内术法之力,加之相梁同时中止了对他的术法供应,身体行动一下子便迟滞了许多。
尽管身体变得老实了许多,但依旧处于本能活动的状态,没想到生前竟积累了如此多的狂暴欲望。展昭咬紧牙关试图压制这股好战的冲动,关节处游来窜去的跳蚤令身体蛰痒难耐,听到问话,他抬眼艰难地看着相梁。
见满头汗的展昭努力克制着本能,相梁会意道:“你当年还真是个憋屈的人,既然如此,就委屈一下吧。”他解下腰间佩剑,握剑鞘的右手不断蓄力。“在我看来,暴力和疼痛都是消灭这种情结的有效办法。”蓄满术法之力的剑鞘被狠狠地朝展昭抡去。
“唔…咳……”剑鞘“嘭”地抽在背上,展昭应声倒地,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相梁抽得太猛,一直处于无意识控制的身体再也站立不住,软趴趴地扑倒在土道上。
相梁不由分说,大步上前又补了几剑鞘,一直到把展昭的身体砸得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这回怎么样,老实了吗?”相梁停下来歇口气冷冷问道。
展昭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揍得喘不过气来,尽管身体失控,但知觉还在,剑鞘打在身上难受的还是自己。但挨过这顿剑鞘之后,体内一直燃烧的战魂倒是慢慢熄灭殆尽了,果然身体本能地怕挨揍吗……“没事了。”他腾出口气低声回答。
“哼,你这身体还真是欠揍。”相梁不情愿地收了佩剑,弯腰将展昭扶起。
“给将军添麻烦了,在下也不曾想到会有这等事发生。”展昭站起身,直了直腰板,长期弓着腰令他有些疲乏。
“重塑、解。”相梁撤了对展昭的具象术法,笑道:“所以揍你一顿,扯平了。”
展昭望了望地上散落的断成数节的狼牙棒,它们曾让身为亡灵的自己束手无策:“将军的具象术法果然厉害。”
“制服一个不经大脑、仅靠身体本能行动的愚蠢亡灵再容易不过,若与你正常对战,我的术法连沾到你剑侠的外甲都是奇迹。”相梁抽了抽嘴角,自己召唤到的这个剑侠实在太强大,方才施展术法的时候,恐怕他比展昭本人都着急,因为再多拖一阵的话,他有可能因为剑侠职介所特有的超高抗性而耗尽力气。
相梁将和尚“押”上山岗,“和尚,或者我该称呼你圣者。”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日落之前,你最好别给我添什么麻烦。”
见圣者和蔼地点头,相梁拉过展昭严肃道:“你在这守着,只要他不妨碍军务,便不必取他性命,记住我们因何而战。”
“是。”展昭得令,不远不近地立在圣者身侧,谨慎打量着这位衣装奇特的和尚圣者。
“你好,贫僧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