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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那是个战乱撕裂山河的时代,蒙古铁骑南下肆虐,兵荒马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瘟疫肆虐,我以剑侠之名被召唤,在血染的大宋疆土上,开始我亡灵生涯的第一次术师战争。”
      “我的主人是南宋的一名将领,对蒙强硬,但身为术师的他对所参加的术师战争却不以为然,甚至持不屑态度。在我们第一次与当时的圣者相遇时,他并没有发出命我取下圣者性命的指令,而是继续忙着前线的兵力部署。因此,我有幸能与这位特立独行的圣者聊上几句。”
      “他戴着硕大的环形耳饰、项上挂着九骷髅念珠、身着粗布僧袍、腰悬戒刀,如此的僧人扮相令我至今难忘,他的外表与圣者这名号相去甚远,主人下了不许出手的命令,我只能做好戒备,警惕他的偷袭,但他似乎看破了我的顾虑,收了拂尘,在一旁席地而坐。”
      “他主动报出名字,直截了当,于是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任何参战方都讳莫如深并梦寐以求的亡灵身份情报,圣者真实的名字——玄奘。在我还在心中犹豫要不要对等地报上自己真实姓名时,他却告诉我他只要知道我是剑侠就可以,他不会让我为难,毕竟,这是参战亡灵的底牌。”
      “我问他为何向对手亮出自己的底牌。他说他从未将我视做对手,他是僧人,是佛陀的弟子,他的刀锋永远应为祓除世间之恶而出鞘,他的拂尘永远只为普济众生而挥舞。那时,我才知道,戒刀和拂尘都是他特有的利器,一个惩恶,一个扬善。”
      “他平静地坐在山岗上诵经,面对着破碎的山河以及命在旦夕的百姓。得不到妥当处置的尸体腐烂发臭,食水医药短缺,无法治愈的瘟疫在流民中蔓延横行,奄奄一息的呻吟填满世界,山峰虽高却躲不到清净。我坐下来陪他,待诵经结束,他告诉我,他一直在为亡魂超度,并感谢我的陪伴。”
      “我问他因何参战,僧人六根清净超脱尘世,怎会还有欲望,怎还会成为亡灵。”
      “‘僧人终究是人。’微笑的他如是说。”
      “我问他今后如何打算,即便我不对他出手,亦会有他家亡灵前来宣战,既身在其中,便免不了一战。”
      “他的笑如无风平湖,令人舒畅:‘当今乱世,江山飘摇,当以国事为重。而术师们却依旧为了虚无的欲望而相互厮杀,贫僧参战,但绝不会为成就他人的欲望而献身。不畏排挤追杀、不依附外辱、不与别家术师结盟或对抗,贫僧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个僧人应做的事、去做这个王朝的子民应做的事。’他的气魄令我敬仰,我看到他腰上的戒刀在嘶鸣,我似乎猜到他想做的事,但之后的结果证明,我猜错了。”
      “战鼓息于暮霭,南宋的队伍再一次抵住偷袭的蒙古军队,归来的我回到山岗,他依旧坐在那里,披着残阳织成的橘红袈裟,我看着他模糊的轮廓,仿佛在日落中看到了他的终结。”
      “‘贫僧的刀锋已派不上用场,但你的可以,你的主人是深明大义的术师,未来的你们或许会遭遇来自同胞的恶意,但无论如何,贫僧依旧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他像完成了临终遗言般叹了口气,看向我,用温暖的眼眸将剩下的一切托付给我。”
      “我见他抽出了拂尘,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无论兴亡,苦难都由无辜百姓来承受。你用刀锋左右兴亡,我以拂尘救助苦难。我救不了所有的苦难,正如你无法完全左右兴亡,但至少,让我努力救下更多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他祭起拂尘,随即双手合十,阖目默念,清扬的风横贯旷宇。”
      “我眼睁睁看着他消耗全身术法,无法阻止,也无理由阻止,他渐渐变了虚弱,颈上的骷髅念珠次第消失,终于只剩下最后的一颗。此时,我的主人到来,他悲哀地看着近乎耗尽全力的圣者,清楚告诉他:‘你救不了他们,今日清除瘟疫,他们逃过一死,但饥荒和刀兵守在明天、后天,甚至更久。’”
      “‘你也明知这是死局,却还是在为之拼命,甚至付出更大的代价。’玄奘的回应令我的主人无言以对。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同一种人,生无所息。”
      “最后一颗骷髅消失,玄奘融化于最后一缕夕阳,他倾尽全力,无怨无悔。我的主人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离开,我回头看了眼他坐化的地方,脑子里总能浮现他的身影。不负如来不负己心,他做了他能做到的全部。”
      “后来,主人告诉我,圣者除去了肆虐于大半个两浙西路的瘟疫,所有身处这区域的百姓、士兵,包括蒙古人,皆得到救治。主人的脸色并不好,他不能理解圣者的无差别救治,被救下来的蒙古人只会令日后的战事更加吃紧。”
      “兵马转移到山下,村庄不再阴气沉沉,但却弥漫着抱怨,脱离疾病折磨的人们在忧怨与死亡的失之交臂,对残喘之躯被奇迹治愈的诅咒不绝于耳,我努力让自己无视身旁人们对圣者无休止的诋毁,我甚至暗自替他悲哀,他用生命换来的竟是这些。但当我经过村里残破的土庙时,心底的悲哀一扫而空,我看到更多的人们跪在庙中祭拜,尽管宝座上坐着的只是一尊被战争摧残得失了本来面貌的佛像。他们无数次感谢佛祖赐予的重生,感谢在这艰难的世道中依旧有佛光普照、救苦救难。我心里清楚,即便他们继续南下躲避战乱,最后能存活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这些,他们自己也该清楚。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圣者给了他们继续追寻希望的机会,而我,要为他们追寻希望的道路扫清阻碍。”
      圣者展昭凝着墨色的天穹,似乎在混沌的背后望见了那颗耀眼的星。

      南宋德祐元年十一月十八日,元军破常州南门而入,伯颜令屠城,军民仅七人生还。元军压境,无锡、平江皆降,临安危矣。
      南宋军营,依山而建,守扼湖州至临安要道。军营一隅,幕帐紧闭,周围无兵把守,四下寂静,仅低声碎语隐约传出。在这与众不同的诡秘帐中,秘而不宣的仪式刚被完成。
      “晚辈相梁,不知前辈如何称呼。”粗犷的男声以其独有的礼貌驱散烟雾弥漫的沉寂。
      被称为前辈的人并未立即答话,警觉地扫视了陌生的周遭。
      “此地乃晚辈军营,前辈可打消顾虑。”一阵铠甲磕碰的碎响,闪烁的灯火耀满营帐,两个人的身影深浅不一地映在四壁。
      面对着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示出的左手,前辈含着火光的双眸颤了一颤,随即抱拳庄重道:“在下剑侠,本名展昭,主人可以职介称呼在下。”
      “这怎可以,无论辈分年纪您都是长辈,晚辈直接以职介呼唤长辈,实在没规矩。”相梁将展昭让到坐上,自己坐了下首。
      借着灯光,展昭望着相将军的那双虎目,即便它们此刻是温和有礼的,但展昭依旧可以洞察到温和背后的威猛和狂野,那是久经沙场、舔过无数利刃和鲜血的人才配拥有的眼睛。“还是以职介相称为好,在下现为亡灵,原本□□已死,主人可不必将□□逝去的时间算在内。论资历,在下应该叫您前辈才是。”
      相梁明白展昭的意思,想想也对,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被自己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老家伙称做前辈是会有些尴尬。“那好,就依剑侠的。不过,前辈的称呼可当不起,剑侠也不必称在下主人,直接喊相将军就好,这样听着顺溜。还有,千万别拘礼。”他爽朗地笑起来,展露出武将特有的豪迈。
      “是,相将军。”展昭如释重负,总算不用被中年大哥称作长辈了,太可怕。
      “好,我们谈谈契约的事吧。”与众多的将领一样,相将军同不喜啰嗦客套以及繁冗的铺垫,一句话直奔主题,开门见山:“我召唤亡灵,并非为了术法之战,无论如何,你必须接受。”
      展昭并不了解这位新上级的脾气,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令他吃惊,哪有召唤亡灵却不为术师战争的。“在下可否知道其中原因?”谨慎起见,展昭礼貌地询问。
      “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你的来历。恕我直言,你并不是知名亡灵,我需要了解你的过去,请你理解。”相梁紧盯着他麾下的亡灵,展昭这名字,太陌生。
      “这个自然,亡灵应向主人报上来历…”展昭收声,少顷,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帐外传来。
      “这里很安全,你尽管说就是。”相梁的目光依旧落在展昭身上,看到他警觉同时身体的微妙变化,相梁心中不觉多了些赞许。能短时间内准确察觉周围情况并随时应战,这样的敏锐,剑侠职阶果然名不虚传。
      见是自己多虑,展昭放下心来,微笑道:“是。在下生于北宋时期,早年游走江湖,二十一岁于汴京当差。”
      “汴京?做什么差事?”相梁有些吃惊,眨巴眼睛将展昭看得更紧。
      “蒙皇帝拔擢,在开封府协助办案。”
      “开封府呐,好地方,可惜现如今汴京不再。”相梁摇头慨叹,又问:“你应该清楚现在是什么时代吧,亡灵现世,都会被赋予一些适应当前时代所必需的知识。”
      “知道,南宋德祐元年,更多的便不清楚了。”听到相梁的发问,展昭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法名状的巨手掏空,被强制灌输的知识在提醒他:“你已经死了两百三十八年…”
      “好,你继续。”相梁抬手示意他沿上一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当差第三年初,在下有幸成为御前之人,协助皇帝打理机密差事,三年后在襄阳的任务中殉职……因在下从事机密工作,故无记载。当时是景祐四年,按今日来说,为北宋仁宗时期。”展昭面无表情地复述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过往,尽管这是属于他的过往,真实而不含任何欺骗,但两百三十八年的距离令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似乎只是一段属于二百三十八年前的那个展昭的记忆,当前的展昭,只是一具与之同名同姓、令人哭笑不得的空壳。
      “仁宗,好皇帝。可惜你这仕途未免短暂了些。”相梁额手叹息。“告诉我,你因何而死?”相梁知道自己做了很过分的提问,但只有过分才能撕开伪装逼出真实。
      “没有原因,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对死因的提问春雷般复苏着长期蛰伏在展昭体内最深处的往事,没错,真实发生在他身上但却险些因时间的流转而被遗忘的往事,使命、荣辱、生死、执念……
      “呵,说这话的人很多。”相梁一双夜目企图望穿对面亡灵的虚实。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即便今日身为亡灵,此志向亦不动摇。”展昭直视对方,任其探悉。
      俄尔,相梁刀刻般紧蹙的面上忽然漾出丝复杂的笑意:“好,既然如此,你是否介意再许一次生死,不为术师,只为百姓,好么。”他向诧异的亡灵伸出爬满契约纹样的左手:“常州沦陷,我们的最后一道屏障被打破,蒙古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如今的国都临安,我不自信能挡住他们,但身为军人,身为南宋子民,我必须战斗,我需要你的战力。”
      展昭默默看着那只带着厚茧和细碎伤痕的左手,那只微颤的手在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力量召唤并吸引着他,他将左手轻轻附了上去:
      “展昭死生皆为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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