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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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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天幕四合,荆子口的上空隐约笼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为苍茫暮色平添了几分诡谲。褪了残阳的山岗上,联合了的三家人默默伫立,这是镇外视野最好的观察点,站在这里,可以最近距离地俯瞰全镇。
“结界发动在即,今日镇子依旧是密不透风,官兵足足折腾了一天,看样子是以换防为由全数撤出了,如果他们是因结界而悄悄撤离,那么这定然是术师与官府勾结的产物,两方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只是苦了不知情的百姓呐……”隐士愀然望着远处静寂直起的炊烟。
“想不到朝廷竟如此丧心病狂,滥杀无辜是要下地狱的。”相雨抬头瞧着毫无生气的旷野,身为道士的他语气更像个皈依佛门的僧人。
魔使展开镇子草图,仔细研究着隐士在上面标注的记号,每处记号都标定了次序和大略的范围。“不能再精确些吗?”看到图上给出的五大范围,魔使有些无奈,且不说其他情况,光是依次找完五大范围,并拆毁符咒,估计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即便他能得撑过这一个半时辰,也不敢保证结界内的生灵能撑住这么长的时间。
“吾尽力了,这是最保守的范围,若不慎指漏了方向,坑的可不止你一个,吾不敢冒进。”隐士来到魔使身边,羽扇点着最中心的那处道:“这里是核心,由其他四个支撑,必须放在最后捣毁,否则便是做无用功。其他四个,吾大略测算了最短路线,按照这个次序走,应该不会很蹩脚。”
“好,辛苦你。外围就靠你和水掌门支撑了。”魔使卷了草图准备出发,他拉过杨忱,按着他尚且稚嫩的肩膀垂目瞧了一眼:“走了,照顾好自己。”说着便将他推给水云。“劳驾,让他活着。”
水云一把扶住了被推过来的杨忱,“放心。”荆子口上空的异状已经到了连他这个对结界并不熟识的术师都察得清楚,天上盘旋的哪里是阴云,分明是类似于尸妖的东西,隐士没有夸张,荆子口正面临着毁灭,倘若幕后之人得手,对术师间的战争乃至术法界都是极大威胁。
“老杨!别走!让我跟你一起去!别丢下我!”被水云按着的杨忱大叫道,见魔使头也不回地走着,他一直不妙的预感终于得到证实,“你会回来的是不是?!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他挣不出水云的掌控,眼看着银色的铠甲渐行渐远,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我是你的主人……凭什么要由别家术师来保护……你凭什么扔下我不管……”杨忱语无伦次的哭腔把昏暗的暮霭抹得更为苍凉。
“闭嘴。”水云不耐烦道。“还没开打,你他娘的哭谁呢。”
“小弟弟,出征的亡灵需要的是来自主人的鼓励。”圣者蹲下身,帮杨忱抹掉眼角的泪。
“亡灵若有了主人的祝福,哪怕是战死,心中也不会觉得悲凉。”后面的这句,圣者将它压在了心里。
杨忱看着温和的圣者,心中忽然好受了些,他点了点头,朝着他家老杨远去的方向奋力喊道:“老杨真君!打败他们!”关于老杨的全称,魔使曾与他说过,但他只记得这些了。
“后生,你我一人守一边如何。”隐士望着东西两条下山的小路。
“别叫我后生。”水云瞥了眼隐士,扯着杨忱在东边的路口站定。他点了点路对面的矮树丛,吩咐圣者道:“你带水月守在那边,有情况可以相互照应。”见圣者依计行事,他选了个地势略高的地方坐下,除了观察镇子情况外,还能清晰看到西路的隐士与相雨,隐士正友好地向他挥扇致意。“老东西……”
“我们就在这吧。”圣者在离道路不远的坡下选了个视野良好的背风位置,晚间的风由山顶吹向山谷,久吹容易受凉。他扶着水月贴着草坡坐了下来,暗色中,树丛成为极好的掩护,这里只要稍微抬头就可以清楚瞭望到直到山路转弯处的情况,而且能够同时将水云所在之处一道囊括。水云夜视极佳,倘若说话不便,他们甚至可以以手语交换信息。
“他们会从这里出现吗?”水月有些忧虑,毕竟城镇外围很大,很难判断施术者的人会从哪边增援结界。
“不知道呐。这里是接近荆子口最便捷的道路了,一东一西,我们只能先占住这里,这地方视野开阔,一旦他们从其他地方出现,我们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跟他们拼速度,赶在坏事之前干掉他们。”圣者漆黑的双眸注视着山下那幅寂静苍凉的画卷,像极了盯准猎物的雄鹰。
“何不离得近些。”下山确实要浪费很多时间。
“地势高的地方相对抗术法,算不准结界可能的波及范围,不敢轻举妄动,隐士说他察不到镇子外有施术者的踪迹,估计他们也是担心被波及而藏起来了吧。”圣者静静道。
“这帮混蛋……”面对如此丧尽天良的行为,水月抑制不住愤怒,“那镇外的居民怎么办,他们也是生灵啊!哥哥,还有隐士、魔使他们明知道可能波及,为什么不管他们?!这样的话,我们跟那帮人有什么区别?!”她焦急,受害者已经不仅仅是镇内的人,如果不是圣者按着她,她已经要冲出去跟水云理论。
“你错怪他们了,他们既然一心救人,就不会落下镇外的人。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结界眼看就要开启。”圣者咬了咬下唇:“镇外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结界、什么是术法,告诉他们这些事无非两个结果,一是拿我们当疯子,二是引发谣言和恐慌,一旦局势混乱,必然惊动官府,惊动官府就等于惊动施术者,我们的身份和行动计划必然暴露,他们很可能一边拖住我们一边狗急跳墙提前开启结界,那样的话,我们谁都救不了。”圣者一双沉静的眼睛看向水月:“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尽全力破坏结界。牺牲在所难免,但我们要争取救下更多的人,哪怕只有一个。”
魔使来到冷清的城下,青黑的城砖毫无生气地堆砌成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生还与死亡、良心与罪恶。他伸手去触摸,结界给试图近距离观察的他以无形而窒息的压迫,那是如临深渊的沉重吞噬感,手在触及结界的前一刻停滞。魔使摇头,后退几步,重新站定:“黑暗的欲望绽开了舔舐生命的恶华,若不根除,天理难容。”三尖两刃刀现于举起的手中,魔使凝神,刀刃斜劈而下,结界表面似乎被开了一道粘稠的口子,浆糊状的外壁四下合拢,填补了刀刃带来的空洞。魔使蒙了层阴郁,定睛朝一点连发数刀,浆糊回填的速度终于落了下风,他飞身而入,空洞随即只剩一道浅痕。
街景依旧,人们遵守着平日的习惯,做生意、买菜、烧饭、闲聊、游荡,魔使置身其中,未再感到接近结界时带来的身心压迫感。“果然是温水煮蛙。”他确定了方向,朝着草图上标明的第一个区域快速走去。
待他确定第一个符咒所在的位置时,城内的气氛已变得焦躁,周围的住户打开窗子,抱怨胸闷得厉害,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闷热的天。魔使清楚,结界正被开启。
第一个符咒在官府的备用粮仓内,看守早已没了踪迹。魔使破门而入,巨大的排斥力险些将他推出门外。他立住长刀抬头仔细观察填满仓内的混沌物体,辨不清此为何物。烟柱状的东西散发着沸油般的火热,炙得人睁不开眼。魔使深深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源源不断地抽出,越是接近那烟柱,这种感觉越明显。“糟糕,它在吸食术法和灵气……”魔使惊诧中抬手挥刀,身体没了依托,立即被斥力弹出数尺。他稳住身形,凝视着被那一刀轰得残破的仓库,刀落的瞬间,烟柱被冲出道裂痕,被裹着的符咒一闪而现。
魔使决定连续击发,但三尖两刃刀的威力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削减。若想保存气力而与烟柱拉开距离,便必然要承受数击不破的风险。但若靠得太近,面对如此强大的吸噬,魔使自己都不确定以现有体力能否撑到破坏最后一个符咒。亡灵的身份约束了他的体力基底,他的主人亦无法为他补充,若是以神职身份,当前的情况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是稳稳站在了距离烟柱不到四尺的地方,符咒被牢牢划在了刀锋的最佳攻击范围内,烟柱只是虚张声势,破坏符咒才是根本。周身的力量在以令人心惊的速度脱离身体,事不宜迟,魔使抡圆了所有的执念全力横扫,烟柱被凛冽的刀风刮散,失了庇护的符咒不堪一击。
剧烈的爆炸撕裂昏暗的苍穹,魔使一路翻滚,撞上远处的石墙才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忍着头晕努力爬起来,空气清凉了许多,但却变得更加凝滞而缺乏生气,仓库夷为平地,第一处符咒解除。
爆炸使得街上的人变得焦急、恐慌,他们找不到官府的人,也出不去城,城门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他们即将被困死。幼儿的嚎哭和死亡助长了恐惧,较之成人,幼小的生命对异状更加敏感,符咒的能量在他们的身上率先显示。
瘫在墙角的少妇睁着绝望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摇晃着不省人事的幼子,眼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面色渐渐变了青灰,身体僵硬……死亡……少妇大张着嘴,没有想象中的恸哭,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她的眼神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魔使别过头,不再看那少妇,他拨开街上混乱的百姓一路向南,那里是第二片区域。
“炸开了。”水月望着城东的某处惊道。
“看来魔使破坏了第一处,这比隐士预计的时间快了很多。”依旧注视着山路的圣者低声回应,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水月察觉了圣者的忧郁。
“他是个好胜的强人,为了目标可以牺牲全部,包括自己。”圣者沉郁的视线转向烟雾缭绕的爆炸地点,“为了多救几个人,他在拿命赌。而我只能这样看着。”
水月抚上圣者的肩,安慰道:“你也有自己的任务,我们呆在这不就是为了成为他的后援吗?”
但圣者似乎不在听她说话,依旧喃喃自语:“同为圣者,我太差劲了。”他闭了闭眼,将眸中的苍凉阻隔于世。
“同为圣者?但圣者职介只有你一个啊,难道这里还有另一位圣者?”
“不,我说的是上一次,上一次,我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圣者死去,只为多救几个人……”他仰望夜空,但那里没有他想看到的星辰。
“上一次?你的意思是上一次术法战争?”水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圣者,他突然肃穆起来,是那种沉溺于回忆而无法自拔的肃穆。
“没错,我所参加的,上一次战争。”他的黑眸变得锐利,划破时空,追溯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