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21、第二十一章

　　“你方才说结界，那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镇内有人施展术法？”水云追问隐士。
　　“后生，你的术法操纵元素以卦象为依托，攻守兼备，想必拥有这样实力的你不会在意结界。笼罩镇子的结界恐怕只有在触发的时候才会产生术法，真到那个时候，一切晚矣。不过话说回来，只要那东西存在，就定然留下痕迹，只不过经验尚浅的人难以发现罢了。当然，吾没有看低你的意思，只是比你早生了千年，经历的多些罢了。”
　　水云暗忖，老东西的眼睛不是一般的毒，自己只在打破结界时候用过一次卦象术法，仅仅转瞬的时间，他便能分辨出具体术法类型，甚至摸了自己的底…倘若不慎落入这老东西的结界，恐怕不是一招两招能对付过去的……“既然你自诩阅历丰富，那么敢问实施这结界之人究竟意欲何为，为何偏偏与荆子口过不去？”
　　隐士看着水云那张用沉默、愠怒甚至不屑修饰着的脸孔，尽管他装饰得很好，但隐士知道，那年轻的脸上写着的，其实是不安和恐惧，以一己之力面对另外几家术师及亡灵的不安和恐惧，担心志向与理想受到摧残的不安和恐惧。“这种结界，应起源于吾之前的那个时代，因过于残暴而被禁止，但依然有一些流传至今。这结界的用处只有两个，其一为杀戮；其二，搜集魂灵。以吾之见，后者。”
　　“本尊觉得，水掌门可以不在意他因何杀戮，但不能不在意他因何搜集魂灵，作为参战术师，不可能不清楚搜集魂灵的用处。”魔使接口道来，他同样察得到水云的顾虑，当然，还有紧裹在谨慎和戒备之内的那颗未泯的良心。“当然，他除外，这小子不是术师，啥都不懂，水掌门可别把他也算进去。”魔使笑着，大手握在杨忱的头上摇了一把，杨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对魔使揭穿自己的老底表示抗议。
　　魔使说话时，水云有些走神，他的思维完全停留在隐士说的“其二”上，魔使的话除了补充说明以外，无非是想择开那个叫杨忱的小鬼，他赌定他不会对那个连屁都不是的小鬼下手。“搜集魂灵”这四字徘徊于脑海，魂灵乃人之魂魄，对于术师毫无用处，但对于亡灵，则是珍贵的宝物，亡灵依托游存于阳间的生气而现世，而魂灵却刚好是凝聚生气之源，吸食了魂灵的亡灵会拥有比原来更强劲持久的力量，如果施术者是参战术师的话，想必这便是他的目的了……取活人魂灵做亡灵补给，这样的行为即便在术师界也是绝对不被容许的禁忌……“丧心病狂呐……”水云咬牙嘟囔着。就他掌握的情报，魔使、隐士绝不可能是结界的受益者；罗老九，这老家伙虽长居此地，但他的手还抓不稳荆子口……尽管水云对刺客和战狂方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但直觉告诉他，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来，“金二王八，果然你也来了……”
　　愤懑着的水云感到身旁有目光在灼烧，是来自圣者的。那双堪比星辰的玛瑙中映射着对生灵涂炭的愤怒，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愤慨，对袖手旁观、麻木不仁的愤恨。他沉默，因为他在等待，等待自己的主人做出正确正义的决定。他沉默，因为他相信，相信自己的主人绝不会令他失望。
　　水云别过头去，不再理圣者，他显然读懂了那眸子中传达的意思，只不过不想领受罢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水云叹了口气，只能联合，哪怕这是相互利用。
　　“拆掉它，不惜任何手段。”魔使抬眼，锋刃紧藏眸间，若有若无地闪现着天神独有的咄咄逼人。
　　那双眼睛视得水云有些心虚，“说具体。”
　　“赶在事态严重之前，进入结界，捣毁之。”
　　“内突破？这样风险太高，很容易折在里面，为什么不外部击破。”
　　隐士接口：“外围太大，术法打上去就会被分散，只有从内突破，毁掉它的关键点，令整个结界彻底瘫痪。”
　　“几成把握？”水云略感不妙。
　　“看情况。”隐士锁眉不语。
　　“此话怎讲？”
　　“结界内的生灵会被逐渐剥离魂魄，亡灵的体力消耗亦会增大数倍，只要进入，就要做好在毁掉结界之前便力竭身亡的准备。”隐士撑着桌子，一字一顿道：“也便是说，九死一生。”
　　隐士的话几乎使时间在这小院静静停滞，九死一生仿佛是千山绝顶的雪崩，在院内每位知情者的心底深处狠狠砸上一击，再将浸透骨血的森冷传递全身。
　　沉寂占据了整个世界。耳朵阻塞，只闻胸口跃动。
　　“本尊会与隐士商议突破点，他做外围支援，牵制可能出现的阻挠力量，比如，对方术师修补增强结界。如此一来，破坏结界的力量便会显得不足，极可能功亏一篑。”魔使异常平淡，他的话像是随风由远古而来。
　　魔使竟然放心把后方交给隐士那种老不死的妖狐狸，老狐狸一旦背后使坏，进入结界内的一方只有死路一条，借结界铲除劲敌的套子确实不错，但魔使不傻，凭什么心甘情愿往里钻，只要保住自己，即便是结界方吸过魂灵变了强大，几家联合也不是对付不了……他不会真的是为那几万口子的性命去玩命吧……真他娘的疯了……他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水云在飞速思考着对策，他摸不准隐士的真实立场。
　　“在下同去。”一直保持沉默的圣者轻轻站了起来，他沉稳的声音在空旷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清晰。
　　“给我坐下，有你说话的份吗！”几乎是同时，水云腾地起身，气势汹涌地呵斥圣者。又他娘的一个疯子，这时候冒出来犯什么混啊！
　　“人命关天。”圣者冷静辩解。
　　“闭嘴！”水云怒目。
　　“在下无法袖手旁观。”
　　“闭嘴！”
　　“即便是违抗命令也要做。”
　　“我叫你闭嘴！”
　　“战争和欲望都是虚幻。”
　　“听不懂我说话吗，闭嘴！！”
　　“绝不能丧失人性。”
　　“有完没完！！！”
　　分属于主仆的两个声音激烈碰撞着，火星四溅。他二人尽管性格迥异，但终究属于同一种人，都有着捍卫自己人生底线的决心和誓死不肯让步的倔强。夹在中间的水月劝不开他们。
　　“我去！”水云嘶吼。
　　“……”圣者止了话音，透彻的眼眸凝着不解。
　　“我会去跟魔使打破结界，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家伙只配待在界外仰视我。”圣者闭了嘴，水云的声音终于降了几度。
　　“……”圣者陡地忆起身陷深渊时那只牵着自己走出黑暗的手，那个时候，那只手告诉他：水云死，并不意味着输掉战争，但若圣者展昭死去，水家的这场战争便真的结束了，所以，尘埃落定之前，你不许死，这是命令……
　　“哼，又听不见，看来是犯病了。”水云冷笑，他看向魔使：“我跟你进入结界，魔使应该不会嫌弃我这个术师吧。”
　　“水掌门谦虚了，本尊一直很欣赏您和您的亡灵，不过，有件事您可能误会了。”魔使扬了扬嘴角，“本尊从未邀您进入结界，也没打算让您或是您的亡灵进入结界。”
　　“那你什么意思。”水云忽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同隐士他们一样，本尊需要你和你的亡灵做外围支援。”魔使宝石般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这对颇有意思的主仆吵架。
　　“外围？你不是说破坏结界力量的不足吗。”水云有些焦躁。
　　魔使站起身，俯视着院内一众：“没错，那是因为外部捣乱，所以影响破坏力量的发挥。破坏结界，有本尊一人便足够了，别忘了，本尊是神仙，即便当了亡灵也是神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有乖乖低头服从的权利，你们永远不会有机会跟本尊平起平坐、讨价还价。”
　　“魔使，你……”圣者咬着下唇，他清楚独自深入结界意味着什么，孤军奋战，然后…像所有的亡灵一样，消逝……
　　“本尊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神仙，最后才是亡灵，无论以何种姿态现世，本尊都不会放弃人性和道义。你们为愿望而参战，本尊不会阻挠，但如果你们为愿望而残杀无辜，便是与本尊为敌，本尊从不姑息敌人。这世上与本尊作对还能全身而退的人，还没生出来呢！”魔使一把提起杨忱，向着水云、圣者道：“他，交由你们保护，在打破结界之前，请不要让任何人对他下手。”
　　水云看了眼被提着的杨忱，魔使的主人，只是个普通的小鬼。“好，我答应你。”
　　“老杨……”杨忱使劲抬头看着魔使，似乎察觉到自己与这位神仙大人即将到来的离别。
　　“终于到了喝下这酒的时候。”魔使端起盛满月光的佳酿，他超脱尘世的目光似乎在俯视芸芸众生。
　　七只载着各自心事的瓷碗碰在一起，发出瓷器独有的清响。

　　“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出门探查结界。”道士倚坐的清影自归来以后便一直斜斜落在门口。
　　“你不是也没睡吗。当心明早起不来，还得我打好水做好饭三顾茅庐请你起来。”
　　“年轻人就该多干点活。”卧龙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吾向来头脑简单、无忧无虑的主人这是有心事？”
　　“水云会放过我们吗，我总觉得他对我们抱有怀疑和敌意。”年轻的道士并不在意他的调侃，只是呆望着月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迷茫。
　　“不怀疑才不对劲哟，再怎么联合，也终究是敌人。至于放不放过，并不全由他说了算的。”卧龙摇着扇子，在相雨身边坐了下来，倾泻的月光将他自信的眉眼映得清晰起来。
　　“与水云相比，我更放心圣者，他比水云更可信。”
　　“的确，不过水云那孩子应该不是不可信，而是他的经历和他所承受的负担令他无法变成可信的人，除了你和杨忱这种不明所以便卷进来的半吊子，恐怕没有比他更年轻的参战术师了，至少我还没见过。这个年纪，不应该参加这种事啊……更何况，他还带着个姑娘，她是他什么人呢，坐在他和圣者中间，这人一定很重要，应该是妹妹或者妻室罢……”卧龙望月自语。
　　“师叔一直没动静，希望结界的事非他所为。”相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嘟囔着，似乎并未在听卧龙的长篇大论。
　　“你高估他了，他若有布这结界的实力，就不会追着你那藏兵图不放了。”
　　“希望是这样。”相雨笑着安慰自己。“再陪我下盘棋好么？”相雨指着身后用石子和土地组成的简陋棋盘。
　　“不要。”卧龙毫不留情地回绝。
　　“为什么…”
　　“让四子都能输个精光，赢你有损吾棋艺。”
　　“那就再多让点嘛，真小气……喂，别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