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19、第十九章

　　血狼帮的人最近格外忙碌，在外面行动的弟兄们起早贪黑地查探各家术师的情报，在关内堪称一霸的他们到了关外似乎开始水土不服，情报搜集能力和行动力变得大不如从前。初来乍到，盘踞西北的地头蛇们并不买这个所谓关内强龙的账，更对这个在他人地盘里若无其事、逛来逛去、伺机夺食的杂毛狼表现出警惕和戒备。
　　有些门路的地头蛇知道，这只所谓的杂毛狼不过是条蒙元犬，有了靠山才敢在初来乍到的地方搞各种小动作。而稍微有些历史积淀的术师大族则不需要向外打听什么，便知晓这帮土狗包括祖宗八代在内的真实来历，只不过他们不想向世人揭穿罢了。如今政局虽然飘摇，但江山终究还在蒙元手中，蒙元屠戮不眨眼，贸然嚷出真相，无疑为全族遭来杀身之祸，生逢乱世，当避则避。
　　“王爷，有何吩咐。”覆着暗色斗篷的男人屈膝在昏黄的灯光下。
　　“关内不稳当，关外也跟着瞎闹腾。”坐在上首被称为王爷的人捏着指节，捎带粗哑的声音显出极大的不悦。
　　“属下失职。”男人蜷缩在属于自己的阴影里，卑微地请罪。
　　“最近奏请朝廷出兵剿灭土匪乱党的折子可不少，其中就包括荆子口匪患，甚至还有人举报某帮派混进荆子关口企图趁乱染指西北，与朝廷对抗。”他松了指节，转着手腕，腕骨正发出咯咯的声响。
　　“王爷开恩呐！”冰冷的利刃在王爷话音落下的同时触抵脖颈。男人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求王爷给属下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王爷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跪在地上的身体不住地磕头，语气也比方才低了一大截。蒙古人的脸说变就变，弯刀铁蹄之下，驯服是活命唯一的希望。
　　“嗯。”王爷的音色略微和蔼，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他招手示意手下放人：“本王意欲神不知鬼不觉地剿灭关外匪患。”
　　“兵不血刃？”男人重新跪正，他有些诧异，蒙古人什么时候变得低调起来了。
　　“不错。”王爷的声音深邃得令人心慌。
　　“据属下所知，当前荆子口内鱼龙混杂，匪患混进城与本土居民搅在一起……”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暗自揣测着这位惹不起的王爷的意图。
　　“说点本王不知道的。”这声音恍若从冰窖底端传来。
　　以蒙古人的性情，才不会费尽心力去甄别百姓与匪患，发觉可疑，直接出兵连窝端，可这次…为何不肯用兵征剿，而且，这种事如此轻易地告知自己，到底意欲何为。“属下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思虑片刻，他终于开了口。
　　“讲。”阴森的眸子已盯了这个所谓的术师许久。
　　“属下有一办法，可一夜之间悄然剥取数万性命，因这术法过于凶险，施行程式复杂，故从未使用。不知此法能否解王爷之忧。”他抬眼瞄了瞄头顶方向，生怕这个马屁一不小心拍到马蹄子上。
　　“哦？可靠？”
　　“是，属下乃此秘术继承者，此术不传外人，王爷大可放心。”
　　“呵呵，好，本王姑且相信狼帮主的忠心。”王爷干哑地笑了起来，声音在飘渺的空间内回荡，像极了生了锈还在执拗转动的轮轴。
　　“愿为王爷效力。”听得王爷心情转好，男人驯服地伏下身子。
　　“嗯，你可以提要求，但最多给你三天时间。第四天早上，本王要看到一个清净的荆子口。”王爷扬臂甩了甩袖子。问话结束，下人们拥着他销匿于黑暗，周围的卫兵亦整队离开。
　　“恭送王爷。”男人闻得众人走远，方才起身。斗篷阴笼着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被灯光折射得似笑非笑的嘴角能隐约辨识其此刻的心情。
　　血狼帮成立六十余载，借着朝廷在背后的扶持，得以立足江湖，令各派术师闻风丧胆，当前胆敢不给血狼帮面子的家族不多，即便有，也仅在历史上存在过，坐得帮主之位的他当然晓得拉拢朝廷对于帮派的重要性。自古以来大部分术师家族遵循古训，深居简出，各操其业，但身处庙堂的各方势力却不敢忽视他们这股潜藏着的力量，尤其是当前这个从未安定过的朝代，为了维持统治而掌控各方消息、行使生杀予夺的大权是他们最为迫切的。
　　“见过主上。”洞口站岗的守卫正呆得困倦，抬眼猛见帮主归来，连忙恭敬地施礼。
　　主上并未理会，只是略点了头，便大步进洞。
　　“什么情况？”接了手下人递来的热茶，斜倚坐榻的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主上，外面的人传话说傍晚时候青龙山附近有亡灵交战，据悉，其中一方是罗家，另一方并不在我们控制范围内，应是新出现的术师，查清他的底细还需些时间。”手下忙不迭地汇报情况。
　　“青龙山附近？”主上举在半路的茶碗定了定，“罗老九这家伙消息倒灵通。”他呷了口热茶，斗篷下依旧是阴晴不定的表情。“找到水云了吗？”
　　“还、还没有，请主上恕罪。”听到这问话，垂首哈腰的手下瞬间又矮了半截。
　　热水夹着茶叶扑面而至，一路钻进脖颈，茶碗撞击头颅后碎在身前的石板上。“属下已经加派人手搜查镇子内外，不日便会寻到他们踪迹。”茶水烫得眼睛发涩，额顶被碗沿磕得渗出血来，手下大气不敢出地伏着，想再追踪到跟丢了的术师几乎比想找回断了线的风筝还难，主上今日心情不好，被他赶上只能自认倒霉。
　　手下的乖顺令主上满意了些许，这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他在心理上的不平衡：“加急消息，召三位堂主回来。”
　　“…是。”刚刚还为追踪而发火的主上竟突然召回得力助手，看来有比搜寻情报和抢地盘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手下从不多话，偷偷抹掉刺痛眼角的血水，默默退下做事。
　　主上转身闪进山洞密室，那里关押着属于他的战斗伙伴，这个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的亡灵令他有些伤脑筋，旁门左道召唤出来的亡灵出现这种非正常的情况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宁愿这家伙永远处于癫狂状态，不正常的人固然比思维正常的人好控制，清醒时的那家伙发觉自己掉到土匪窝里的时候根本是问话不答，逢人靠近便直接动手，根本无法交流，他只能强行施法令他维持不清醒的状态，所幸战狂的魔抗稍弱，他的异类术法能起些作用，好歹是趁虚与战狂达成了协助自己的契约。但长此以往，只怕还没等到跟对手过招，他自己便要在协调亡灵上损耗大半。
　　透过狭窄的缝隙，瞧得见战狂靠在角落的身影，看样子设计在洞内的术法还能限制住他的行动。这家伙还算聪明，没有蛮力抵抗，应是节省并积蓄着力量，毕竟除圣者之外，没有亡灵可以在力量损耗过大且没有主人提供力量之时单独依靠自身能力回复正常，即便是圣者，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回到卧室的主上在暗格中摸出卷老旧羊皮，展开线条纵横的画卷，他仔细端详着这张可以令他扭转困境的羊皮宝卷，三天之后，这宝贝发挥效力的时候，各家术师算个屁、朝廷又算个屁，一统天下的早晚是他金仲圭。
　　“唔，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他贪婪地盯着羊皮自言自语喃喃着。眼看着这张基本用久被雪藏已久的秘术得以在不久的将来重见天日并锁定他最终的胜利，他抑制不住心中兴奋。若不是赶上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朝廷内部明争暗斗，政局一团混乱，朝廷根本不会给他机会使用这术法。此时，他的拳如心脏一般，轻轻颤动着，几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尽数送至头顶，不过是区区万余条性命，与即将完成的伟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碾碎内心最后一缕彷徨，他将羊皮卷收入怀中，向正厅而去。
　　灯火通明的大厅洋溢着富态人家独有的温暖，商南县能舍得在照明上花大钱的也就只有罗家了。罗家唯一的顶梁柱正瘫在躺椅上，两边的侍女殷勤地为他看茶、揉腿、打扇，除了身边没有太监之外，这过得简直就是皇帝的日子。
　　罗老九碰了碰脸上被树枝划伤的地方，尽管伤处已被妥善治疗，但他还是忧心不已：今日与魔使的战斗大大超出他的预想，本以为调虎离山的计划可以如愿拿下魔使，令他占据这次战争的主动权，没想到剑侠竟然拖不住他，真是功亏一篑，所幸最后有剑侠护着，他勉强捡了条老命回来。剑侠身体损耗过大，还受了些外伤，他已为他补充力量，想必不日便可恢复。不过，那家伙似乎对他的计划极为不满，竟然说这样的行径卑鄙无耻，卑鄙无耻？真是呆板不可理喻！思及，不由抽了抽嘴角，跑得过快，大腿酸痛不已。
　　抬头见乳娘奉命抱着他的第十六个女儿过来看他，他熟练地接了过来，“来，爹抱抱。”
　　孩子刚吃过奶，闪着黑瞳安静地看着眼前自称爹的陌生人，白白胖胖的脸蛋惹人怜爱，眉眼长相像极了父亲。
　　多漂亮的孩子，可惜，不是男孩。罗老九凝视着孩子无邪的脸，瞳中黯然失色。“抱回去吧，当心再着凉了。”
　　年轻乳娘抱着孩子退出厅外，罗老九只是干望着那女人抱孩子的背影出神。大概十八年前，他也这样望过一个抱孩子的女人的背影。
　　那时的罗家并没有现在这般发达，仅是以经商来维持术法家族的生计。商州的生意并不好做，官府和劫匪都想插上一脚，万般无奈之下，他暗地里接下了州府派给他的清除乱党的任务，以他罗家在商州和术法界两边的人脉和地位，虽做不了大事，但捡个舌漏，查些小道消息还不成问题。
　　很快，他的人锁定了目标，一对夫妇，他们是专门负责给乱党组织传递消息的。为掩人耳目而乔装打扮的他协助官兵将那夫妇二人围堵在商山，一路追到西峰之顶，其中的男人为掩护女人已重伤不治，而那女人，泪流满面的她似乎是抱着个孩子，她在诅咒出卖他们的叛徒，纵身一跃，直直跌下断崖，半天都没听见个回响，这个高度掉下去，没人能活着。乱党铲除，州府为奖励他的忠诚和功绩，给了他在商州更大的活动权限，罗家就这么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也从此一只脚踏进了官府的门槛。
　　他曾偷偷派人去崖底寻那女人和孩子的尸体，因为那女人临终的诅咒久久无法消逝于脑海，就连那紧抱着孩子的背影都能被回忆清晰临摹，他觉得这是女人阴魂不散，想安葬那尸首，让她入土为安，但寻觅的结果是一无所获，恐怕那母子俩早已喂了野兽了罢。
　　“十八年了，这娘们依旧不肯放过我……”他咕噜了一句，闭了双眼，与那尚未远去的乳娘背影切断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