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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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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接过药碗,趁着热度,一饮而尽。
此时的圣者依旧失去知觉,高热昏迷,一旦拖得久了,自身力量被高烧和炎症耗尽,水云想不出局都很难。
水云斜坐在榻上,扶起圣者令他靠在自己腿上,膝盖将他的头从后颈轻轻垫起,以保持仰头的姿势从而畅通喉管,左手在圣者“启齿穴”上轻轻一按,熟练地打开他紧闭的嘴巴,手指再抵住“通咽穴”,右手向桌上伸去,水月会意,将药碗递到他手边。
热度适中的汤药溪流一般缓缓注入圣者口中,他无法自己独立吞咽,只能靠水云捏着穴位助他服药。“你我都不是甘愿失败的人,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白白烧死。”伺候圣者“喝”完药,确保药汁完全流到胃里,他方才松开穴位。这是他在外修行时跟一位仵作学来的土办法,曾有杀人犯用这办法给余温尚存的尸体灌药以掩盖真相,据说是当地棺夫子看家吃饭的本事,他出于好奇便习得了,只是没想到这本事今日竟用在了这里……
“哥,你烧得厉害,稍微休息一下吧。”水月在接过水云递回来的瓷碗时触到了他滚烫的手掌。“外面我看着,如果有事的话,我会叫醒你。”
水云将圣者放回榻上,依旧让他平躺着。“只是伤口引起的发烧,没什么大事,你哥我没那么娇贵。”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水月:“我要用水家的治愈术试着帮他恢复知觉,虽不知能抵多大用处,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真的么,那太好了!不过,哥你怎么突然对圣者这么好,以前不是一直都看他不顺眼吗?”听到水云之言,水月固然高兴,不过瞧着兄长的表情有些奇怪,这又不由令她担心,不晓得他又想出来什么不着四六的办法折腾圣者。
“我一向秉公办事,不徇私情,不会因为你心疼他就饶恕他的错误,也不会因为看他不顺眼就不顾他的死活。”水云扬起嘴角从容应答,并不在意被水月揭露真相。“水家当家要为自家仆人疗伤,需要安静,其他人可先行退下。”
“切,敢问大当家的,您那治愈术不会把魔使治来吧。”见好话都被水云一人说尽,被划为“其他人”的水月不屑地问。
“不会的,治愈术与其他术法不同,只在体内流动,不会外露。”说话间,水云已拉过被子给圣者盖好。
“那我出去了,有事叫我。”水月盯了眼水云,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关好门离开了。
日中之阳漫过屋檐,寂静得只剩鸟鸣的村落里,空气中喧闹的尘埃被照得无所遁形。
水月拭去脸上的汗珠,手忙脚乱的她总算弄好了顿像样的午饭。
屋内一直没有声音,想必是汤药起了作用。
早饭便没吃,再不吃午饭,身体怎么扛得住,都烧成那个样子了,真是的。水月怨念着推门进屋,心想叫兄长吃过饭再休息,猛见屋内景象,顿时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铺着褥子的床榻上,依旧睡着的圣者半盖着被子敞着大半个身体斜倚在榻上,而水云,水云裸着上身靠墙坐在他身后,在后面前胸贴后背地搂着他!俩人还紧拉着左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伤风败俗!
“哥!你!”水月已经不知道是该先捂脸还是先把水云弄醒。
尖叫声吵醒了迷迷糊糊睡着的水云,“什么事啊…”他睡眼惺忪地扭过头,显然是没睡过瘾。
“男…男男授受不亲!”水月歇斯底里地嚷着,那气势远甚于她跟水云争吵男女授受不亲。
“啥玩意?”水云挪了挪靠得发僵的身体不解地问道。
“你、你!你怎么能搂着他睡觉啊!”水月发抖的手怒指道。
水云一副“原来就这事啊”的表情看了眼怒气正旺的妹妹:“我不是说我要用治愈术给他疗伤吗,你不是也同意了吗。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
“我…我是同意了,但你凭什么搂着他睡,凭什么!水家的家规呢?!门风呢?!怎么到你这都没了?!水家当家明知故犯!”水月快要掀顶棚了。
“不是跟你说了治愈术是体内流动的吗?我不碰到他,怎么梳理他经络帮他恢复五感?你看他身上伤的那个样子,整个前胸都没有下手的地方,我只能从后背入手啊,想办法助他理顺整条督脉,疏通脑部、脊髓,也好早日恢复。”水云不紧不慢解释着。“没得到族人的赞同,当家的确实不能独断专行,问题是你当时没提出异议啊……之前是谁说‘太好了’来着……”
这简直卑鄙无耻啊!“你欺负人!!”水月有口难辩,只得上前把水云拉起来,她无法直视他二人以如此的姿势倚在榻上。“赶紧给我下来吃饭!”
“哎哟,轻点啊,扯到我的伤口了,你还是我亲妹妹吗?”水云痛呼着被强行扯下床,睡了一觉的身体轻松多了,虽然用治愈术医治圣者消耗了不少术法之力,但吃顿饭缓一缓应该能恢复起来。
“扯的就是你!竟然背着我搂着男人睡觉!”此时的水月更懊恼的其实是自己不会治愈术,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等会!他好像动了…”水云招手止住水月。握在左手中的手指方才有轻微的弹动。
“快给他放平。”水云迅速挪出身来,与水月仔细观察着圣者的身体反应。
“确实动了。”圣者的双手不自觉地重复抓挠动作,水月激动地拉住身旁的兄长。
“唉,总算没白费力气。”确认圣者正努力睁眼,似乎欲张口说些什么,水云总算放下心来,终于不用这么快就出局了。
黑亮的玛瑙再次现世,澄澈的光芒聚集起来并折射出耀眼的华彩。
圣者撑起身体坐起来,汗珠将他英气的面容映得剔透,好似刚被骤雨洗过的清空。
“水云大人将在下拉出深渊,在下感激不尽。”他望了被握过的左手片刻,徐徐开口。清楚记得,那个依旧在黑暗中挣扎的自己,被紧紧牵住左手,进而渐渐走向光明,刺眼的光辉中,他认出了牵着自己在前方走着的,是属于水云的背影。
“行了,先吃饭吧,我快饿死了。”水云起身去拿吃的。
“也让您担忧了,实在抱歉。”圣者看着满脸开心的水月,温和地向她致歉。
“以后不许再吓人了。”见哥哥不在附近,水月连忙心疼地抱住他。
“一定。”
摆好吃食,两人吃着一人看着。
“你还是跟着吃点吧,虽然亡灵不进食也饿不死,但好歹补充些体力。”让圣者坐在一旁,水云总觉得有些尴尬。
“快来吃,快来吃!”一听哥哥说圣者可以跟她一起吃东西,水月顿时来了精神。
“是。”圣者挪到二人身边,伸手去拿盘中的馒头。手指触及,但似乎使不上力,完全握不起拳头大小的馒头。
看来是知觉尚未完全恢复。
水月正端着碗用小勺舀了汤汁准备喂给圣者,却见水云一把抓了馒头杵到圣者唇边:“吃。”
圣者双手捧了递过来的馒头,“多谢。”见水月举着勺子要喂自己喝汤,便微笑着道:“不敢劳烦您,在下一个人可以。”
察觉水云投向自己和圣者的余光刺目得厉害,水月嘟着嘴将碗放到圣者跟前,“好吧,不过千万别勉强。”说罢,又瞥了眼若无其事地嚼着馒头的水云。
圣者捧起馒头轻轻咬了一口,馒头的松软在唇齿间回荡,这是他成为亡灵的三百多年以来第一次咀嚼食物,食物填充喉咙、滑入体内的感觉令他百感交集。还记得上一顿饭,三百二十八年前的襄阳地牢……如今早已朝代更迭,世事变迁,而记忆却依旧如此清晰,清晰得令人觉得残酷、无助。最折磨人的,莫过于时过境迁,但回忆却迟迟不肯遗忘……
很少有亡灵会主动进食,原因便是如此。身处若干年后的世界,即便脚踏故乡土壤,油然而生的也只有距离感,生死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取代了应有的归乡情怀,重生不过是虚诞,亡灵从不属于这个世界,像活人般进食不过是自欺欺人,徒增悲怆。
馒头为身体带来了久违的饱腹感,水月担心圣者吃得口干,将汤碗推到他面前。温热的汤水降了温度,已可直接饮用。圣者试着握紧勺子喝汤,刚抬起手腕,“咣啷”,瓷勺脱力地落入碗中,溅起汤汁若干,其中几滴还落到了水云脸上……“对不住……”圣者为自己的失误表示歉意。
水云擦去脸上汤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水月堵了回去。
“哥,他不方便动,还是我来喂他吧。”水月已率先抢过属于圣者那碗汤。她可担心兄长一不高兴又拿出上午那个粗暴的灌药绝技来给圣者灌汤……
水云没有做声,便是默许。
汤被一勺勺地送到圣者的唇边,水月格外用心地舀着碗中的汤汁,确保每一勺所盛有的食材都与汤的分量相匹配,既不太干又不能太稀,一定要喝着爽口。
水云冷眼观着,恐怕眼前这位心地善良、情感细腻的妹妹伺候自家老爷子都不一定如此用心,她会给自己端茶倒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午饭用罢,距晚间赴约还有充裕的时间,圣者可以利用这些时间恢复身体。
“你用自身治愈术法试着理清体内奇经八脉,我上午只帮你梳理了督脉,你能醒过来,想来是有效果的。水家的术法研究重点不在医药,因此治愈术并不出色。你的身体,最终还要靠你自己来调理,我们是帮不上忙的。”水云卷了铺盖,在圣者榻边的地上打起地铺。
“在下明白,多谢大人指点。您是主人,怎能睡在地上,还请您到榻上休息。”他看到水云正胡乱地铺着席子和褥子,上前准备接手。
水云手臂一挥,“不用,地上挺好。你就呆在上面,这是命令,马上执行。”
整个屋子只有两张床,三人都需要养精蓄锐,水云不可能跟水月同床,更不可能让圣者与水月在一起,若他与圣者一起…估计水月要点火烧房子了……若是把圣者踢去地上睡,圣者肯定没意见,但水月还是要烧房子……算了,还是自己睡地上罢……
“哥,你到我那去睡吧,我昨晚睡得挺好,不困的。”水月笑嘻嘻地过来关心打地铺的哥哥。
“打住!正因为你昨晚睡得‘挺好’,我更得睡地上了,马—上—回—去—睡—觉。”最后六个字是拖着长音的威胁。妹妹啊,你哥哥我好歹是成过家的人,能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
“不困。”水月依旧是恳切的眼神和语气。
“不困眯着。”回应水月的是兄长洞悉一切的冷淡。
“切……小气……”水月商议不成只得悻悻地回了自己屋里。
入夜,赴约之时已到。
月上梢头,圣者按剑而立,染了夜色的黑瞳显得愈发幽深静谧,风拂过他挺拔的身躯,将绯红的衣摆舞得飘扬。
一脸严肃的水云装备停当,推门出屋,水月身后相随。他看了眼早已等在院中的圣者: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