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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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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不属于院内任何一人。
三记眼风以各自应有的力道向声源处扫去。本该轰在结界上的一掌也瞬间抽了回来,随时准备给不远处的不速之客致命一击。
攀在院墙的不速之客被带着刀刃的眼风刮得一个悸栗,手上不稳险些摔下凸凹不平的院墙。见为首的壮汉满目凶光地向自己扬起手臂,心血顿时齐聚颅腔,四肢随之脱力。“别、别误会!我也是受人之托善意提醒的。”
不速之客急于择清自己,受人之托四字被咬得极重。
“何人之托?”水云依旧立在原地,一副拷问囚徒的架势。这种冒冒失失的小鬼,即便招供,也只配做死囚。
“受本尊所托。”闩着的木门被“礼貌地”拨开,推门而入的是一席靛黑的身影。
“哦?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水云盯了那人一眼,见来者不善,抽身上前挡了水月,心中暗忖:这他娘的又是哪路神仙,怎么都往我这冒……
一旁地上的圣者已暗自蓄了力气,坚毅的神色一如既往,而瞳仁深处早已伏下锋芒利刃,静待杀机。“大人,他是魔使。”声音虽轻,但却刚好清晰地传至水云耳畔。
“不错,本尊正是魔使。”魔使耳力非凡,圣者的话他听得真切。招牌式的微笑之后,是另一番自我介绍:“念在对你家圣者印象不坏,本尊特许你称呼另一个名号,二郎真君。”
水云的眉棱骨隐隐抽动,娘的,还真是个神仙。“既然魔使找上门来,我水家定不会怠慢。”应答同时,他全身肌肉高度警惕,右手已不自觉地握了拳。
圣者顾不得关节处野兽肆虐般地啃噬,狠命撑起腰背,在水月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以三人现有之力,别提对付魔使,就算应付上点档次的术师都有些困难。已经没有退路,万不得已之时,必须先保水家兄妹活命。
“看来,你没有把本尊的话当回事。”魔使看着圣者,似乎不太满意。
“不知魔使指的是哪句话。”圣者与之对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荆子口街市。”魔使背过双手,向前轻踱了两步,悠然气色中凝聚的是不可侵犯的威风。“忆起来了吗?难不成要本尊复述给你听?”
“空口无凭,我们如何信你。”水云已祭出八只兵俑,细长的双眸中暗流涌动。
话音未落,魔使电掣般出现在水云身旁,右臂环过他的肩膀,右手食指拇指扣住其喉咙,颈脉正有力地在指间跃动,水云最后那两个音节几乎是在他手掌中发出的。
八只兵俑没有迎击的动作。
一切来得太突然,这是水云第二次吃惊,第一次是圣者,第二次是他,他的速度几乎与圣者不相上下,到底是自己迟钝了,还是他真的那么灵敏……无论怎样,被钳住要害已是事实。“果然有一套。”水云垂着眼睫望了望环在脖颈的手臂,平淡笑着,似乎并未把即将被夺去的性命当回事。
“彼此彼此。”魔使亦笑,挺拔的胸前,一只细长钢针直抵心口。钢针的另一端,连接着水云藏在身后的右手。魔使没有后退躲避,因为他的后颈几乎在同一时刻被凉寒的兵刃顶住,是圣者。
三个人的对峙,没有夹杂任何术法。
剑拔弩张的沉默。
“本尊若有意取你性命,何须等到此刻。从昨夜到黎明,有多是机会。”魔使缓缓撤了右手,放开水云。语气虽是不可一世,却不含丝毫侵犯之意。
水云在辨识出魔使没有恶意后收了钢针,转身看向魔使:“你跟踪我们?”
“绝对没有,你们不过是碰巧在本尊隔壁院子下榻罢了。”灰褐的瞳染着几许漫不经心,似乎他这种高贵身份的人从不屑于做跟人盯梢这种事。
这房子找得真寸!水月暗自跺脚。可是,如果魔使存在于附近,应该有强烈的术法感应才对,为什么哥哥和圣者都没察觉。
圣者缓缓放下酸滞不已的胳膊,冷眼旁观魔使,确实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到第一次相遇时的气息,真是不可思议。
“二郎真君以人身修炼成仙,故本尊可以隐去神性,以凡人姿态现世。”三两句话解除了众人的疑惑,可他那得意的神色分明是想说:“愚蠢的人们,神明岂是尔等能妄加揣测的。”
“你想怎么样。”水云没有理会魔使的那份高傲,阴郁的眸子闪烁着不可琢磨的光线。
魔使擦身经过圣者,睨了一眼他满身的伤痕,终于坐在檐下木凳上侃侃道:“萍水相逢,过来瞧一眼故知的伤势,顺便,提醒你们一下。本尊可不希望跟你们一道暴露行踪。”
“堂堂魔使竟也担心暴露行踪呐。” 水云阴郁眸光中漾着丝嘲讽,但他深知魔使的话有着相当的道理,以他们现在的状况,的确要不得丝毫的马虎懈怠,乱用术法只会招引祸患,他一时不慎竟疏忽大意了。只是奇怪,魔使竟以如此方式现身,即便危及性命都不使用术法,到底是担心暴露,还是另有隐情……
“话已至此,本尊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他正了正身体,肃颜道:“你们凡人的争夺本尊不想干涉,也没兴趣干涉,本尊不会成为尔等前进的障碍,但尔等最好也不要扰了本尊的清净,若不想即刻引战,便守好这条底线。”他灰褐的瞳孔迸发着神明独有的光辉,神圣、高冷、不容侵犯。
面对着这位特立独行的神明,纵然水云不甘落败,也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话,话已经被说得很清楚,确实不需要多嘴,多嘴的下场就只有一条路——死。
圣者努力地撑着,尽管毒性在慢慢退去,但酸胀的双腿依旧不足以让他直立过久。冷汗不断地冒出来,润湿身上缠着的纱布,殷红的血液再一次渗出,伤口被汗液蛰得涩痛难当。
“身体不舒服就别勉强站着。”魔使起身站了起来,显然是察觉到圣者的不适,受到如此伤害,没人会感到舒适。伸手抚上圣者肩膀,望着他端庄的仪态,魔使颇具气质的面上溢着欣赏又怜惜的神色:“圣者职介果然名不虚传,受伤如此都能保得性命,若是其他职介,水家掌门恐怕昨晚便要出局了罢。实在是祸兮福之所倚呐。”
试想当初水云如愿召唤了剑侠,倘若再遇罗老九……
“无论福祸,都必然要走下去。”圣者明澈如洗的眼眸直直射向魔使,纵然前方刀风剑雨,都不可能令他退怯,生死,早已经历数次,淡了。
“好。”魔使勾起唇角,拍了拍圣者紧实的肩膀,准备离去。“乱世之中,难得相遇,今夜,还请三位到本尊那里小聚一下,还有二人会来,应该也是你们的老相识了。”
水云向来不喜热闹,更对这种暗流涌动的聚会戒备至极,张口正欲回绝,魔使却早已出了院门,只丢下一句话:只要你们不把它当成鸿门宴,这就绝对不是鸿门宴。
看来,非去不可了。
听得魔使揶揄那扒墙少年的声音渐行渐远,院子内的三人总算松了口气。
圣者脱力地贴着墙壁滑坐在屋檐下的空地上,体内奇怪的毒素虽是慢慢退了,关节肌肉可以慢慢活动,但这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舒适感,一直被放大的感觉在慢慢复原的同时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五感间歇而随机性地失灵。五感本就脆弱,无法像肌肉骨骼那样禁折腾,这毒,想必是带来了不小的后遗症。
“你没事吧。”水月见圣者目光有些发散,忙帮他将歪斜的身体扶正。
圣者摸索着墙壁坐稳,“没事。”眼前天日不见,想必刚才应对魔使时,有段时间忽然嗅不到风声也是同样原因。
“怎么了?”水云转身望着瘫软在地上的圣者。
“喂,你#不听##我##……”水云的声音断断续续,耳内呼隆隆的轰鸣取而代之,听觉异常。
展昭睁眼看着,但眼前片片漆黑,竖耳听着,但耳边茫茫空白,五感被渐渐剥离身体,慢慢觉不到水云水月传递给自己的温度,灵魂和□□在失联,恐惧与无助乘虚而入,意识苦苦挣扎,但躯体却无动于衷……
触不到四壁的黑暗无声包裹着,五感皆无,唯一回应自己的只有心脏的悸动,疯狂而扭曲的悸动……压抑、窒息、寒冷,助长了死亡对意志的蚕食,或许,这一次,就这样简单平淡地死去,展昭,死亡,没有完成身为圣者的契约,更没有做任何可被称为有意义的事……
“你娘的!敢坑老子!”水云见圣者毫无生气地堆在地上,支离破碎的眼神不知涣散到何处。没了三魂七魄的躯体,跟一坨会喘气的肉没什么区别。“来,把他搬到屋里。”他回头吩咐一旁忧心忡忡却又不知所措的水月。
他估计到这状况的原因,身体五感的潜能在被那种药物开发挖掘到极限之后产生疲软,进而导致功能丧失,除了想办法让身体慢慢恢复之外,别无办法。现在就算他恼怒到把圣者吊起来活剐了,圣者都不会感到一点疼痛,产生一点反应。
“他,还能恢复吗……”水月眼巴巴地望着“睡死”的圣者,刚才还从容若定的人现在竟然没了声息,她知道他还活着,她也知道此刻的他活得太艰难。
水云看着妹妹,死水般的眸中闪出道不易察觉的波澜,这是她第一次在吵架之后主动与自己说话,往常都要冷战很久,少则四五日多则大半月,况且这次自己还动手打了她,本估计她不可能再搭理自己,没想到,她跟自己说话了,竟然是为了打听圣者的情况……
“你…还疼吗…”他没有回答水月的问题,只是默默将目光聚拢在水月身后,那里依稀有两道浅痕,欲伸手安抚,见水月目光射了过来,犹豫半刻,只得堪堪停在半空。
水月瞥了眼那只不安的手,将毫无温度的目光转向水云。“……先管好你的人吧。”言罢,擦过那只并不挡路的手,走了出去。
伸出去的手像是被冰锥钉了一下,水云收回手,由着它无力地垂在身侧。他阴郁的眉眼扫向圣者,那个近乎半废了的亡灵,“你很厉害嘛,治不好你,我妹妹要跟我绝交了。”
没过多久,房东老平送来了疗伤的药材,水月将它们仔细熬着。
水云趁着圣者毫无知觉这期间将他全身的伤口重新清理换药,反正也感觉不到疼痛,索性一次到位罢,总比醒着的时候熬得死去活来要好得多。
忙完圣者,抬起头,方觉阵阵眩晕,浑身烧得厉害,整副骨架都酸胀得没有丝毫力气,解开身上的绷带,伤口充血肿得红中透紫,水云乏力地靠在榻前,他想跟圣者说点什么,但喉咙燥热嘶哑,干咽了口水之后,他放弃了说话的打算。说了他也听不见,算了吧。
水月悄无声息地进来,屋内瞬间氤氲着浓郁的药味,一碗药被放在木桌上,另一碗直接递到水云眼前,热乎乎的苦涩扑面而来,不断地刺激着水云的感官。同时传入耳中的,是水月平和的声线:
“喝吧,你俩都要快些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