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华昊

70、一道生死之门

　　我们一家人加上小晴一起吃了这顿看似还算是正常的年夜饭，又看了一会儿春节晚会，此时时针已经指到了九点多了，我看了看正搂着轩轩看电视的父亲说：“爸！您去歇着吧！都九点了！”
　　“没事！再看会儿电视，一会儿还得跟我大孙子去放炮呢！是不是？”虽然父亲是笑着说的，但我还是能从他有些木讷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的不安，我赶紧示意倩倩接过孩子，然后劝着父亲进了屋，又给他倒了一杯糖水放在床头，看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之后我才出来。
　　“咱爸睡了？”倩倩问。
　　“睡了！”说完我把电视的声音稍稍调小了一些，然后她们说，“你们也都睡去吧！我在这盯着！”
　　“你要是累了，就躺沙发上歇会儿，有什么事我再叫你！”母亲紧锁着眉头说。
　　“没事！您快去歇着吧！反正我也不困！”我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母亲看了看我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才进去。
　　“我陪你吧！省得你一个人一会儿就困了！”小晴说，“嫂子你带轩轩先上去吧！我们俩在这儿盯着！”
　　“不用啊！你也上去吧！我一个人没事！”说着我又磕了几个瓜子喝了几口水，并且故意专注的看着电视里的小品笑了几声。
　　“一会儿我给你拿条毛毯下来！”倩倩说。
　　“嗨！不用！真的！我一时半会睡不了呢！去吧！赶紧上去吧！你看儿子困得俩大眼睛都快变成眯眯眼了！”说着我站起来故作轻松的亲了儿子一口。
　　她们上去了，父亲的房间里也渐渐的传出了微微的鼾声，电视的声音已经被我关上，因为我真的早已没有心思再听那些所谓的新春祝福、新年寄语之类的文艺表演！只是还开着电视，让自己能看到一些活动的画面，好让自己已经死寂沉沉的心稍微还有一点的生气罢了！
　　整个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连钟表的滴答声都显得那么清脆并伴有回音！我歪在沙发上，眼神呆滞的盯着电视，无论里面的节目有多么精彩，我的表情却始终如一……
　　老爸会平安无事吗？是不是像唐姨所说的就是因为疲劳所致？过了年之后说什么我也不能再让他去厂里了！过完年又得一通紧忙乎啊！那些外地的工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万一回不来我又该怎么办？
　　父亲万一今天夜里再犯病的话，我该怎么安排？是让倩倩和小晴都跟着我去医院还是留下倩倩跟我妈照顾轩轩？
　　从今天算起还有6天就该上班了，上了班再过5天就得发工资了，年前北京欠的那笔款能不能准时汇过来？一旦款不到位，我又该怎么？
　　一连串毫不相干的问题一股脑的都让我想了起来？弄得自己顿感头晕目眩，昏昏欲睡！恍恍惚惚间我似乎看见了熊熊，它一个劲儿的冲着站在我身旁的父亲吼叫，突然一下子把父亲扑到在地，用力的撕扯父亲的那身灰色粗布工作服，任凭我怎么打它，怎么踹它，它都没有半点的松口，而且我打的越厉害，它咬的就越死！当我再次看到躺在地上的父亲时，父亲已经口吐白沫了……
　　就在我抄起一条木棍过去要打它的时候，我忽然被一阵吵杂的脚步声和一连串的推搡给弄醒，当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时，好像又听到了一阵阵的吵闹的鞭炮声，我的头一下子像要炸开一样的难受！
　　我立刻意识到是父亲出事了，刚刚做的一个梦！！马上强忍着头痛站起来就往父亲的屋里跑，只见倩倩也只是披着一件睡衣不停的给父亲擦着从额头淌下来的汗，小晴则在旁边试着糖水的温度，然后试图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面喂，倩倩看见我进来一下把毛巾扔给了我，并急促地说：“赶紧给我换一条！”我刚要回身出去换毛巾，又被她叫住说，“快打120，咱爸这会比早晨还厉害！”我这时才看见父亲，不仅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而且脸色铁青，嘴角还不停的吐着白沫，我又愣住了，毕竟这是从我记事开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我拼命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着父亲，并不时的拍打着他的脸庞，想以这样的方式让他立刻苏醒过来！我已经乱了阵脚，我完全忘记了这时候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了！
　　最后还是倩倩大声冲我吼道：“你干啥呢？还不打电话！”这时我似乎才从刚刚的梦境中醒了过来，才真正地意识到这是现实而不是梦境！我马上用袖子随便擦了一把已经沾满了泪水的脸颊，然后起来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父亲不停的在吐着白沫并且呼吸越来越急促，倩倩和小晴来回穿梭在屋里替父亲擦拭着汗水，母亲则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用一种近似于绝望的眼神远远的看着父亲，我走到母亲跟前握住了母亲那双为了我和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的双手说：“妈！您别跟这坐着了！上楼歇会吧……”尽管我还想再劝慰母亲几句，但已经近于哽咽的嗓音不容我再说下去了！
　　母亲轻轻的推开了我的手，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微微的声音说道：“没事！没事！我跟你爸打打闹闹也都一辈子了！就让我再看会儿吧！”
　　母亲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再也忍不住已经忍了很久的眼泪，立刻站起来躲到了门口捂着嘴呜呜的哭泣起来……
　　就在这短促的一瞬间里，我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一下子清醒的看到了摆在我眼前的、原来一直都不敢想象的现实！父亲倒下了！曾经那个年富力强浑身有着使不完力气的父亲，倒下了……
　　刚刚还在劝慰我的小晴此时也哭泣了起来，她甚至比我哭得更伤心、更加肆无忌惮！可能她也想起了年轻时的舅舅，想起了曾经一手抱着她一手领着我在大杂院的积水中回家的舅舅……
　　屋里面除了倩倩一直在忙乎父亲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呆若木鸡了！倩倩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任何的抱怨，只是在不停的喂着父亲糖水并随时擦干净从父亲嘴角流出来的白沫和根本就灌不进去糖水……
　　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立刻意识到这是120急救车打来的，连忙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喂！喂！”尽管我“喂”了好几声，可是我只能从听筒里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一阵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我立刻走到了窗台处，以为是自己的信号不好，可刚走过去，电话就断掉了！电话挂断之后我立刻又回拨了过去，可接连打了两次都是无法接通！
　　我急忙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对倩倩和小晴说道：“我下楼去接他们！”
　　我顾不上她们再跟我叮嘱些什么就三步并做一步的跑了下去，到了楼下之后朝着小区的门口就跑了过去，一路跑下来我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枪林弹雨的战场一样，顿时一股勇气和前所未有的决心涌上心头！
　　爸！您没事！您一定能闯过这道关！爸！您挺住啊！儿子不能没有您，这个家更不能没有您！我一边跑着一边自己大声地喊着，由于我的周围都已经硝烟弥漫了，所以尽管我歇斯底里的大声嚎叫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就在我快要筋疲力尽快要发疯时，我终于看见不远处一闪一闪的红蓝交错的光，我揉了揉眼睛，心里祈祷着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要被周围绚烂耀眼的烟花所迷惑，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过去敲开司机的玻璃窗之后才知道这真的就是来抢救父亲的白衣天使……
　　一时间我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兴奋什么的，总之我没有上车，而是像一名勇敢的战士一样，再次冲进硝烟弥漫的战场，为他们指引着道路！
　　当我跑到了楼门口回头看的时候，医护人员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手里拎着各种急救用品。
　　我尽量压低自己的速度以保持和医护人员一致，尽管人家已经非常快的在爬着楼梯，但心急如焚的我依然会觉得很慢很慢！上楼的过程中我大概跟他们介绍了从早晨到现在的经过，进了屋大夫没有过多的询问和诊断，只是看了看父亲的情况又听了听心跳，就立刻为父亲注射了高糖！
　　但结果并没有早晨这么明显，父亲依旧没有醒过来，虽然不在吐白沫，但呼吸似乎依旧十分困难，给人的感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憋死！
　　我关注着大夫的神情，以判断父亲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当大夫撩开父亲的眼皮，然后又显得无能为力的摘下听诊器的时候，说实话我真的差点瘫软在地上，幸好我的旁边就是暖气罩，我才勉强的撑住没有趴下！
　　“大夫，怎么样？怎么人还没有醒过来？”我问。
　　大夫稍稍缓了口气才说：“送医院吧！注射高糖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效果了！现在就怕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得赶紧去医院进行抢救！”
　　我的心又是在这样的一瞬间突然强大了起来，似乎我的潜意识当中已经快要接受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准备了！
　　我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道：“行！”然后又回过头来以一种成熟男人应有的语气和一种稳重的眼神对倩倩和小晴说，“小晴跟我一块去医院，倩倩你留家里陪着咱妈！”
　　“我不，我要跟你去！”此时的倩倩似乎又蜕变成了那个永远都离不开我的小女人，没有了刚刚的那种要统领全局的气势。
　　我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对她说：“听话！咱妈和儿子也离不开人啊！”说着我又抓了抓她肩膀。
　　她似乎也听明白我不放心母亲的意思，也没有在说什么，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担心我的神态。
　　这时母亲慢慢地站起来说：“没事！你让倩倩跟你们一块去吧！家里什么都有，你们就放心吧！”
　　我还要说什么，立刻又被母亲挡了回去，“你跟小晴到了医院根本就忙不过来，去吧！别担心我跟轩轩了！”
　　我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看了看母亲然后又轻轻的喘了一口大气，这时倩倩把外套和车钥匙给我拿了过来说：“我和小晴坐救护车，你开车跟着我们，路上一定要当心，想着打开双闪！”
　　我答应了一声就赶紧跑了出去，跟着大夫一起用担架把父亲抬下了楼。
　　尽管此时已经接近午夜，尽管外面除夕的鞭炮声已经震耳欲聋，担架上的父亲真的就像死人一样没有反应！
　　一直到了医院停下车之后，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一路上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开过来的，从上车到下车我的手脚一直都是处在无知觉的状态，似乎也只有眼睛还在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即便如此，眼睛所反馈给大脑的信号也比平时慢了不知有多少……
　　当我跑进医院急诊时，父亲已经被推到了急救病房，医生护士正在给他戴上各种监测仪器，并且挂上了点滴！
　　“大夫说什么了吗？”我进来后气喘吁吁小声问的倩倩。
　　“啥也没说，等会儿问问吧！”她小声跟我说道。
　　病房里只能听见各种仪器的滴滴声和我粗重的喘息声，虽然我只能看懂类似于心电图仪器，但就是这样的一台设备就足以让我心惊胆战……因为我已经无数次的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病人的家属守候在病床前，静静的守候着自己的亲人，直至看到电波拉成一条直线之后才放声痛哭……
　　我亦怀着同样的心情看着那些波折的曲线时上时下的样子，心脏也在随之剧烈的跳动，此时我只感觉从头顶心一直凉到了脚底板，甚至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冷的！
　　我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倩倩，攥紧了这个我此时唯一可以没有任何顾虑而值得依靠的手！直到自己有了意识之后我才发现湿漉漉的手也同时在被倩倩紧紧地攥着！
　　其实就在这一刻，我才真真实实的感觉到我跟倩倩的心是永远都分不开的，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早已浸满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神经！
　　即使如此，但我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这样的感觉早已不是什么当年轰轰烈烈的爱情了……就在此刻取而代之的就是平静如水般暖暖的亲情！
　　没过一会儿大夫摘下听诊器又对护士交代了一些什么，才朝我们走过来说：“你们都是病人家属？”
　　我们一边紧张地答应着一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护士以她非常职业而又极其机械的方式对我们说：“家属留人看着点液，明天早晨先别给病人吃早点，7点钟我们过来抽血，抽完血给病人吃点早餐，尽量以流食为主，9点钟去照CT和彩超！”
　　说完夹着记录她走了，我们马上都凑到父亲的病床前，看了看似乎比刚才的气色好转了一些，虽然还是在昏迷当中，但至少能让我听到了他正常的呼吸声，这对我来说，此时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使劲的搓了搓已经有些麻木的脸，才对她们说：“你们也先歇会儿吧！我去买点水和吃的！”
　　“这附近有卖的吗？”倩倩问。
　　“找找吧！医院附近24小时便利店应该有！”说着我就转身往外走去。
　　“你慢点开啊！”小晴冲我小声喊道。
　　我没有回头的答应了一声就拐出了楼道口，我好想哭，好想蹲到一个墙角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或许那样才是释放一下自己，释放一下积累在心里的压力和痛楚。
　　但我真的不知为了什么，我一个人在楼道里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快到医院大楼门口时我的脚步已经近于慢跑的速度了，我的心里已经无暇再去考虑其他，我只是想着赶紧把眼前的事弄妥当，想着再过几个小时的各种检查各种化验……
　　我抬头看了看这座城市的夜空，呼吸了几口干冷的空气，此时我感觉自己的脚步愈加沉重，几乎迈出的每一步都用尽了我浑身的力量，我走到了车门前，我掏出了一根烟，费了半天劲才点着，拼命地抽了几口之后，双手扶在车上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急救大楼，此时我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甚至想到了可能我一旦把车刚开出去父亲就......我呆呆的凝望着，似乎就像我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倩倩或是小晴飞奔着朝我跑来告诉父亲不行了......
　　“啪”的一声，我给自己狠狠的抽了一巴掌，“混蛋玩意！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啊！”
　　冰冷的空气中，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脸顿时灼热起来，我略微清醒了，也冷静了许多，虽然四肢仍然在不自觉的抖动，但至少我的意识恢复了平静。
　　一路上我的情绪很稳定，我甚至把父亲的后事该怎么安排都做到了心里有数了！
　　我买回东西来的时候，小晴已经躺在两个椅子上睡着了，倩倩也是一只手托着腮守护在父亲的床边，当听到我推开门的时候，她一下把眼睁开了，小声的跟我说：“还挺快啊？”
　　我轻轻的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小桌子上，然后悄悄地对她说：“怎么样？”
　　“你刚走就醒了，这会儿又睡着了！”倩倩说。
　　“是吗？”我兴奋的说。
　　“咱爸说什么了吗？意识还清醒吗？”我问。
　　“意识还是挺清醒的，就是不知道咋到医院的！”倩倩说着又替父亲把被子掖了掖。
　　我又看了看父亲，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说道：“你去睡会儿吧！我盯着！”
　　“没事！我刚才眯了一小会儿了！那还有两把椅子，你也去躺会吧！”
　　“我不困！”说着我看了看那些仪器又看了看父亲，对倩倩说：“唉……你说这大过年的！”
　　“可不嘛！咱倒没啥，我就是觉得让小晴陪着咱怪不合适的！”
　　“嗨！没事！我跟这丫头从小玩到大的，用不着跟她客气，再说了，咱们这代人本来就一家一个，都是独生子女，可不就得亲戚之间相互照应啊！”
　　“那我也觉得不合适，一会儿等天亮了，就让她回去吧！咱俩盯着就行了！”
　　“行！”说着我一把把倩倩揽入了怀中，我们没有再说些什么，也没有再做些什么，只是相互依偎着，她靠在我的肩头，我的脸颊触碰着她的长发，彼此均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对这个已经耳鬓厮磨了5年早就已经像左手摸右手的女人，产生了一种心跳的感觉，如果不是在病房里，不是在父亲病重的时刻，我真想紧紧地抱住她疯狂的亲吻……我爱她，我依然是爱她的！我对她从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想到这里我轻轻的亲了她头顶一下。
　　只是轻轻的一吻，我便知道她已经睡着了，或许她是因为有了我温暖的怀抱才能安然入睡，亦或她已经在梦中去找寻我们从前爱的光影……
　　我慢慢地把她从我的肩膀上扶了下来，伸手从不远的椅子上拿过两个枕头垫在父亲的床上，我轻轻的把她放下又拿过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看着他们都已经睡下，我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我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床边，一只手托着腮帮看着父亲和他身边那些仪器，整个病房里除了药液在不停的输入父亲的体内，其他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我不禁也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刚刚还是特别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轻松了许多，也可能是我真的累了，好几次都是因为手突然一软，差点磕到父亲的身上。
　　尽管我从意识上强迫着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能睡觉，但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当我再次醒来时，倩倩身上那件我的外套已经盖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