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华昊

68、这一年的除夕

　　这一宿我仿佛在梦里又重温了一遍学生年代的爱情故事，曾经发生过的和我原来所想象的都历历在目的展现在了我的梦里，我甚至做着做着梦会突然醒过来，睁开眼琢磨一下接下来该是什么情节了！然后强制着自己闭上眼继续做着这样于我来说毫无任何价值和意义的梦……
　　但不管我怎样的回忆怎样的去想，不管情节被我有意或是无意的编排的多么顺畅多么的浪漫，只有一点是我无论是在现实和梦境中都无法完成的一个东西，那就是谢雨帆的影像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模糊的状态，就好像被虚焦了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的去想，我都再也无法想起来她那时的模样……
　　就在我精疲力尽的刚刚有点睡意、有些半梦半醒的状态时，突然感觉身边一个东西在不停的震动而且还发出一阵阵的音乐声，由于我尚未彻底清醒，尚游离在梦境之中，我还以为是当年我那个BP机在响，会不会是谢雨帆在呼我……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支眼看了看周围，看了看正在闪动的手机，却没有力气把它拿起来，直到倩倩从我的身后伸出手来拿过电话，才使劲推了我一下说：“咱妈！你快接啊！”
　　“啊？几点了？是不是起晚了？”我赶紧一下子从已经被我浸湿的棉被里坐了起来，用手先是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然后又直愣愣的看了看倩倩。
　　“看我干啥啊？咱妈！”倩倩可能也看出来我还没有苏醒，于是干脆自己接了，“喂！妈……啊？您别着急，我俩马上过去！”
　　“怎么了？”我坐在床上怔怔的问。
　　倩倩一边匆忙的穿着衣服一边说：“咱爸病了！咱妈让咱赶紧过去！你赶紧穿衣服啊！”
　　“什么病啊？”我依然懒懒的不紧不慢的问。
　　“咱爸不认人了！连咱妈都不认识了！！”倩倩情急之下冲我大声喊道。
　　“啊？”我的意识这一下才回到现实中来，连忙又问道，“为什么啊？怎么会不认人了？”
　　“哎呀！别问这么多了！赶紧穿衣服过去！”说着倩倩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
　　就在此刻就在倩倩离开我走出卧室的这一刹那间，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了我，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穿的衣服，亦不知道穿的是什么衣服，总之我们起床后一连串的动作加上下楼开车的时间估计没有超过2分钟！
　　开上车之后我才注意到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早晨5点钟，虽然一宿基本没有睡过，但此刻的我早已没有了倦意，心急如焚的想赶紧赶到父亲那里！
　　大年除夕的早晨，路上非常清净，在车灯的照射下我除了偶尔看见环卫工人的反光背心之外，其他的我似乎一概都看不见了！我担心父亲，担心父亲会出现什么意外，我甚至在开车的过程当中已经做好了某些最坏的打算；我又担心母亲，因为母亲平时有心脏病，会不会连母亲也……我有点不敢想了，再这样想下去我怕我开车会出事，但一转瞬间我又想到了昊昊，孩子此时会怎么样了？母亲这时该怎么照顾这一老一小啊？越想我开的就越快，虽然倩倩在我旁边一直安抚着我，告诉我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已经失去知觉的右手一直被倩倩暖暖的压着，直到下车她才松开……
　　我不知道这时候究竟开了多快的速度，只知道越快越想快，每挂上一个档位都想把油门一踩到底，已经开车十几年的我这样的开，还是第一次！
　　上了楼之后，当母亲听到楼道里匆忙的脚步声之后，已经抱着昊昊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孩子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就进了屋，当眼前的一幕活生生的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傻了！前一天或者说十几个小时之前还那么精神矍铄的父亲，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样了？
　　我一下子扑上前去，抓住父亲那双粗壮有力的大手，用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问：“爸！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父亲此时突然停止了在床上不听扭动的动作，直愣愣的看着我，近似于一个痴呆病人一样的对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说完又继续在床上打滚并不时的用手撕扯着自己的上衣。
　　眼泪已经在我的眼里打了好几个转了，我努力地瞪着眼睛为了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因为我知道，此时我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了，我不能哭！我的眼泪一旦落下，这个家可能就完了！
　　平时看似与世无争脾气绵软的母亲此时的镇定却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母亲抱着昊昊走到我身后镇定的说：“别叫他了，他谁都不认识了！跟他说什么，他也只告诉你，他不知道！”说着母亲走到床边大声的喊着父亲的名字说道：“建平！你不知道什么啊？”
　　母亲喊了几遍之后，父亲才凝神愣住，然后同样直勾勾的看着母亲说道：“我真不知道啊！”
　　母亲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抖动着双唇对怀里的昊昊说：“昊昊，爷爷不认识奶奶了，你喊爷爷一声，看爷爷还认不认识你！”
　　只有4岁的昊昊根本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他也只觉得这是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在大早晨起来和他玩的一个游戏！
　　昊昊天真无邪的眼神看了看爷爷，刚要喊可能是他突然发现爷爷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或许在他的思维里面爷爷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形象，他觉得好笑了，他觉得这真的是一个游戏，他在奶奶怀里往前探了探身，忽然一下子笑呵呵又扎回奶奶的怀抱。
　　奇怪的是，父亲虽然之前已经不认识和他生活了30多年的妻子，也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当他直勾勾的看着昊昊此时天真无邪的一幕时，他笑了……继而说出来一句话：“臭小子！”
　　当这句话一出口之后，似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丝的希望，我立即再一次抓住父亲的手连忙问道：“爸！爸！您怎么了？”
　　让我失望的是，他依然是和刚才一样，目光呆滞的对我说了“我不知道”这四个字！然后继续在床上来回翻滚着，撕扯着……
　　我强忍着悲痛慢慢扶着床帮站了起来，对母亲说：“打120吧！”说着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电话，尽管我强力的控制自己的手、强烈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当手伸进裤兜的时候，我的右腿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一阵针过电般的颤抖！就连每天不知要开启多少次的手机键盘锁，我也是费力的开了好几次才打开！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快到就像是一咳嗽心脏就能蹦出来一样！尤其是拨通了电话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加剧，我甚至都害怕一会儿接线员跟我说话时，我会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好！120指挥中心！”电话里面传来一个让你听起来就感觉到踏实的声音。
　　“你好！我父亲突然意识不清醒了，能不能赶紧让救护车过来一趟！”当我还算是流畅的叙述完这句话之后，我的心多多少少平稳了一些，不知是电话那边和蔼可亲的声音还是我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总之是比刚才强多了！
　　“请您告诉我病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天津市红桥区嘉盛小区3号楼……”说到这儿我突然想不起来母亲家的具体地址了，我刚要回头问，母亲就在我身后说：“3号楼1门501。”
　　“哦！对！3号楼1门501！”我立即重复了一遍。
　　“好，请保持手机的畅通，以便工作人员随时和您联系！”
　　电话挂了之后，我才发现我浑身已经湿透了，因为从进屋到现在我身上的外套还一直没有脱，我用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走出了父亲的卧室，因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父亲现在的这个样子。
　　“你咋出来了？赶紧看着点咱爸啊！”倩倩抱着孩子过来对我说。
　　“没事，咱妈在那呢！”我没再解释什么就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当冰冷的水打倒我的手上时，我却感到了一丝丝的暖意，就像是已经被冻僵的手用雪在揉搓一样的舒服，我低下头用力的撩拨着水打向已经发烫的脸上，虽然水温接近冰点，但却并没有使我能从中找寻到一些舒畅的感觉，只是觉得当水离开脸的一瞬间又开始发烫，甚至比刚才烫的更有过之！
　　我没有擦脸就走了出来，先到卧室门口看了看，父亲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至少不再撕扯自己的衣服了。倩倩正从柜子里面拿着棉被褥子之类的东西，把床的四周都挡住了，母亲这时又抱起了昊昊，好像正在跟他说些什么……
　　我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长长的喘了一口大气，我又给小晴打了个电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打完电话之后我走进去发现，父亲这时可能是刚刚折腾累了，斜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这时倩倩已经把床用棉被堵的严严实实，又投了一把热毛巾正在给父亲擦头上和身上的汗呢！
　　我赶紧走过去接过毛巾说：“我擦吧！”
　　“没事啊！原来我爷病的时候，我在家不也是这么照顾的吗！没事！”说完她又抢过毛巾继续给父亲擦着，“你别在这儿了，赶紧下楼去迎一下救护车，咱妈这小区太大，怕他们不好找！”
　　我站在她的旁边，不知是该说声谢谢还是说些什么，总之我此刻的心情真的已经复杂到无法用精准的语言和文字来形容了。
　　“还站那干啥啊？你赶紧去啊！”说完她就往外推我，我刚走到门口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嚷，把我们俩同时都吓得立即跑了回来，连母亲也抱着昊昊从楼上急匆匆的跑了下来。
　　“爸！爸！您怎么了？哪不舒服？爸！爸！”尽管我拼命地叫嚷着，但父亲却视我于无睹，依旧玩命的叫嚷着，撕扯着！此刻我开始怀疑父亲的神经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亦或是按照迷信的说法，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本来还算是无神论者的我此刻的立场也已经开始不坚定了！
　　我用力的按住父亲的胳膊尽量不让他靠床边太近，但又怕用力过猛会伤到父亲，就在这即将失控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倩倩从我的口袋里拿出电话走出房间去接了。
　　父亲的叫嚷声已经让我听不清倩倩到底在电话里说的什么，没过一会儿，她就进来对我说：“救护车来了，我去小区门口接一趟，车钥匙在哪？”
　　我赶紧站起来在口袋里摸索着，情急之下说什么我也找不到车钥匙了。
　　“算了算了，你看着点咱爸吧！我跑着去吧！”说着她拿着我的电话就出去了。
　　“你穿点外套！”我对她说。
　　已经下了楼的她也不知听没听见我的提醒，但此时我真的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父亲还在床上不停的翻滚，就在我站起来找手机和对倩倩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把之前倩倩挡好的被子褥子都踹到了地上，我不停的围着床来回转，不停的捡着被子褥子，大概忙乎了几分钟后父亲突然不动了，两只眼直勾勾的看着房顶，嘴里还往外流着口水。
　　“爸！爸！您怎么了？”我一边用毛巾给他擦拭着一边大声的喊他，我的脑子此时已经麻木了，全身的骨头也都已经软了，此刻我多么希望倩倩能在我的身边，只有她在，或许我才能觉得踏实一些，因为我知道，当我实在支撑不住即将倒下的时候，只有她在，或许我才能安心的倒下……
　　我跪在床上看着满头白发的父亲，看着不知不觉中在父亲脸上堆积的皱纹时，我哭了……哭得如此伤心，哭得如此无助……一边无声的哭泣一边用毛巾擦着掉在父亲脸上的泪水……
　　直到我听见楼下一阵吵杂的响动后我的意识才恢复了过来，可能是倩倩带着120的人上来了，我赶紧站起来走出房间。
　　这时120的大夫已经上来，可能是倩倩已经跟人家介绍了一些情况，大夫进来后并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看了看，然后摸了摸父亲的脉搏，又扒开父亲的眼睛看了看眼底，此时如果不是倩倩在我身边的话，我真的有可能瘫软在地上，因为他们这一切的动作都像是电影电视里面判断一个人是否还能存活的样子。
　　尽管我的心跳已经异常的剧烈，我还是强撑着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道：“大夫，没事吧？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大夫摘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后，对我说：“低血糖！”说完又对旁边的医务人员说，“马上注射高糖！”
　　就在大夫准备注射的时候，父亲又再一次的折腾了起来，并一直叫嚷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赶紧过去帮着大夫按住父亲的双臂，待到成功注射一针之后，也就是过了3分钟的样子，父亲渐渐恢复了意识，我趴在床上看着父亲的眼神，从凝固的状态慢慢变得有了一丝的闪动。
　　“爸！爸！”我轻声的呼唤着。
　　父亲此时又出了满头的大汗，倩倩在我旁边替父亲擦拭着，对父亲说：“爸！您好点了吗？”
　　“啊？这……这怎么回事？”父亲有点迷茫的问。
　　这时母亲抱着昊昊也过来了，对父亲说：“你刚才都快把我们吓死了！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他们两口子叫来！”
　　“我刚才怎么了？”父亲还有点不高兴的问着母亲。
　　“你刚才谁都不认识了，一个劲的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别说，还就认识你这大孙子！”
　　此话一出，刚刚紧张的气氛立刻和缓了下来，我也松了口气问大夫：“低血糖怎么会这样呢？可把我吓死了！”
　　“低血糖就是这样的症状，有的病人还会出现眩晕、视力障碍等等！”说着大夫又对父亲说：“大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就是感觉浑身没劲，还有点饿的慌！没事了，给您添麻烦了啊！”父亲略欠了欠身，有气无力的说。
　　倩倩这时又拿过来一条刚投好的热毛巾细致的坐在父亲旁边替他擦拭着头上还在往下流的虚汗。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您看是现在我们带您去医院还是您在家先歇会自己去？”大夫问。
　　还没等我和倩倩说话，父亲就抢着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用去！”
　　大夫听完较为严肃说：“按理说我们是急救，只要您现在没事了，我们的职责也就算完成了，但我们必须负责任的告诉您，您必须得去医院，因为这种低血糖如果不彻底治疗的话，会随时发作的！”说着大夫一边收着听诊器一边又对父亲说，“您看您这闺女姑爷这么孝顺，您总不能给他们小两口找麻烦吧？”
　　虽然是人家误解了我们的人物关系，但我的心里却在此时充满了融融的暖意，我会心的看了看倩倩，发现她的嘴角也微微的翘动了一下，同时还有了一丝不容察觉到的害羞。
　　说完人家拎着各种急救工具陆续的走出了屋子，我把钱给人家结了，又跟人家寒暄了几句，正在这时小晴气喘吁吁的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