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华昊

60、父爱的支撑

　　父爱的支撑

　　转过天来，我们还是照常送完孩子到工厂，刚进车间，就发觉工人们似乎跟平常有点不一样，我俩正纳闷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见锅炉房里面发出了阵阵的轰鸣，这时候我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15号，是规定的供暖日！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啊？转念又一想，是不是沈师傅又回来上班了？不能啊？他辞职的时候说的那么坚定，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了呢？还是别的工人给烧的？也不会啊！烧锅炉怎么着也算是有危险性的活，这些工人谁会啊？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到了车间门口，正要过去看看的时候，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进进出出的往里锅炉房里面铲煤，就在这个身影一转身的时候，我认出来了！我看清了前面正在铲煤的人，正是我的父亲……
　　我傻了，彻底呆在了那里，无论我的想象力多么丰富我都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工厂里，而且还在我的眼前自己烧着锅炉……
　　容易触景生情的我不禁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一下子滚落了下来，由于早晨的空气异常寒冷，眼泪直到流进了嘴角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胡乱用袖子抹了几下之后，马上走了过去，一把接过了父亲手中的铁铲，用力的铲起了煤块。
　　“嗨！你这身衣服能干这个吗？一会儿都弄脏了！”父亲对我说。
　　我只说了一句“没事”然后继续拼命地铲着，此刻的我不想说过多的言语，因为自己心里知道，我的声音早已哽咽……
　　“走走走！换衣服去，弄脏了不是你洗是吧？”父亲有力的大手一下就把铁铲给抢了过去。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尽量的往下咽着有限的唾液，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没事啊！这也蹭不着！”说着我又要去拿铁锨。本来想问问父亲怎么会突然过来的，但哽咽的声音只允许我说这么两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啊？你爹我还能干，你呀！甭管这些！赶紧上楼换身工作服，然后进去看看那锅炉泵是不是该换轴承了，我听着声音不太对劲，这一冬天可都指着它了，它要是坏了整个管道可就都冻裂了，赶紧去吧！”
　　我点着头答应了一声，一狠心朝楼上走去，进了屋倩倩正在擦地，看我进来就问我：“你干啥去了？怎么这么半天才上来？”说着过来递给我一份传真，“一会给这家报个价！我看要的数量不少！”
　　我接过传真看都没看一眼就走到衣架前脱了外衣。
　　“你干啥啊？这屋里这么冷，你脱衣服干啥啊？”倩倩停下手中的拖把问我。
　　我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略带哽咽的说了一句：“暖气已经有点热了！”
　　“啥？”说着她走到窗台边的暖气这摸了摸，“妈呀！还真有点热乎了！谁烧的锅炉啊？”她好奇地问我。
　　我一边穿着干活时的旧防寒服一边说：“咱爸！”
　　“啊？”她也立刻走了过来，“咱爸？咱爸怎么会来呢？”
　　我穿好工作服后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哪知道啊？本来厂里的事不想让他再跟着操心的，谁知道……”说这半截我又有点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你没说吧？”
　　“妈呀！我能说吗？”脾气急躁的倩倩一听就有点不高兴了。
　　“嗨！我就是这么一问！可是我是真想不出来，老爷子到底怎么知道的？因为你也明白，自从咱俩接手这个公司之后，这么多年甭管什么事基本上都没有再让咱爸操过心，可是这一次……我刚才看着咱爸在那铲煤……我这心……”说着我又掉下了眼泪。
　　倩倩赶紧过来抚摸着我的后背说：“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看着咱爸在那干活心里不好受，我都能理解！你呀！先别想这么多了，赶紧下去帮着咱爸去烧，正好你也学学，我擦完地也下去！老公！现在是咱们最难的时候，咱爸也是心疼你才过来的！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好吗？”
　　倩倩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多多少少让我心里好过了一些，虽然后来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倩倩跟我妈偷偷说了厂里的现状，但我依然没有跟她再提起过此事。短短几周内工厂里流失了许多工人，这不禁让我有了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我曾经扪心自问，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我对他们的待遇不够优厚？
　　可是我想了又想，始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说服自己，思考到精疲力尽时我只有给出自己一个比较牵强的答案，那就是这个已经浮躁了的社会……
　　我们一天一天的重复着昨天，虽然每天还是披星戴月的工作，但每当想到自己还有父亲母亲还有老婆儿子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无限的安慰，是啊！只有他们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人，也只有他们是一辈子不会背叛我的人……
　　虽然父亲来了工厂给我们帮忙，但我们依然没有停止继续招工的工作，早晨到厂倩倩就在办公室里用针式的打印机打印出一堆A3那么大的招工启事，然后下车间跟着我一起干活，我基本上午忙完车间里的事，下午就回办公室开始处理一天的业务，紧跟着就开车出去把这些每天打印出来的这些招工启事张贴出去，有时候一些公共场合不允许随便乱贴，我就改到夜间行动，我们俩经常晚上十点之后出发，她端着一大碗在家里刚刚用面熬好的浆糊，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后，踮着脚尽量的往最明显的地方贴。
　　尽管寒风刺骨尽管我们强忍着一个连一个的哈欠，但那段日子是我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苦涩中带点甜蜜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各种感激，我曾经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一生一世对倩倩好！一定要与她一起白头到老！
　　在那些年的岁月里，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等我们老了之后，我们一起卖掉工厂，然后开上一辆性能优越的越野车拖挂着一辆宽敞舒适的房车，车里面装满了各种食品以及我们日常用品，我们要去西藏、去青海、去那些没有人登陆过的海岛……一起坐在沙滩看日落、一起并肩仰望雪域高原上的纯净的天空……
　　但是多年之后命运使我的这种想法突然改变了，而且改变得彻头彻尾，甚至有了一种病态的征兆！
　　离婚之后我曾经独对孤灯的问过自己，现在我还能相信谁？谁还能让我无忧无虑的一直相信着、一直信任着、一直携手终老？我迷茫了，迷茫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曾经最为笃信的亲情……
　　倩倩离开我之后，我便每天独自接送儿子，忘了是从哪天开始，我有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都会在接送儿子的路上问儿子同样一个问题“儿子你长大后会离开爸爸吗？”我发誓我最开始真的是无意中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的，可是慢慢地后来便成为了我一个习惯，直到有一天5岁的儿子不耐烦的反问了我一句，“爸爸，你怎么天天都问我啊？我都懒得说了！”
　　当我的耳朵听到这句话时，我愣住了，他让我从已经迷失很久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我还有自己的骨肉，我还有已经为了操碎了心的父母，我的周围还有那么多关心过我帮助过我的朋友，我的亲情我的友情依然还在，我要重新振作起来，至少为了那份永恒的亲情，我也要继续我的人生……
　　就这样父亲跟着我们也开始天天上下班，开始的时候他每天早早的就到厂里烧锅炉给工人烧开水，我跟倩倩还是每天送完孩子再过来。
　　这天她刚把孩子哄睡就进了我的屋，跟我躺在了一起，开始我还以为她要跟我那个，我一脸坏笑着把书放下刚要把她压到身子下面，就被她用手把我的身子给撑住了。
　　“哎呀！干啥啊！”
　　“干啥？你说干啥啊？这晚上的还能干啥？”说着我又要过去亲她。
　　她左躲右闪的又把我给推开了，“你讨厌！我跟你有事说！”
　　“哎呀！有什么事完了事再说呗！咱俩都多长时间没那个什么了……”说完我又开始了我的色魔行动。
　　“哎呀！真跟你有正事！”我被她这句有点呵斥性的言语弄得一点兴趣都没了，钻进被窝把被子往上盖了盖说，“什么事啊？”
　　她也往上坐了坐对我说：“我是想天天让咱爸去厂里也不是个事啊！”
　　“那你说怎办？”我有些不耐烦的问她，毕竟一天的工作已经让我感觉很疲劳了，所以在家里我们俩几乎很少谈论公司的事情。
　　本以为她会因为我的冷漠而停止下面的话题，但她却又朝我身边凑了凑说：“你说这样行不行？从明天…….不是，从后天开始，咱俩分工！”
　　“分工？什么意思？”我有点不解的问她。
　　“我是想，你自己早晨去送儿子上幼儿园，我去厂里烧锅炉，就不让咱爸这么早去了！你看行吗？”
　　听完这些我又一次的被她感动，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真的是处处都在替我和我的父母着想，这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在父母面前情何以堪啊！
　　我不禁感觉有些脸红，马上说道：“别了！那哪行啊？以后啊！每天早晨你去送儿子，我去厂里，那锅炉你哪会烧啊！”
　　“我咋不会烧啊？这些天的煤都是我铲的！”她有些得意洋洋的对我说。
　　“啊？真的？”我有些吃惊的问她。
　　“那咋地啊？你还不信啊？那你没感觉这几天车间里特暖和吗？哎呀！你放心吧！这有啥了？我以前在东北时，我奶家也有个小锅炉，就是比咱这个小点呗！我看几次就会了，没啥！放心吧！”说完她非常仗义的拍了拍我的胸脯，然后笑滋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有些过意不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呦！你这……不行不行！”我一下子从床头坐了起来，接连摆手说道，“还是我去，你哪能去啊？再说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呢！你一个人走我哪放心啊！绝对不行啊！”
　　“妈呀！有啥不放心的啊？你还怕别人把我抢走啊？就这么定了啊！明天想着把厂里那辆自行车带回家，我早晨骑车去！”
　　我看着倩倩脸上洋溢出的幸福表情，心里那个已经好久没有搬出来晒晒的五味瓶一下子又打翻了，酸甜苦辣咸一股脑涌进了我的血液，然后立刻通过主动脉渗透到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我突然觉得面对眼前这个脸上充满了幸福感的女人有了一种负罪感，我甚至不敢再去直视她……
　　就在这时我的脑子里又突然出现了谢雨帆、唐雨欣的身影以及她们一颦一笑，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当自己的老婆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吃苦受累的时候，我却在想着另外两个不相干的女人，难道我真的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难道我真的会变成被世人唾弃的陈世美？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把搂过倩倩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亲吻着她的额头……
　　其实我心里完全明白倩倩为什么要让我去送孩子，她是心疼我，想每天让我能晚起来一会儿，而她却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每天顶着刺骨的寒风骑车去厂里，虽然我跟她说了多少次，但她依然执拗的不肯同意我去烧锅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们前期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没过半个月，机加工那边招来了一个山东小伙子—小徐，在天津有亲戚，住房和吃饭的的问题不用我们管，这就很符合我们的条件，而且这小伙子有着山东汉子的气概，干起活来不惜力气，脑子也灵活，甭管教他干什么床子，基本上不出三遍就能逐渐熟练的操作！
　　他的到来给我们减少了不少的压力，那时候我和小徐经常一加班就到10点多，倩倩把儿子送回奶奶家做好了饭，然后又来厂里给我们带来大大小小的保温饭盒，在厂里和我们一起吃，吃完了我跟小徐又继续回车间干活。
　　似乎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不管这一天干的多累，睡醒一觉就一切恢复正常，现在想想真的挺佩服那时候自己的精力的，其实我只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妻子天天陪伴的话，我也不会如此的坚持下来……但这个道理我明白的有点晚了，直到她真正离开我的那一天，我才彻底明白她在我生命中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但即使是这样，订单的完成依然还是有很大的压力，所以父亲还是每天都来厂里在车间一干就是一天，从自己的内心讲，特别心疼他，但有些时候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我看着两鬓斑白的父亲戴着老花镜在车床前干着活，几次跟他说，“爸！您回去歇会吧！别累着您！”但每次我都怕话一出口时泪水也会同时落下。

　　这天下午我在车间正跟李姐商量着近几天的生产安排时，倩倩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把我的目光引了过去，因为每次我听到这样的声音时，都会潜意识当中有两种想法，一种就是产品在外面出问题了，另外一种就是又有特别着急的订单了，虽然两种都挺麻烦，但心里还是在她没有告诉我之前，一直默默地祈祷是第二种。
　　“怎么了？”我尽量心平气和的问她，虽然自己的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剧烈的跳动。
　　倩倩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稍微喘了口气才说：“哎呦！赶了死我了！”
　　“你着什么急啊？看你跑的！”说着我过去替她呼噜了几下后背。
　　“着什么急啊？赶紧坐这儿喘口气！”李大姐也赶紧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哎呦！”说着拿起桌上放着一杯水就喝了一大口，稍微平稳了一下后才笑了一下说，“哎呀妈！这口气可喘过来了！”
　　“哎呀！什么事啊？还这么着急？”我问。
　　“刚才滨海的李总发来一份传真。”倩倩说。
　　当我听到李总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脑门不禁就见了汗了，因为自从上次的大订单之后一直也没有大批的业务往来，会不会是那批订单在国外出了什么状况，我赶紧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急切的问她：“什么传真啊？”
　　刚刚喘匀气的倩倩看见我一副亟不可待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
　　“哎呀！你笑什么啊？到底怎么了？”
　　“你急什么啊？不是坏事，是好事！”说着她笑着瞥了我一眼。
　　“哎呦！你可吓死我了！”说完我立马觉得在车间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话不太合适，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好在出了李姐其他人都还在那低头干着自己的活。
　　“那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别让我着急了行吗？”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好啦！不让你着急了，给你，自己看吧！”说着她伸手递给我一份中英文相互交错的传真。
　　接过来后我赶紧大致看了一眼，确确实实是于总发来的一份订单，而且这次的采购量要比上次多一半，首先略过前面一堆看不大懂得英文，直奔后面有中文标记的段落，紧张的心情才慢慢稳定下来，与此同时我又注意到单子上明确的写着交货日期，我立即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看完之后我的心一下子又缩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手里拿着的订单发呆。
　　“你咋了？想啥呢？”倩倩坐在椅子上不解的推了我大腿一下。
　　“啊？”我被她这一推给吓了一跳，“没事！”说完一只手拿着这份有些烫手的订单，另一只手插在冰冷的裤袋中，慢慢朝办公室走去。
　　“咋了？”倩倩一溜小跑的跟上来问我。
　　我没有作声，只是拐到楼梯口时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对她说：“这是份金额很大的订单！”
　　“我看见了，那你为啥……”看得出来，一向粗心大意的她没有看到交货日期这几个字。
　　我不禁有些责怪的问她：“金额很大不假，咱的利润也很可观这也不假，但你有没有看到交货日期这四个字？”我特意把交货日期这几个字说的很重。
　　“没有啊！咋了？是交货期太紧吗？”
　　我有些无法容忍她如此简单的大脑和智商，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仔细再看看！行吗？”说着我把订单一下子甩给了她。
　　虽然她在仔细地看着，但从她那双空洞的眼神中我就可以判断出，她依然没有看出来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如此焦躁，看了一会儿，她依然非常迷茫的问，“交货日期二月十号啊！咋了？我没看出来别的啊？”
　　“我天啊！你可是真行啊！”说着我再一次掏出手机调出日历递到她眼前，“你仔细看看，二月十号是什么日子？”
　　这次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看到了上面标的农历日期，半晌才明白过来说道：“啊？这可咋办啊？”
　　我深深地喘了一口大气，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站的麻木的脚说道：“大年初六交货，这就意味着，咱们从大年三十一直到大年初五都不能歇班，而且我说的还是依照咱们原来的生产速度提高至少20%以上！”我稍稍平定了一下有些激动地气息，继续说道：“刚才我在车间里大概计算了一下，即使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的订单都停下，只做李总这单货，最快也得大年初十才能完成，而且我这还是说非常顺利的情况下，可是现在机加工那边即便是昼夜不停地干，也得到大年十五才能完成，但是小徐人家老家在山东，人家也得过年啊……”说到这儿我真的是一筹莫展。
　　顿时楼梯的拐角处除了隐约可以听到车间里气泵不时地响动，静的让我自己都有点害怕。
　　良久倩倩才开口说道：“那咋办啊？年得过啊！咱可以加班，可是总不能也让累了一年的工人也跟着一起加班吧！再说了，这大过年的，咱就是给人家双薪，估计人家也不会干的……”
　　“行了！你让我静一下行吗？”我烦躁的情绪促使我有些粗暴的打断了她还想继续絮叨下去的话。
　　我点起了一根香烟，在原地踱来踱去……
　　回到办公室后，我俩各自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长吁短叹的发呆，我看着眼前这张已经被我攥湿了的订单，好几次我想拿起电话直接告诉人家，我们没有能力完成这个单子，让他们另找旁人，可是几次想拿起电话的手，又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抬不起来！
　　正在我们俩一筹莫展的时候，虚掩着门被慢慢打开了。
　　“爸！”倩倩站起来让着父亲坐下，然后又端了一杯茶过来。
　　父亲坐下后一直看着满面愁容的我没有作声，虽然我看到了父亲，也知道他一直想等我开口说出目前所面对的情况，但我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他。
　　此刻的我只感觉脑门子上一阵阵的冒着凉风，不知是畏惧父亲的威严还是觉得愧对于父亲对自己的一片期望，总之我的头一直都没有抬起来，为了舒缓一下这样的情绪，我迅速的抄起桌子上放着的一盒烟，刚要抽出来一根点上，父亲舒缓平和的语气徐徐灌入了我的耳朵，“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这样的语气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甚至连做梦都没有出现过！正是因为父亲这样的语气，我才敢慢慢地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整间已被烟雾笼罩的办公室。然后歪着身子看着窗外，依然没有说话……
　　父亲长叹了一声说道：“行了！你们也别自己犯愁了！跟我说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倩倩看了看我，没敢出声，稍稍迟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的说：“也没啥事！您就别操心了！”
　　父亲看了一眼面部表情僵硬的倩倩继而又对着我“哼”了一声，“你们啊！就别瞒着我了！刚才我在车间都看见了，把那份传真给我看看！”
　　倩倩站在那左右为难的看看我又看看父亲，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点起了一根香烟，随着烟气再一次的弥散在我的周围，我才逐渐有了点开口说话的勇气，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没什么事啊！就是有一批订单急了点，我们这不是正商量怎么安排了吗？”
　　“商量怎么办？那我在门外待了10分钟，怎么也没听见你们究竟是怎么商量的呢？”父亲有些不耐烦的说。
　　“哎呀！就是工期紧了点，我这不是正想办法了吗？”我有些搪塞的说。
　　“那你想到办法了吗？或者说你心里现在是否有了一个准谱？”父亲追问道。
　　我咬了咬下嘴唇然后立即躲开父亲犀利的目光说道：“没有！”
　　父亲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意的说：“出了问题不要总想着去逃避，而是要琢磨如何去解决它！不怕有事，怕就怕出了什么状况自己先乱了阵脚！”说完父亲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工人不好找，利润越来越薄，这点我比你们都清楚，但是公司还得继续做下去，答应人家的订单还是必须要完成！这不仅仅是一个公司的信誉问题，更是牵扯到你，一个做人的基本准则！”父亲端起杯喝了一口水后以命令的口吻对我说，“把那份传真拿来！”
　　听完父亲的一番训斥之后，我似乎感觉轻松了许多，因为至少不用再去琢磨怎么去瞒着父亲了。拿过来刚刚已经被我攥湿了的订单，在桌子上用手压了压，然后站起身走到沙发跟前递给了父亲。
　　父亲伸出手的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父亲老了……那双曾经粗壮有力的手掌,已经慢慢地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就连手背上的皮肤也已经出现了松弛的状态，看到这儿一股想哭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急忙背过身朝窗台走去，用力推开窗户一股新鲜冰冷的空气直冲我的鼻孔，顿时整个人一下子释怀了很多，屋里污浊的空气也从我的背后一股一股的被吸了出去......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个凝聚了我们父子两代人心血的工厂，我的心似乎被慢慢地打开了，虽然一时间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但从前那种近似于自负的自信心重新又回到了我的身上！眼神也逐渐的从迷茫中挣脱了出来，我像是从一片渺茫中看到了一丝的希望，而这丝希望也就是来源于自己刚刚重拾的那份自信！
　　我不停的对自己重复着以前对自己说的话，不怕！咱不怕！再黑的路我也要趟过去，再深的水我也能游过去，或许这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吧！
　　想到这儿我转过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没有丝毫的犹豫，拿起电话就拨通了于总的手机，因为我考虑甭管自己再怎么瞎捉摸也不如打个电话问一问的好，至少我能知道这个交货日期是否还有延迟一些的希望！
　　随着电话里面彩铃的歌曲渐入高潮，砰砰乱跳心也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但即使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也是一点准谱都没有的！
　　“喂！小伟！”于总那边终于接听了我的电话。
　　“您好！于总！传真我看到了！”我显得非常从容的对他说。
　　“哦！我正要给你打过去呢！唉！”说着于总停顿了一下，“这批订单是挺紧的，这些老外根本就不理解咱们中国的春节，他们以为跟他们圣诞节一样歇一天就完事了！”说完于总在电话那边笑了笑。
　　我也以同样的笑声说道：“嗨！没事，我也是想跟您沟通一下这事！”
　　“怎么样，能完成吗？”于总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本来一开始这帮老外只在我这定的设备，根本没想在咱们国内定电机，可能是他们国内的工厂出了一点问题，这才急急忙忙的给我下了这份订单！”
　　“时间是挺紧的！我们即使从现在开始着手干的话，您合同上写的交货日期也是非常紧张的！”我说。
　　“哎呀！那怎么办啊？”于总那边又停顿了下来，略加思索了之后才说，“要不然这样吧！我把这批订单分到两家做吧！你看怎么样？”
　　“那就是说交货日期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吗？”我问道。
　　“肯定没有！这些老外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他们既然定下了时间，就不会再出尔反尔！”于总的语气显得非常坚定，稍稍缓了一下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其实我也是很为难！”
　　我稍稍捉摸了一下继续说：“我这边再看看生产进度，您也别把话说的太死，我觉得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咱们明天再通个电话看看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事，其实您就是不把订单给我，我也想帮您把这事给落挺！毕竟咱们是这么多年的关系了，您放心！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让您为难！”
　　于总那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他也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好！你那边也赶紧再做一个详细的计划，我也尽量跟他们再沟通一下！”
　　挂了电话之后，我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听筒，眼睛也一直看着话机想着刚刚于总说过的每一句话。
　　“啥意思啊？能不能再拖延一下交货期啊？”倩倩亟不可待的问我。
　　我抬头看了看她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能！”
　　“那咋办啊？是不是这批订单就不能给咱了？”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又站起来走到窗台，继续看着楼下的厂院。
　　“你看楼下干啥啊？那下面又没有写着能不能给你订单，你倒是说话啊！”说着她过来推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来，看了看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你知道吗？就在我给于总拨通电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还一点准谱都没有，但我跟他说着说着，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了一种感觉，这个订单咱们至少可以拿到50%！”我有点神经兮兮的冲她笑了笑。
　　倩倩听了之后一下把我的手从她肩膀上打了下来，“说啥呢？你当这是你原来演戏呢？还感觉？你可真行！”说完她气哄哄的坐了回去。
　　我没有因为倩倩的一番话而生气，依然低着头在琢磨着刚刚余音未落的通话，我正在想着，父亲摘下老花镜把那份订单放到桌子上后对我说：“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看父亲然后喘了一口大气说道：“我……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没事！说出来，咱们一块想想办法！”父亲非常平和的对我说。
　　我回过身把窗户给关上，顿时锅炉泵的噪音和厂区外汽车的轰鸣声都被隔绝了出去。如果用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这样的比喻来形容当时的情景的话，真的是一点都不过分！因为他们都在屏住呼吸等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沉了沉说道：“于总跟我说一开始他的采购商并没有让他负责采购电机，但是临近交货期的时候才告诉他，我觉得他的话里有些漏洞！”
　　“什么漏洞？”父亲问。
　　“第一，咱们不是没有跟美国人打过交道，美国人办事从来都是有板有眼、规规矩矩！这种临时增加订单或者说交货期如此紧的订单，他们是不会下的！第二，中美贸易在中国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那些老美应该已经非常了解中国的国情了，甚至有些方面比咱们还要精通！他们是不可能在春节临近的情况下，下这样的订单的！而且像这样不大不小的订单，也只是适合咱们这样的企业，大型国企懒得搭理他们，作坊式工厂又接不了！所以我觉得于总并没有跟我说出实情！”
　　“那你认为是啥实情啊？”倩倩问我。
　　“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于总忘了下这份订单给咱，当然这种可能是也只能占10%，第二就是他早就把订单给了别人，但临近交货期，对方也同时遇到了咱们这样的情况……”
　　“工人要放假？”倩倩就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的问我。
　　“没错！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国企可以安排工人春节加班，因为人家都是国家正式单位，有着各种严格的规章制度来制约工人，但国企根本不会理会对于人家来说这么笑的订单！作坊式的小工厂基本上都是自家亲戚干的，他们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加班，但他们无法完成也没有能力完成这样的订单！”
　　“你的意思就是说，除了咱他基本上就不会找别的公司了？”倩倩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跟咱们规模差不多的公司有的是！”
　　“那你为啥说咱们可以拿到这个订单呢？”
　　父亲放下手里的杯子，对倩倩说道：“你还是没有听明白小伟的意思，我认为他已经知道咱们的竞争对手到底是谁了？”
　　我会意的看了看父亲，而且不得不佩服他的社会经验，更是想起了一句老百姓当中流传的一句顺口溜……想到这儿，我不禁抿嘴笑了出来。
　　倩倩不解的问我：“你笑啥啊？”
　　“快说吧！别让我们猜闷子了！”父亲严厉的语气又展现了出来。
　　我慢慢收起了笑容，对着倩倩说：“咱爸说的没错！但我现在也只是一种猜想！”
　　“妈呀！说点啥咋这么费劲呢？你快说行吗？”她的急脾气又上来了，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父亲在场的话，估计她就该过来掐我了……
　　“你还记得那年咱们第一次跟于总合作的事吗？那年就有一个公司一直在跟咱竞争，如果不是因为咱们下血本进了设备，而且咱们的设计方案沾点优势的话，那次咱们就已经输了！”
　　“你的意思是说于总已经把订单给了哪个公司？”父亲有些质疑的问。
　　“对！”我坚定地回答。
　　“那你有什么根据吗？”父亲又问。
　　“原因很简单！那家公司是于总表弟开的！而且也只有那家公司当年也跟咱们一起开发了这套产品的模具！”
　　“既然他们已经做了，为啥于总又给咱发这份订单呢？”倩倩问。
　　“肯定是不能按时交货或者质量出现了问题！”父亲替我回答了倩倩。
　　“我还是不太明白！”倩倩疑惑的看了看父亲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说的都挺有道理的，但你为啥又说可以拿到50%呢？如果于总已经让他们做了，他们不能按时完成，那于总直接给咱下一张另外50%的订单不就可以了吗？干啥还把原订单直接给咱？”
　　“这个我暂时也没有想明白，也许他想用这样的批量来试探咱们的底价？也许他还没有确定两个供货山各自究竟能完成多少？”我说。
　　父亲听着我俩的谈话没有插嘴，只是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抽着烟，听完我的疑惑之后，他才说：“现在甭管咱们怎么猜都没有太多的意义，咱们首先要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背景，知道了这里的内幕后，咱们再做决定究竟是做还是不做！可别到时候签了合同，车间里没人干活，那到时候咱们可就坐蜡了！所以先别忙着答应人家，多方面的打听一下，我也尽快把最近车间的生产再安排的紧凑一些，这样既可以为接下这批订单争取时间，也可以利用这个时候抻他们一抻，没准报价还能提上去一些！”
　　父亲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我立即想到了当年我也是从于总身边那个胖丫头嘴里知道了一些内幕，才最终拿下那份订单，虽然这几年那胖丫头调到了别的部门已经基本上不管业务上的事了，但估计从她嘴里还是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
　　我没有对父亲说这里面的一些细节，只是告诉他我会尽快想办法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