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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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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肇霆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就匆忙离京,等秦忌得知时人已出境。秦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么大的事儿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哪有人说走就走的。同时他也忧心忡忡,周肇霆从小养尊处优,也不知受不受得了这一路辛苦,况且湖南那边还在发洪水,又闹饥荒又闹瘟疫,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当时如果自己能跟着去就好了,他有多年漂泊的经验,路上也可以照顾他。
“哎呀秦老板,你快过去看看,柒儿小哥可算醒啦。”成连喜里打杂的伙计来通知他。秦忌心里一喜,暂且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忙往里屋跑。
里屋已经来了很多人,除去打下手的佣人,傅家三兄弟、二师娘和她几个孩子还有李家父子都在,本就狭小的屋子显得更加逼仄。柒儿平躺在床榻上,洋人西医俯着身子给他做检查,那洋人西医受周肇霆所托每三天来一次,很是尽心尽力。
周围人都不说话,直到洋人西医直起腰,拿下听诊器,二师娘才开口问道:“约翰师傅,没什么大碍吧?”
洋人西医摇摇头,用蹩脚的中文答:“身体基本没关系了,补充营养,慢慢就健康起来了。”
秦忌上前朝他鞠了个躬,“劳烦密斯特约翰费心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学了洋文,但发音还不太准。
送走洋人西医众人立马开始谢天谢地谢菩萨,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孩子日后定有出息云云。柒儿只是默默坐在那里,看着叽叽喳喳的大人,微微皱着眉。秦忌注意到他的样子,以为他是刚醒来还不适应,便坐到他旁边,“柒儿你肚子饿不饿?”
柒儿看向他,也不说话。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柒儿半天憋出两个字,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忌那颗玲珑心,一看便知异样,当下人多嘴杂他也不多问,到了晚间只有他俩儿的时候才细细询问。刚开始柒儿不说,秦忌循循善诱,他那心思那口才,柒儿如何招架得住,便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秦师哥,这事儿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说出来也没有人信的。”他顿了顿,“你之前说我是撞了脑袋,可我不记得了,从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脑子里都只有些很模糊的影像,但又没有全忘,我晓得我们是从安徽一路辗转进京,在李家接济下塔台唱戏,前年你在老佛爷寿宴上一举成名是不是?可从安徽到京城再到你成名,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记不准了。”
秦忌有些惊讶,柒儿这种说话思路比伤了脑袋之前要清晰很多,而且以前那种混混沌沌的感觉没有了。要是周肇霆在就好了,他见识广,对柒儿的情况肯定略知一二。
“秦师哥我觉得现在脑袋很轻,看什么都很清楚。”柒儿又道,“我怕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就不要我了……”
秦忌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成连喜不会扔下你的。以后你就按你现在的样子活,不用特意去学以前是什么样儿。”
十三、四岁的孩子得了不会被抛弃的准话,心里压着的石头落地,本能地趴在秦忌怀里大哭了一场,他也不知为何而哭。柒儿的变化众人也都看出来了,那股聪明劲儿不得不让人夸赞。
“我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吧,柒儿他是歪打正着,你看他现在利索的,不知道的人哪懂他以前是个痴儿。”二师娘颇为高兴。傅家兄弟里面只有老二傅连娶妻生子,她作为唯一的一位主母,秦忌裴秀柒儿三人都是她一手带大,算半个儿子。裴秀被逐出师门让她感到难过,如今柒儿的变化又令她欣喜,“我看啊,咱们柒儿以后定是状元郎。”
“妇道人家懂什么!”傅连轻喝道:“大清朝去年就废除了科举,哪里还有什么状元不状元的。柒儿斗大的字不识两个,还当官呢,能和大哥学点做生意的法子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我不懂你懂!不识字可以学嘛!哪里像你,学了大半辈子,好像自己真是文化人,结果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还不是来做账房先生。”二师娘嗤之以鼻。
“你!”傅连气得够呛。学而优则仕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们傅家人也不例外。当年傅成辍学就是为了供傅连傅喜念书,傅喜不爱四书五经那一套套泯灭人性的东西,东一家西一家学起了唱戏,后来只身进京名满天下。傅连倒是念了几年书,肚子里也有些墨水,年轻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文人酸气,可惜时运不济,屡次落第,最后心灰意冷弃笔从商。这科举是傅连心病,别人提他要生气,只有二师娘敢拿来奚落他。
傅喜冷哼,“前人创立科举是选人才,现在科举是做买卖。老家城东林员外那个小儿子还记得么?除了遛鸟□□养娈童,其他就是猪脑一个,还不是先买了秀才又买了举人。这样的科举不考也罢。”
傅连见有台阶下,忙回应道:“老三说的在理。”
“好了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不要争了。我也不求他们以后怎样怎样出息,这世道乱,但求平平安安。”傅成感慨。
二师娘灵机一动就道:“大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却没有儿孙绕膝。不如你认柒儿做儿子,他从小在成连喜长大,心眼实,不比裴秀那个白眼狼,你老了以后有人照顾,我们也都能宽心。”傅成还是犹豫,二师娘接着道:“柒儿若是以前那样痴痴呆呆我也不敢说这话,可他现在聪慧甚似小时候的秦忌,日后边和老二读书认字边跟着你从商,指不准厉害呢。我再将我们家幺儿过继给老三养老送终,岂不是很好!”
“二师娘的话我也很赞同。”秦忌笑呵呵附和,他不能一辈子陪着柒儿,傅成和柒儿若能如同父子一样相互依靠,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傅成思虑良久,经不住二师娘劝,终是点头答应。柒儿那边就好办很多,几乎没费什么力。在成连喜一干人等的见证下,柒儿行大礼拜了傅成,正式更名改姓为傅遥。柒儿乖巧聪慧,很得傅成器重和喜爱,两人关系也愈发融洽。
再说周肇霆一行人一路南下,其中艰苦自不必表。于七月中旬进入湖南境内,湖广总督澄瑞率地方各级官员相迎,排场做的十分足。澄瑞是恭亲王的人,这次朝廷派钦差下来恭亲王也有提点过他,账目什么他早就做平了,也不怕查。这钦差若是知趣儿,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到时间打发回京就得了,若是挑事儿,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周肇霆及弋善的车马出现在眼前,澄瑞一看就觉不妙,弋善这小子他是知道的,舒穆禄本家的幺子,舒穆禄氏是满洲大姓贵族,不像周肇霆是汉人虽有龙恩却无家族旁带。且不说他得罪不得罪得起镶黄旗,单单是弋善那种刚正不阿的性格就很难办。
“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备好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大人这边请。”
弋善在旁边默默呸了一声,那边百姓饿得吃土啃泥,这里倒有美酒佳肴,真不是东西。周肇霆只是抬了下眼皮儿,说道:“时下灾情紧急,今日的接风宴就免了,把省下来的食材分发给百姓罢。”
“这……”澄瑞陪笑,“这些东西拿出去也顶不了什么作用啊。”
“有总是比没有好。”周肇霆淡淡看了他一眼。跟在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地方官至少有百来人,这一顿接风宴花费的米面酒肉可以救济多少人。
澄瑞不说话了,心想着等会儿如何做样子。他还不能和周肇霆翻脸,至少现在不能。周肇霆别的也不问,突然开口道:“你直接带我去决口的大坝那里。”
“什么?”澄瑞被吓了一跳,“那地方可危险,大人您要是有什么好歹,下官万死都不够啊。”澄瑞脑袋飞快转着,用来堵决口堤坝的沙包有问题他是知道的,湖南巡抚以及一些知州抽掉了朝廷拔下来的十万两赈灾款,其中近半数都落入了他的腰包,因而原本一袋的沙子被分为两袋使。沙子分量不够,只要雨大就会被冲掉,会淹死很多人,但这些贱民的命哪里值得上十万两白银。
“若是出了事,我自一力承担,不必你负责,弋善可以作证。”澄瑞看他那么坚决,狠得牙痒痒,但也没别的办法。他领着周肇霆往长江决堤口处去,暗中派人通知烂醉在家的湖南巡抚陈广德。
陈广德在湖南逍遥称霸惯了,又自诩背后有恭亲王撑腰,觉得周肇霆就是愣头青,不太把他这个钦差放在眼里,昨夜和妻妾们酒色达旦,醉的和烂泥似的瘫在床上,也未去迎接。
“老爷,老爷,快醒醒罢,大事不好了!”
陈广德正睡得舒服,被人打扰十分地不乐意,闭着眼便骂道:“狗娘养的,老子正睡觉你没看到?什么大事要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也有京城的爷儿扛着,你我瞎操个鸟心。”
“不是,老爷,这……这钦差往决口处去了。”
陈广德起先没什么反应,过了足足几分钟,突然从床上跳起,大惊道:“什么!他往决口处去了?”
“可不,澄瑞大人让您赶紧过去。”
“他奶奶的。”本来他们计划在接风宴上灌周肇霆几壶迷魂汤,然后安排几个美女往他床上一躺,拿捏住钦差大臣嫖妓的把柄,不怕他不就范。到时候再塞点钱,他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他心想,可这钦差不按常理出牌,那还怎么玩。
“马上带队把决口边的人全都赶走,告诉他们谁要赶乱说话老子扒了他的皮。”陈广德一边吩咐一边捞起官服胡乱套了一通,急急忙忙就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