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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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飘雪冻得京城一片银色寂静，那像刀一样的风霜刮在脸上仿佛真的会裂出口子，随时喷出血来。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人生聚散实难料，今日相逢会故交。
群英会上当酒饱，畅饮高歌在今宵。”
秦忌尾音刚收，载逅便推门进来，笑道：“秦老板真真厉害，花旦武生自不必说，连小生也唱的有模有样，本王佩服。”
“端郡王过奖了。”秦忌打了个千儿，他虽与周肇霆交好，却也不愿失了礼数落人口实。
载逅脱去外罩的貂皮大氅，搓了两下手，喝了口热茶，“申知你这屋子里可暖和，今年冬天也是造孽了，冷成这个样子。”
周肇霆包着十分厚实的袄子，坐在暖塌上，半闭着眼，根本不搭理载逅。载逅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也是会享受，大冷天的不用上早朝，猫在暖屋子里听戏，羡哉羡哉。”
“郡王爷您别笑话他了。”秦忌拨了拨炉火，又加了两块炭。随后端了一碗黑乎乎的粘稠汤药到周肇霆面前，对载逅说：“他啊，现在难受得紧。”
载逅低笑了两声，“秦老板方才唱的可是《群英会》？我想演的就是美周郎吧。”
秦忌颔首，“没有周都督的才智谋略，秦某不敢自比，只求能有个一分神韵。下个月要进宫唱《群英会》，我从来没演过小生，怕砸了场子，所以先把侯爷抓来练练嗓。”
前两天周肇霆逞能，和托雷比赛游水，结果回来就开始发烧，两天都不见大好。周肇霆听不懂戏曲这点众所周知，这秦忌说来练戏恐怕是假，来照顾人实为真。载逅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点破为妙，所以摸着碧玉扳指只是沉默。
周肇霆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如同被沙石碾压过一般，“今天那帮老头子吵没吵？”
“吵什么，老佛爷精神头也不足，他们哪里还敢多话。不过，海龄来信，裕庚在十八号病逝了。她上表请求要在沪守孝三年。”载逅观察了一下周肇霆脸色，见他无愤怒之情也就略微宽心。海龄与他的这个婚约是一拖再拖，但女方的理由十分正当，你还不能硬来。其他人面儿上不说，背地里都等着看笑话呢。
“知道了。”周肇霆咕嘟几口喝下汤药，苦得皱起了眉。“袁项城那边怎么样？”
载逅摇了摇头，话到了嘴里又咽了回去。事关重大，秦忌毕竟是外人，他不敢多说。
“咳咳咳。”他看了载逅一眼，“第二方案。”
载逅没多表示，但心里明了。窗外大雪纷飞，他暗叹一口气，终究他还是没逃过权力倾轧，也不知是福是祸。
秦忌拿过来一小碗粥，几碟小菜和一碗饺子。他把饺子递给载逅，“郡王爷还没吃饭吧？用点东西垫垫肚子。”
载逅咬了一口，皮薄馅大，汁水丰富。里边的肉馅剁得极细腻，与白菜拌在一起肥瘦适宜，口感清爽，载逅赞不绝口。“申知莫不是太后她老人家把御厨给派来了吧？”
周肇霆轻哼一声，似乎有点不高兴，“秦忌做的。”
载逅大惊。秦忌解释道：“以前成连喜人手不够，我们就要帮着二师娘做事。二师娘厨艺很好，我也就偷学了点皮毛。”
“赶明儿我让府上的厨子去你们成连喜拜师，一定要学两手你二师娘的绝招。”
秦忌只是笑，却见周肇霆没动筷子，知道他在气什么，便道：“这饺子本来就是给郡王爷准备的，你病还没好，只能喝点粥吃着不腻的小菜。等你全好了，我给你做红焖猪蹄儿如何？”
“都是素的，不吃。”
一旁的载逅颇有点幸灾乐祸，宣靖侯喜肉食，如今一连三天顿顿吃素，也是够呛。秦忌端青花瓷碗，用勺搅动了两下，“你看，这可是肉粥。你不吃，我可自己吃了啊。”
周肇霆斜着瞧了瞧，才不甘不愿地吃起来。这两人的举动载逅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忧在心中。
三月端郡王载逅的福晋诞下小世子，其中热闹且不细表。时间转眼进入春夏之交，长江中下游阴雨连绵，湖南等地河堤溃决洪水泛滥，朝廷虽派下了赈灾款和救济粮，但四十多万民众依旧陷在水深火热之中。老太后恐有人借机暴乱，再出个洪秀全揭竿起义，积羸积弱的朝廷怕是经不住第二个太平天国了。于是太后连夜召见几位中枢大臣商讨对策。
养心殿东暖阁珠帘垂立，里边端坐着一妇人身影。外边左右分别坐着三人，左为庆亲王奕匡（奕劻）、端郡王载逅、宣靖侯周肇霆，右为恭亲王奕訢【注1】、镇国公载泽、体仁阁大学士张孝达。这里面奕匡和奕訢均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但奕匡沉默寡言几乎不发表意见；载逅是出了名的“闲人”，自然是来凑数的；张孝达是晚清四大名臣，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可惜年事已高，去岁因为《湖广铁路借款合同》激起反抗焦头烂额，今朝明显力不从心；载泽恩宠地位不如其他几位，说话分量不足，索性只是附和。所以实际上有话语权的是恭亲王和宣靖侯两人。
“这次长江发大水之事各位有什么提议没有？”隔着珠帘，众人看不到老太后的神情。
“禀太后，据臣所知，灾情一直得不到改善的原因是朝廷派下去的赈灾款与救济粮经过层层克扣，发放到灾民手上已所剩无几。湘鄂两地官员认为山高皇帝远，朝廷查不动他们。”周肇霆深吸一口气，“臣以为朝廷应特派钦差大臣，彻查涉事官员，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其他几个人都不说话，湘鄂两地地方官多是恭亲王门生，吞贪灾款一事牵连甚广，搞不好连恭亲王都有份。然而恭亲王在朝多年，根基艰深复杂，想要彻查难度太大，他们谁也不想淌这趟浑水。
太后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孝达你熟悉湖广等地民情，这钦差大臣由你做，你意下如何？”
张孝达颤巍巍地道：“启禀太后，老臣奉命主持粤汉、湖广铁路，至今尚有诸多事宜未处置妥善，此刻实在是分身乏术。”说着捋了一把霜白的胡子，“不过，老臣倒是觉得有个人可以担此重任。”
“何人？”
“宣靖侯。”
太后有些犹豫了，这抢险救灾可不是去游山玩水，况且此番还要与地方官斗智斗勇，日子着实清苦。
“老佛爷，微臣愿意前去。”周肇霆主动请缨。
载泽马上附和道：“宣靖侯年轻有为，想必不会辜负老佛爷一片期望。”
“诶，既然如此就由肇霆做这个钦差大臣，且带一支卫队过去，赐黄马褂和尚方宝剑，涉事官员全权由你任免，必要时候可先暂后奏，抗旨不遵者，格杀勿论。”
出了养心殿恭亲王凑到周肇霆身边，笑着说：“本王可要恭喜侯爷做了钦差，这可是代表皇上的职务啊，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恭亲王竖了个大拇指，“了不得！不过嘛……侯爷身娇命贵，到险恶之地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他拍了拍周肇霆的肩膀，笑着离开了。
“申知，依我看你找个借口推了这钦差吧。其一，前段时间我们刚设计逼袁项城交出手中实权，皇叔失去了左膀右臂，想来是怀恨在心的。其二，皇叔的几个心腹都在湖南担任要职，你这次要去查他们，看皇叔的反应，除非皇叔真的没有牵扯其中，否则必然有诈。”
“说到底他们两个早期不过是合作关系，现在袁项城手握北洋重兵，本就威胁到皇室各部利益，恭亲王迟早会对他发难。我们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赶走袁他还得感谢咱们，谈不上恨。而恭亲王收的那些冰炭银数额巨大，不可能脱得了干系。你说的没错，我这趟必定凶多吉少。”
“那、那私下和老佛爷说清楚……”
周肇霆打断载逅，“这是我自己请愿的差事，说什么都要去，况且太后她老人家怎会不知道？张孝达今天敢冒着得罪恭亲王的危险举荐我，定是太后在背后示意过的。载逅，老佛爷的身体状况比我们想的要糟糕很多，她等不及了，我们也等不起了。”
载逅听得一身冷汗，敢情这都是老佛爷安排好的了，难怪老佛爷要周肇霆带一支卫队，那么湘鄂灾款的亏空是不是也是设计好的一盘局？
“载逅，若我这次有去无回，那我们就失败了。”他递给载逅两封信，“真是如此的话，你把第一封信交给庆亲王，务必请他出山。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可恭亲王与日本人有勾结，国家大权决不能落在他手上。至于第二封信……你帮我给托雷。”
“英使馆？你难道要借助英国的力量？”
周肇霆摇头，“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英国人，本质都是一样的。这第二封信是私事，我失败了成连喜也要跟着倒霉，特别是秦忌，所以我想让托雷把他送到香港去。”
以秦忌那性格估计是不会去的，载逅心想。他接过两封信，感觉呼吸都沉重了很多。恭亲王早有夺权的心思，老佛爷尚在他翻不出什么浪来。然而周肇霆根基不稳，一旦太后仙逝，就是他们这一派的末日了。
湖南灾情紧急，周肇霆受命后第二天就动身南下，由前锋参领弋善带领三十前锋营兄弟一同前往。弋善属镶黄旗舒穆禄氏，家族显赫，同为禁卫军体系，说白了就是皇帝亲兵。他骁勇善战，在已经颓败的八旗子弟中反倒是个异类。老佛爷很赏识这个年轻人，一直放在身边，如今让他跟着周肇霆也是想培养两个人感情。遗憾的是周肇霆恶名在外，被弋善这等正直之人所不齿。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回
